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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九月上旬，我从北京到上海办事，得闲游苏州。
当地朋友带我去当地一个非常有名的古旧书店。我们停靠在一个小巷口，我看见标牌上写着“钮家巷”三个字，便沿着一端走进去。巷内颇为幽静，两旁树影婆娑。约莫前行三百多米，便来到一个低矮然则颇为古朴的门脸前，抬头望去，见店门上有横书“文学山房旧书店”的字样，字写得颇不差。
慢慢踱进去，里面便有一人早已站了起来。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耄耋老人，个子不高，略胖，略驼。看见我进来，花镜后面的两只眼睛却已笑成了两钩弯月。“欢迎，随便看看吧。”
这个店面也不很大，店内的顾客只有我一人。正对门的书架放置的大约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出版物，而右侧则放置江苏、南京和苏州的志书一类。地面放置一张桌子，上面也摆满了书，连桌子下面也摞了不少。我发现有不少好书，记忆中有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品相上乘的《战争与和平》《卡拉马佐夫兄弟》《契诃夫小说选》及钱锺书的《宋诗选注》等，还有几册上海译文出版社的“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和中华书局“历代史料笔记丛刊”，也非常招人喜爱，标价也公道，只是家中已有藏，只挑中了“元明史料笔记丛刊”中的《菽园杂记》、河北教育出版社所出的选注本《庸闲斋笔记》和江苏文艺出版社的《姑苏野史》。
结账的时候，老先生问我怎么不多选几本，我说不少寒斋已藏。听了我的口音，他便又问我哪里人。我以实相告。他却突然按住我选中的书，乜斜了眼睛，细声说且慢，便转身进到里屋，少顷折回来，颤颤巍巍地手里抱了一摞书放到桌子上；再折回去，又抱了一摞，说：你再看看这些。我想，这些书放在里屋而不摆在架上，定当不会便宜。既然他已出示，则我随便翻翻无妨。岂料这一翻，果真翻出不少可意的书来，记有：上海译文出版社《小城畸人》、三联书店《文明与野蛮》等九种九册。看看书后没有新贴上的价签，遂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价。老先生把我新挑选的和原已挑中的两册摞到一起，轻轻拍了下，犹豫片刻，向我竖起食指：一百元。我顿时有些惶恐，继之以十分的感激。对于时下的旧书价我心中有数，他的索价便是在北京、上海这样的淘书胜地也是便宜得不可思议的。我向他表示感谢，他却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必再说什么，说：我看你像是个读书人，不像贩书的人，这些书放到你家也算是得其所哉，我就是要给书找读者的人。
事过半年之后，有苏州书友来访，我向他提及此事。朋友大呼：“啊呀，你错过了一次绝好的讨教学习机会。”原来我去过的那家“文学山房旧书店”乃是一个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店，店内的老者便是该店的第三代传人、八十八岁高龄的著名古籍版本学家江澄波老先生。又说，江老先生曾与郑西谛、李一氓、阿英、黄裳等藏书大家过从甚密……不过，他店里所放基本都是大路货，据说家中仍有不少珍品。我知道后，很是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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