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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走笔】我们的新年|赵绪猛

 乐乡树人 2020-07-22

我们的新年

赵绪猛


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回想昔日的我们,也有自己的新年哟。
我们的新年多好呀。酿造了四季的雪花铺满村落,我们的新年就在梨花抖颤的晶莹透亮里拉开帷幕。老老少少存蓄了一年的种子,从冬至月的大山开始,迎着冬日里暖阳展开,一一挂到枝头,门檐下,埋进雪窝,火红的辣椒串成喜庆的辫子招风揽客,大黄玉米摆得像列队待发的娃娃兵,腌鱼被母亲揭开看了好几遍,猫儿应该比母亲还上心。腌腊肉吊在屋梁上,我相信老鼠和我一样不知在它四下逡巡了多少回。
腊八一过,我的睡梦里飘出白馒头的香味。白日寻不到,母亲把它们藏在一间屋子里,上着锁。我们的新年在越来越密集的炮竹锣鼓声中姗姗来迟。母亲敞开那间屋子的次数越来越多,一斤白糖,半斤红糖,一包红枣是数着个放进去的,一斤瓜子,三四斤花生,还有一小袋桔瓣糖……不能再数,我的口水会流到地上了。这全是父亲和母亲商量时进到我的脑髓的。
当我眼巴巴望着那扇门的时候,大我三岁的哥哥不时会告状,提醒母亲提防我这比猫还精的小贼,“绪猛想偷吃呢,我看见他好几次扒在门缝看呢。”我真是百口莫辩,你不偷吃怎么知道我在窥视那间屋子?当然那时不知怎样替自己申辩,只能为自己戴上“小馋猫”的桂冠。
不过,很快就没有人来监督我了,我的魂儿被另一件更隆重的事勾走,天天催母亲赶制我过年穿的新衣服。厚实的棉袄,白底的棉裤,深蓝的翻里子棉鞋,全是母亲在小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的。我通常会守在旁边,托着腮陪伴母亲。跳跃的豆大的火苗,摇曳着牛郎织女的故事,把我送入梦乡。
清早起来看着进程,然后算计着完工的日期。如果碰上父亲酒曲的生意好,能有三两块钱的结余,还可以为我做一身凡士林的单衣服。
初一穿一天,走亲戚穿完后要等清明那天再穿,到那个时候还有新单鞋,从集市上买的成品,带着花边。在那一天,无论天气如何我都会迫不及待的穿上,脚在那天被冻得生疼,家里没有人知道。想必大家都和我一样得了一种怪病叫“好望角”吧。
辞灶是大扫除的日子,这就算进入旧貌变新颜的交接仪式。天不亮,家家户户忙碌起来,父亲张罗搬桌子、柜子,我和哥哥跟着搬椅子凳子,用抹布擦去积攒了一年的灰垢,父亲扎上头巾,拿长竹竿绑上新笤帚扫屋子,蜘蛛网贴了我们一身,现在的蜘蛛侠肯定是受了那时的启发。
接着有家里的男孩在扫起的灰土上放串鞭炮,这就告诉那些妖呀怪呀离得远远的。灶神由母亲请进厨房,饺子在锅里扑腾,我勒紧了几天的肚子“咕咕”叫起来,要说“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应该是我的专利。
父亲在这七天是要大显身手的。十来户人家合伙宰一头猪,父亲成了核心,猪被擒上案板,那边烧开沥青等着拔猪毛。各家的孩子被指派来领猪血,回家放上盐蒸熟又是一道美味。
这件活计一完,父亲会让母亲开始熬糖,我会跟在灶前,帮着烧火。当锅里散发出诱人的甜味时,便眼巴巴地望着锅里。当锅里的糖稀熬得差不多时,就央求着母亲用筷子沾上糖稀,然后放在冷水里一冰,我便迫不及待地从母亲手里夺过来大快朵颐,根本等不到母亲做的锅巴糖和米子糖成型。小时候的我满口虫牙,应该就是那时的杰作。
除夕前一天的晚上,我会试穿好几遍过年穿的新衣服,四个大口袋摸了又摸,想像着它们鼓起的样子,鞭炮声此起彼伏,我们毫无睡意。
母亲深怕小孩子冒犯神灵,几次三番要我们睡觉,实在不奏效,母亲反复叮咛说话要小声,不能说不吉利的,尤其是窗台更是动不得,动了的人会长鸡眼,我们喜悦又惶恐地谨守着。常常忘乎所以,坐到窗台上,或是不小心带出“死”字,母亲不知怎样祷告,鸡眼从没降到我们身上。
终于快要过年了,父亲上过几遍香,烛光悠悠晃动,烟雾缭绕飘到午夜十二点,父亲母亲在天井里迎进让我有些敬畏的财神。仿佛过了不长时间,朦朦胧胧中有人来拜年。母亲在供桌前放了豆秸,辈分小的进屋就磕头,母亲一律说“来到就是头”,马上招呼小孩吃糖。只有在这时,我才会为自己是男孩而感到高兴,因为可以跟父亲出去拜年挣糖吃了。
终于捱到初一,像赶集似的,三五成群,红红绿绿流动在大街小巷。我记忆中那一天从来都是阳光普照,天使降临人间。人们含着笑,说着“过年好”,空气里弥漫着暖暖的味道,孩子在这一天忘记吵架。
我和哥哥尾随隔壁的三姐她们,美其名曰看新媳妇。新媳妇都很害羞,穿着身大红的新娘服,茶盘里有花生和糖,还有反饼果子,专等村民来看,宛如一场选美比赛,难怪新媳妇害羞了。我俩对这场比赛没兴趣,进去净盯着人家的茶盘,新媳妇端出东西让我们吃,姐姐们只扭捏着抓一小把。我小时候胆小,不敢自己伸手,新媳妇为了不让人说自己小气,会亲自抓给我们。我和堂姐一齐撑开口袋,不拂新媳妇的好意。嘴里说不用了,手依然撑着“无底洞”,几把下去,新媳妇的脸变得越来越红,三姐难为情地替我说“不用了”。我猜想她的推脱是假的,因为回家她问我要花生吃一点都不难为情。接着,她们会赶往下一家,三姐绞尽脑汁甩掉我,可没有一次得逞。
快乐的日子总是觉得很短暂,这不,转眼就到了元宵节。到这时,年味也淡了下来。
揣着父母亲戚给的压岁钱,数着烟花爆竹,看到舞狮队进入了村子。家家户户敞开门迎接,不像现在听到锣鼓声普通百姓就关门,那时的人们是缺少经济头脑的。大红灯笼映红村庄,元宵烟花会正式上演,正月十五又是一年一度的庙会,村里人倾巢出洞,用万人空巷形容一点不过分。
扫完残红碎屑,学生上学了,大人们忙着下地了。过完二月二,咂摸着地瓜棋子,孩子们又开始期盼清明节,那才是真正过完年。
好喜欢我们的新年。只是,有好些年没在初一这天碰到艳阳天了,不知是我大了,老了,还是我们的新年也学会抑郁了。
(作者单位:松滋市实验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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