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李 军】大姐喝农药......

 西岳文化 2020-07-23

文\李 军


陶瓷罐里的姐姐

冷冰泪眼朦胧地抬起了沉重的头,一群鸽子正疾疾地飞掠过瓦蓝凝碧的苍穹,羽翼强劲地拍打着凝重的气流。那嗡嗡作响的鸽哨,像一把裁剪时空的剪刀,凄然地切割着天空,撕裂着往事,撕开了他尘封多年的心事……

在那段悠长苦难的岁月里冷冰还是个16岁在校读书的懵懂少年,虽然家境颇为贫寒,但父母最终还是狠下心来,供他读了三年的自费“职高”。

冷冰痛恨自己,同时也痛恨土地。一方面他痛恨自己不能够在学业上有所建树,不能以此来光耀门楣;另一方面,他更憎恨土地,他仿佛从父母那两张核桃皮般皱巴巴的瘦长脸上,看到了自己“粗糙”的未来。他忐忑不宁的愁绪,抑或来自于心灵的羁绊,被大姐全然看在了眼里。尽管当时大姐已经出嫁,但是她对于弟弟无处不在的关心与悉心呵护,犹自胜过父母所给予冷冰的。

大姐是一位极勤俭朴实的农村妇女,为了能够减轻家中负担,为了照顾好年幼的弟弟妹妹,她自小便跟在体弱多病的父母身后,没日没夜地辛勤劳作着。即便后来村里开设了“扫盲班”,村里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大多能够如愿以偿去“临时学堂”里接受“基础再教育”,但大姐只能泪眼婆娑孤愁地站在教室外,专注地倾听着那一段段来自于“红墙”内的朗朗读书声。

家里八亩棉田六亩水田,所堆积出来得那些大大小小的活计,需得大姐帮衬着父母,才能够勉强得以完成。时令不等人啊,对于农民来说,如果因一时之差,而错过了节令,那么这一年的收成,就将大大地打去折扣。这对于一辈子在土地上弯腰 “讨生活”的淳朴“狭隘”的农民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更何况,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需要她来细心的照顾,所以大姐上学读书的时间,是无论如何也“盘剥”不出来的。可怜的大姐,也只能将她年少时痴迷的读书梦,终无可奈何得“束之高阁”,深埋于心灵最温暖的地方。

16岁的大姐,俨然已经成为这个贫寒家庭中的“主心骨”。每天,天不明时,她便早早地起床,担水劈柴,洗衣做饭;在太阳刚露出头时,她便踏着泥泞湿滑的山路,从半坡上背起一篓沉甸甸的猪草,踏着明晃晃草尖上的露珠,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在依次“伺候”弟妹们洗漱吃完早饭后,她便扛起笨重的锄头,迎着火热的朝阳,沉默地向着田间机械地走去。

日子在冗长的叹息声中,一天天悄然地流逝去。在大姐出嫁的那一天,10岁的冷冰,哭天抢地拉扯着大姐的衣襟久久不放。大姐眼泪汪汪地将他紧紧地揽在怀中,极温柔地替他擦拭去挂在眼前的那一行行“粗壮”的泪滴,哽咽地说道:“小冰,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走出咱盘云镇,到外面更为广阔的世界去闯荡……

欢快的唢呐声和人语的喧阗声,由近及远,最后急匆匆空荡荡地渐渐消失于青葱苍绿的山野间……

大姐是心念于家的,她通常会每隔一小段时间,不辞辛劳地赶回家来看冷冰,间隔着给他捎来厚绒绒的毛衣毛裤。大姐温柔地说,小冰,晚上熬夜学习,一定要穿严实一些。她亲昵地轻拍着弟弟瘦弱的肩膀,浮肿的眼眶中倏忽地疾掠过一片不易察觉的泪花。那些将开未开,将散未散的泪花儿,被户外猎猎作歌的山风给“巧妙”地“遮掩”了过去。

即便大姐的生活亦如一只破旧的筛子般千疮百孔,但她却每每“阔绰”地给予娘家以慷慨的“援助”,这不免让吝啬的姐夫对此生出诸多不痛快来。冷冰上职高所需的4000元学费,也是经大姐一手“筹备”的。她总希望弟弟妹妹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走出大山,走出“农门”,走到更为自由的天地去闯荡,去历练世事。

在冷冰读职高的第二年夏天,大姐在一次出山劳动的途中,因山路泥泞湿滑,一不小心摔在了沟涧里,造成肘关节粉碎性骨折。当他再次见到大姐时,不禁悲从中来,难以自抑。大姐已经消瘦憔悴得不成样子,她那黯然悲愁的眸宇中盛满了涟涟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流淌了下来,一时间,竟将平整的地面砸得坑坑洼洼,一片狼藉。

但木讷的冷冰搜肠刮肚,在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一句“违心”的话来宽慰大姐,他只能默默凄然地陪着她直流眼泪。那些苦涩的泪啊,必定是属于绝望的心所“酝酿”已久的,它们参差不齐地悬挂在冷冰悲愁的眼前。但那些极度冰寒的大姐的眼泪,来得竟是如此得稠密,又是如此得悲恸于天地。冷冰被悲愁渐渐撕裂的心,开始潺湲地流出腥涩的血流。

下雨了,好大好大的雨啊,那来自于低矮的天空纷纷喧闹的雨啊,一刻不停地落在了冷冰极度冰冷的世界,它们在刻骨铭心地制造着平凡世界中的那一场场痛断肝肠的悠长伤心。

生性好强的大姐,从此后便开始日渐颓靡消沉了,她时常神色凄迷地伫望大山之巅,向着家的方向,无限深情地眺望着,眺望着……

一个月之后在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至暗夜晚姐夫突然心急如焚地闯入了冷冰的家中颤然地对冷冰说: “小冰,大事不好了你姐在家偷喝了农药现在快要不行了你赶快去看看吧。冷冰闻言犹遭五雷轰顶一般稍顷待意识渐渐清醒之后,他恶狠狠地朝姐夫胖嘟嘟的圆脸上愤怒地甩过去一巴掌,便不顾一切地一头扎进了深深的雨雾之中……

“大姐,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等着我……”冷冰在漆黑的雨夜中,歇斯底里地低吼着。苍茫凄寒的瓢泼大雨中,他已经悲伤得流不出一滴眼泪。或许那炎炎夏日突然来袭的暴风雨,便是他此时不断飘飞的哀绝泪絮。

10公里的蜿蜒山路,冷冰竟奇迹得只用了40分钟,便火速地跑完了全程。当他气喘吁吁地一脚踹开大姐家那扇紧闭的破烂房门时,大姐正“安详”地端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梳着浓重的妆。“小冰,你来了,大姐要走了,去看盘云镇以外的世界。以后,你要代我照顾好爹娘……”她淡淡地说着,平静“红润”的脸上,竟没有涌出一丝悲伤的表情。

在那一刻,冷冰浮肿绝望的眼眸中,仿佛要喷薄出冲天的火焰来。他不由分说颤栗地抱起瘦骨嶙峋的大姐,将她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架子车上,便急急地拉着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大姐,发了疯似的向着二十公里之外的镇医院狂赶了过去。

他悲痛绝望地拉着笨重的架子车,异常艰难地行进在曲折陡峭的山路上,那副残破的车轮悲沉地碾压在地面上所发出来得咯吱咯吱的低叹声,和大姐微弱迟缓的呻吟,被漫天呜咽的风雨声,和天边突然滚滚而来的惊雷声,彻底地湮没在了空旷幽暗的莽莽山野中。

已经听不见扑簌簌的雨声,冷冰的意识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他不时地跌倒在瓢泼的大雨中,又不断地强行挣扎着痛苦万状地爬起来,他几乎半跪在坚硬的碎石路面上,深弓着腰,不断地绷紧着紧勒在肩上的绳索,异常艰难地一点一点儿牵引着架子车,匍匐着悲壮前行。

天近破晓时,冷冰终于精疲力竭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镇医院。当他“狂”得如同一头被激怒了的雄狮一般,极其粗鲁地吼醒了值班的医生时,睡眼惺忪的年轻女医生万分惊恐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身泥血横飞的“不速之客”。在冷冰凄厉“威严”的目光“扫射”下,她顿了顿后,随即开始迟缓地慌乱地摸了摸大姐的鼻息,然后对冷冰冷冷地说道:“人已经走了多时,你赶快拉回去吧”。

冷冰恍若突遭雷击般悲怆地一头栽倒在地,稍顷,他缓缓地从湿冷的泥水中艰难地爬起来,继而直挺挺地跪在了女医生的脚下,歇斯底里地对她哀求道:“她还活着,半路上,她还和我说着话,求求您,一定要救活她,求求您……”冷冰嘭嘭的在泪雨横流的烂泥地里不停歇地磕着头,直到额角处不断地涌出一大片、一大片殷红的鲜血出来。那些腥涩的浓烈的摄人心魄的红色液体,固执己见地在浑浊不堪的泥水浆中自由地流淌开来,将那凄寒悲冷的世界,凄凄然地渲染成了一簇簇异常浓重的伤心。女医生终无奈地摊了摊手,转身消失......

冷冰狂乱地摇晃着大姐瘦弱的双肩,继而慌乱地不断撕扯着她的头发,以期她能够从深沉的睡眠中突然醒转过来……

在那一片平静的晨曦开始初露微光的空旷潮湿的原野上,不断地传来一阵紧似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大姐竟如此安详、如此平静地走了,苍白粗糙的脸庞上没有留下一丝痛苦的痕迹。一个深黑狭窄的陶瓷罐便装下了大姐简单悲苦的一生。是的,她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地“躲”在那个幽黑发亮的“精致”陶皿中,不问“世事”了。这样也好,大姐终于可以了无牵挂,异常舒适地“躺”在自己窗明几净用家乡山岗上那捧黧黑的泥土所烘制出来得精致的“房间”里,安静地倾听着从那面“红墙”中,不时传出来的朗朗悦耳的读书声。

冷冰仿佛听到远方传来澎湃喧闹的海浪声,他仿佛看见年少时的大姐,顽皮地踩着一簇簇忽高忽低的浪花,正笑盈盈地向他欢快地跑来……有触及不到的伤心,自由地越过深深的海底,源源不断地流入进了冷冰浅浅的心……

冷冰凄然地站在耸入云天的滨江大厦顶楼,怅惘地眺望着家的方向。在那一片片涌动着无限忧伤的点点泪光中,浮现出大姐日渐消瘦的高挑身影。他泪眼婆娑地仰望着南天,仰望着大姐曾经生活,如今长眠的地方。大姐那面孤独地“寄存”于陶瓷罐中的羸弱背影,伴着耳畔嗡嗡炸响的鸽哨,再度“狂热”地撕裂了冷冰千疮百孔的心……

作者简介:李军,现从事混凝土预制构件技术管理工作,热爱写作。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