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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出轨被捉 连载8

 西岳文化 2020-07-23

冷眼看逐鹿

热泪洒神州

秉笔问道义

破胆书黎庶


《庙东轶事》内容提要

这是一部长篇社会纪实小说,展示了二十世纪30年代——80年代初,华山脚下的历史演变,是富有秦东地域特色的长幅画卷。所叙牛门一家,遭际坎坷,人生起伏,各领风骚。
牛保国——他曾经是中共地下党员,四十年代后,却又成了国民党乡长,解放前夕还枪杀过一名地下共产党员,“文革”期间险些因此要了命,谁料到八十年代,一转身又红得发紫,成了县政协委员“牛百万”,由于无视国法,最后竟又一次锒铛入狱;更不要说在他一生中所发生的那些风流韵事——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牛保民——牛保国的哥哥,一生勤劳俭朴,精明正义,且热心公益事业,然而世道总是与他过不去,每次运动都受冲击,最后忧郁而死——这是理该如此,还是天道不公?
牛德草——牛保民的儿子,他妈一心想按照自己意图,把他培养成个勤快、地道的农民,可谁知道他苦苦拼搏,坚决与命运抗争,用纸、笔从社会夹缝撞出一条生路,崭露头角,终于冲出农门,成为一名初见成效的文学创作者。这又到底是人闯世事,还是世事造就人?
凡此种种,怎能不叫人拊膺慨叹“世事多变,人生无常”!
欲知详情,请览全书……

社会底层之呻吟,平民疾苦之呐喊!

第四章  飞蝶秦东(下)

一个身材十分魁梧,头戴凉礼帽,上身穿白纺绸衫子,下身穿黑洋布裤子,脚蹬黑帮千层白底布鞋,所戴那副大墨镜严严实实遮住双眼的中年男人,这时候大模大样地走进庙东村牛保国家。牛保国对来人十分热情,赶忙把他往上房屋里让。牛保国他妈见今天所来的这个人十分陌生,自己从来在哪里也都没见过,于是悄悄问牛保国媳妇张妍,张妍也十分迷惘地摇摇头说:“这人,没见过,我认他不得。”其实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一带地下闹革命的带头儿人王尚德。不一会儿,只见牛保国从上房屋里出来,神情十分严肃,很认真地对张妍说:“我有点事儿,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你拿上点儿针线活儿,坐到大门口先去招呼着,别让什么人到咱家里来。如果有人找我,你就说‘出去了,没在家’。”说完后就匆匆出门走了。

牛保国走后,媳妇张妍果真很听话地就坐在她家前门口里边窄窄的过道儿上,一边自己纳鞋底乘凉,一边注意着前门外面街道上的动静,招呼门户看人。

不大一会儿,牛保国出去果真就又回来了。原来他是到村小学去了一趟,带来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这位教书先生,牛保国媳妇张妍认得,因为以前经常到她家来。牛保国从他媳妇张妍身边经过时又小声叮咛她说:“有人要到咱家里来时,你如果支应不开,就大声咳嗽一下,提前给我打个招呼——千万记着。”牛保国媳妇张妍对自己丈夫的话,历来是一味地听从,从不盘根问梢究底细,只是十分顺从地点点头,“哼”了一声。

牛保国所带来的这位在庙东村小学教书的年轻先生,叫陈怀德,不但处世有思想,而且遇事有激情。牛保国把陈怀德带进他家上房里,轻轻对王尚德说了声:“你让我叫的人,我把他叫来了。”上房屋里间的门窗都关闭得严严实实的,光线很暗,陈怀德从中午日光强烈刺眼的屋外院子,突然一进到这光线很暗的屋子里间,眼睛一下子还很不适应,瞬息间什么都看不清楚。稍微过一小会儿,他眼睛这才慢慢适应过来,看清楚了室内的大致情况。只见王尚德一个人斜着身子,靠在炕上所叠起摞在一块儿的被子上,半躺半坐,手里拿着把白铜水烟袋,噗噜噜、噗噜噜,不住地在一个劲儿抽,似乎挺悠闲自在,听牛保国这么一说,依然平静得看不出有任何明显反应,还是一如既往,不慌不忙地装好一锅水烟,噗的一声吹着手中燃着的梅纸筒,梅纸筒一下子就冒起了摇曳不定的小火苗儿。他把冒着微弱火苗儿的梅纸筒轻轻按在装好烟丝的水烟锅上,接着就又抽起来。梅纸筒所燃起的那淡黄而柔和的火苗,随着他抽烟的深深一吸,换气,在水烟锅上往上一蹿一蹿的,特欢势。

把陈怀德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一股强大的暖流立刻传遍了陈怀德全身,陈怀德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不能自已。王尚德清晰地能感觉到陈怀德那异乎寻常的急促呼吸和剧烈心跳。


——事实上在逃跑过程中,被抓住可怜兮兮打死暴尸荒野的兵们也确实不少。



国民地方政府为了完成上峰所下达的征兵任务,一开始是从各乡、各村抽壮丁,后来壮丁实在抽不上来了就强行摊派或者进村硬抓。抓壮丁的人一进村,就像老虎、狼一样,惊得整个村子鸡飞狗跳墙。不过世上这事情往往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无所不有,无奇不有。社会上有抓壮丁的,有逃壮丁的,不诚想后来随着世事的日益发展演变,聪明人与时俱进,不仅买壮丁的有,就连卖壮丁的现象也应运而生了。有些善良本顺的庄户人家,被地方政府长官、保长把壮丁摊派到了头上,舍不得眼看着让自己儿子活活去送死,或者自己家里根本就没有能够应征的青壮年男子,被迫无奈,就只好给保长塞上一些钱,花钱买平安,请保长替他家买上个壮丁名额。保长只要一旦得了钱,自然就不再来他家要壮丁了,至于这个壮丁又该由谁家去负担,那其他人就别管了。说来也怪,受利益的驱使,世上这一事情也还就给不知不觉地市场化了,有个买啥的,应运而生,也就有了卖啥的,社会上竟然有少数那么几个既乖巧机灵又怕下苦出力、以劳动谋生而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他们顺天应人,心甘情愿地就充壮丁,搞起自买本身的生意来。这些人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己接了人家买壮丁的钱,就自愿去替人家顶壮丁,到部队里当兵。不过这样的人到部队里,你想,当兵是当不了几天的,他们总能伺机逃出来。然而这些人一旦从队伍里逃了回来,就还旧病复发,重操故业,把自己再去卖给保长或者是被摊上壮丁而需要买壮丁支差的那些人家去做壮丁——就这样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做起这桩既新鲜又能牟取暴利的生意来,他们几乎都成了职业性兵贩子。对此保长自己也心知肚明,不过也不白痴,因为这样做他能够从中趁机捞到很多油水,就简简单单的这一买一卖,他不知赚了多少昧心钱——这可是此时当保长的一项最大隐形收入,你想想,保长们怎能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他们清白装糊涂,也就听之任之,且趋之若鹜了。不过,在这场潜规则游戏中最终吃亏、受损失的还不都是那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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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村里就曾经有过这样一户十分本分的贫苦庄户人家,因买壮丁被弄得整天叫苦连天,后来差点儿家破人亡,有《聊斋志异》中成名的遭遇,却不曾有成名般的发迹。他们家有两个儿子,老大叫牛百善,目下已经到了法定征兵的年龄,老二叫牛百顺,年龄还小一点儿,尚不够征兵资格。针对他家这样的具体情况,保长自然要秉公执法,给他家摊派一名壮丁了。可是牛百善他父亲说什么也舍不得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当兵,眼睁睁就这样送死,老是想着怎样能让保长替他家买上个壮丁名额,哪怕是自己变卖家当,拼死拼活也得要借以勉强挣扎着应付,逃避过去征兵这档子事。可是这没完没了的征发兵役,哪里有个尽头啊,你买上一个壮丁名额,搪塞过去了这次征兵,儿子得以侥幸没去。然而下一次的征兵工作紧跟在屁股后头就又来了,保长人家并不因为你上次刚出钱买过了壮丁,这次就放过你,而是眼睛照样瞅着你家有两个儿子,且一个已经到了征兵年龄。秃子头上的虱子,事情在这儿明摆着哩,不向你家摊派,再向谁家摊派壮丁去呀?哪个还有闲情逸致去管你家前次应没应征的事?自然而然地给你家又得摊派上一名壮丁。事情就这样没完没了,不信你能禁得住几番折腾,更不要说,这个世道历来就都是好马让人骑,好人被人欺。牛百善他大老实本分,谁不敢在他头上拉屎拉尿、打鬼主意呢?他越是这样做,保长就越能从中捞到好处,何乐而不为呢?因而也就越发地盯住他家不放了。就算他再能干,再在节俭度日中多少积攒下了几个银钱,可是哪里禁得起像这样没完没了的折腾?于是没要多久,牛百善家就被这摊壮丁、买壮丁,再摊、再买……糟践得倾家荡产,几乎到要甩锅卖生铁的地步了。

这不,昨天保长又摊派给他家了一名壮丁任务,牛百善他大对此又气又恼又没办法,急得简直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彻夜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地来回跺脚转圈圈,可是他手里如今真的再也拿不出一个铜板向保长买壮丁了。怎么办?在这实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黔驴技穷的他,思前想后,万般无奈之下,竟然终于在天快明的时候想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下下策:“大儿子牛百善是在征兵的年龄里,然而二儿子牛百顺离征兵年龄还差着三两岁呢。自己执意不让牛百善去当兵,保长吃惯了自己买壮丁、他从中得实惠这一嘴儿,你不让他吃,他像个绿头苍蝇,就死死盯着你不放,回回都给你摊壮丁,看来不把自己整死是不会罢手的。这一次,我把我大儿子牛百善给废了,看你保长到时候怎么说?你总不能再把我那不够年龄的二儿子牛百顺强拉去当壮丁吧?”牛百善他大想到这儿,为了让牛百善彻底逃离征兵厄运,于是下了个残忍绝伦的狠心,一咬牙,一跺脚,和家里人谁都没商量,第二天早晨从厨房拉了把菜刀,乘牛百善不注意,一把把他手拉过去,猛不防“咔嚓”一下,就把牛百善右手食指给剁了下来。

牛百善猝不及防被他大这突如其来的一刀,砍掉了一根手指头,一见自己的手血流如注,立时吓得像杀猪一样“吱——吱——”地不住惨叫,疼得左手握着右手发疯似的满院子跑,鲜血不住地从他手上直往下流,随着他满院子奔跑,他手上那血于是洒得院子里到处都是。这下子可把牛百善他妈给心疼坏坏了,怒不可遏地冲着牛百善他大,大声吼道:“你……你这老不死的东西疯了,他是你儿子,你的亲生儿子,你知道不?你这样做,把娃一辈子的事都害了,亏你能想出这样歹毒的主意!你还是人不是人?”她一边痛心疾首地骂着牛百善他大,一边赶紧从邻家找来当地人认为最好的刀疮药,让牛百顺和他大把牛百善强按住,给牛百善敷上,然后用破布条包扎起来。

牛百善他大黔驴技穷,走投无路,迫不得已把牛百善右手食指一刀居然给砍掉了,他满以为自己这样做,他家就可以逃过摊壮丁的厄运,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着儿竟把牛百善给吓出了神经病,后来思绪错乱,在好些地方都与正常人显得不一样。事情不仅如此,而且他还大错特错地估计了保长的行事,保长全然不是以他这样的思维方式去考虑问题的,作为一保之长,他一则是要保证完成上峰下达给他的抽壮丁任务,二则也还得想方设法从中借机捞取一大把外快,多赚些钱,以中饱私囊。你想,他哪儿能像牛百善他大那样从仁者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且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去考虑黎庶疾苦死活的事呢?人家对他家所发生的这桩惨事,全然置若罔闻,办事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免去给他家所摊派的那一名壮丁任务。牛百善他大哭着找保长诉说、理论,苦苦说是他儿子和他在早晨给牲口铡草时,不小心把右手食指给铡掉了,现在已经成了废人,再也无法拿枪、扳枪机了,后来他甚至都给保长跪下了,哀求保长明察,体谅体谅他家苦衷,但这一切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保长真可谓是个“铁面无私的转世包公”,你看他,始终板着个脸,完全是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正义凛然,一点儿都不徇私舞弊,从不因牛百善他大哭诉得可怜可悲而动心。最后他看着牛百善的右手食指不知怎么,确实给弄断了,真的不能拿枪扣扳机,成了残废,牛百善他大实在也再拿不出什么买壮丁的钱来,老羞成怒,狗急跳墙,于是带着几个保丁,闯进牛百善家,大打出手,不问青红皂白,执意兄债弟偿,把牛百善他那个还没够当兵年龄的弟弟牛百顺要强行拉走,送到队伍里去吃粮。牛百善他大一见,拼命哭呀、闹呀、喊呀,跪下抱住保长的腿死活都不撒手。保长气急眼了,抬起手,左右开弓,一个劲儿地打牛百善他大耳光子,直打得牛百善他大耳鸣目眩,就这样也还是死死抱着保长腿不松劲儿。保长见状气恼无比,一狠心,伸出另一条腿,就朝牛百善他大胸膛没命地踢了过去,直把牛百善他大踢得口吐鲜血,当场昏死过去。保长这才得以脱身,大不咧咧,扬长而去。

牛百善他大从此之后就一病不起,尽管有牛百善他妈整天在精心服侍,但怎奈他一口气窝在胸口,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给谁,谁都没能给他主持公道,伸张正义、昭雪冤情。气愤不过,他不久就含恨离开了这个无公理、无天日、让他咬牙切齿的人世,踏着通往天堂的康庄大道,毅然走去,然而直到死,他那眼睛都还是睁得圆圆的,是在问天,还是在斥地,这谁也都难以说得清楚。

有一天,王尚德把牛保国叫了去,给他说:“目前革命形势非常喜人,发展十分迅速,为了适应大好形势发展的需要,尽快提高党员素质,进而补充革命队伍中大量缺额的干部,华阴地下党组织决定抽调你和另外几位同志一起去陕北党中央根据地学习深造。你回去赶紧准备准备,同时把家里的事情好好安顿一下,十天后到三河口镇悦来货栈找掌柜的接头。你们这些关中去陕北学习的同志在那里集中,由组织上派人护送,集体前去陕北。”牛保国一听这话,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回到家立马就悄悄地开始收拾起他去陕北学习所需要带的东西来。这事他谁也没敢给说,没告诉他妈,也没对他哥牛保民提及半个字,当然更不会向他那胖媳妇张妍露一点儿口风了。他之所以这样做,原因有二:其一,这是地下党的秘密,不允许向任何人泄露;其二,他当然也知道,他即使把这件事说给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也只能有百害而无一


然而,张妍在牛保国跟前是不敢说他半句什么的,只好把自己这一感觉悄悄告诉给了她婆婆。牛保国他妈尽管时时都在留心保国举动,但如果媳妇张妍不告诉她,她还真的没能察觉出来,然而经张妍这么一说,心里猝然似乎也觉着事情确实有点儿不大对劲儿,警惕性马上就倍加提高起来,认为小心无大错,这事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千万不能麻痹大意,掉以轻心,以致酿成大错。她更知道自己儿媳妇张妍,这人是个从不多事的老好人,她的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对此自己该怎么办呢?用个什么好办法才能得以把牛保国这货给十分有效地治住,让他不得肆意出轨呢?牛保国他妈在这事上可费大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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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半夜,牛保国他妈突然呻吟不止。保国那胖媳妇张妍闻声惊慌失措地推牛保国醒来,抱怨他说:“你只管你自己一个人睡得这么塌实,也不赶快起来,到上房屋里看看,看咱妈今儿黑了一声接一声地呻吟得那么厉害,到底是怎么回事?”保国睡得懵里懵懂的,一听媳妇张妍这么说,连忙胡乱穿上衣服,来到上房屋里问候他妈起居。只听他妈说:“保国儿呀,妈人老了,这实在不中用,昨儿个晚上睡觉时还觉着身体好好的嘛,不知道白天咋一口什么东西吃得不合胃口了,这不,睡到半夜时候,肚子一下子就疼得像锥子剜一样,让人实在受不了。看是不是晚上睡觉没盖好被子,给着凉了?这我也给你一时说不上来。刚才还喝了一点儿调了盐和胡椒粉的滚开水,看看过会儿能不能就没事了。要是万一不行,我看,明天一早,你就给我把你哥保民叫来,让他和你一道儿给我请个郎中来,仔细瞧瞧。

第二天早晨,牛保国他妈的病仍不见轻,牛保国就按他妈的吩咐,找来他哥牛保民商量这事。其实这事牛保民早已多少知道一点儿事情的就里,心里有数儿,可是脸上依然一副慎重其事的神情,板着面孔说:“咱妈她一直跟你在一块儿过日子着哩,凡事心里都总想着的是你。这么多年,她在你家给你做这、做那,什么不干?不知都替你干了多少活儿,现在她病了,你不抓紧时间,赶快给她请郎中疗治,反倒把我叫到这里做甚?当然咱妈的病,我也不能说一点儿不管,不过这事主要还得靠你。咱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想一把把人推给我,自己摘离核甜桃。我给你提前把话说清楚,暂时咱妈跟着谁过日子,谁就先负责给咱妈看病;到事后结账,看病花消的钱,咱俩平摊,我认一半儿。”说完他就不再理牛保国了,安慰他妈几句,一扭身儿,甩手走了。牛保国被牛保民在他妈跟前没来由抢白了一顿,气得一时干瞪眼,说不出话,只是往肚子里直咽唾沫,心想:“你这当哥的,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横得也太不通情理了。你不就是个哥么,这事还不是妈让我把你叫过来商量的?有什么亏欠说的?亏得邻里百舍整天还都夸你为人情理通达,处事义长呢。依我看,纯粹驴粪蛋子外面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然而他又不能说牛保民所说的这番话一点儿道理都没有,一时气愤不过,只是冲着牛保民离去的后背忿忿说了一句:“你把话也别说得那么难听、绝情,咱弟兄俩之间,谁离谁日子还不过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离了你这红萝卜,难道我还就不成席了?我就不信这个邪!”说着气冲冲地自己牵头牲口,独自个儿就给他妈请郎中去了。

吃上午饭的时候,牛保国牵着他家那匹淡红马,从西岳庙街上给他妈请来了一个中医老郎中,一进门,见他妈又吐又屙,仅一个晚上,人就病得不成了样子,脸整个瘦了一大圈儿,气短得几乎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可把牛保国着实给吓了一大跳。眼看着去陕北的日子马上就到了,母亲迟不病,早不病,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成这个样子,哥哥牛保民对此事又撒手不管,一把推给了自己,把自己一下子给拴得住住的,绑得牢牢的,这怎么能走得开呢?他犯难了,这时候心里当紧的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现在什么事都先别想,抓紧时间给母亲请大夫看病,是当务之急,要紧。当然,在他心里不可避免地也还存在着一线希冀,那就是盼望他妈这病最好能在三两天内就治疗得有所好转,如果到时候能撂下手的话,那自己还是如期悄悄地到河口镇悦来货栈去聚集,赶赴陕北学习。

这时只见老郎中给他妈诊了好半天脉,颇为难地皱着眉头说:“你妈这病呀,从脉象上看,我一时还说不准是什么病因,只好按虚火先开剂汤药吃吃,看看吃了以后效果怎样,然后再作进一步疗治。”于是动手开了药方,牛保国给郎中封上礼金,依例算是出诊费,又用牲口驮着,把人家原送回到西岳庙街,回来时就从德盛堂药铺给母亲抓了三大包子中草药,催着他那胖媳妇张妍,赶紧煎好服侍他妈服用。可是,事情说来也有点儿怪,母亲尽管在不停的吃药,然而病情却不仅不见有丝毫明显好转,反而还多多少少有加重的趋势。她已经两天水米都没沾牙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声小得让人难以听清楚,这可把个牛保国能给熬煎死。他哥牛保民每逢晚上一有空儿,时不时地也过来看望母亲,一见他母亲病成这个样子,立马禁不住怒而不息地冲牛保国发大脾气,喋喋不休地训斥他道:“你看看,你看看……你一天到头跑来跑去的,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这才几天功夫,就把咱妈的病给耽搁成啥样子了。咱妈这人也真说不成,一天光知道心疼小儿子,为你把心都快操烂了,顶啥用?我看,她以后跟上你,说不定还得把命搭赔上呢。”牛保国此时虽然满肚子的窝囊气,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又能说什么?只能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吞,忍着呗。只听牛保民接着又愤愤不平地说:“以后,你在外边就少跑着点儿,把家里的事多少当点儿心,抓紧请郎中给咱妈好好看病!我一有空儿也会过来的。”此时牛保国一肚子的委屈,然而只好连连点头答应,尽管他心急如焚,但母亲的病一天又一天地在那儿拖着,只治就是不见好转,它好像是一根无形的绳子,牢牢地把牛保国给拴着。牛保国实在不忍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老母亲重病在床,自己撇下不管,远走高飞。哥哥牛保民的话,时时都在他耳畔回响。不在哥哥牛保民数落自己,母亲一辈子为自己付出的确实也太多、太多了,甚至还有那个从来都没有给自己说过顺耳话的哥哥,说到底,他们成天还不都是在为自己操心?

牛保国他妈,一病就给病了半个多月,这才渐渐好转,日见康复起来。牛保国就这样眼睁睁地把他把去河口镇集中,再去陕北中央根据地学习的大好时机给耽搁了。要说牛保国,他尽管也很精,但到他妈跟前却还显得嫩了些,要说,姜还是老的辣。他一点儿也都没能识破,这一切都是他妈精心安排的一个局,他母亲的连吐带屙全是因为喝了一种叫做“巴豆”的泻药,他所请来的郎中给他妈看病所抓的那些药,他让他媳妇张妍煎好后侍候他妈喝,谁知道他妈压根儿就一点儿都没喝,背着他,让他媳妇张妍把它全都倒到后院没人看得见的地方——茅厕里去了。他哥牛保民对他气势汹汹,其实也是暗地里受了他母亲的指示,给他在从旁侧施加压力。他妈看着把他圈在家里多半个月了,估摸着这半个多月时间,可能把他和他那些狐朋狗友的来往也都给隔断了,因而她的病就渐渐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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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国等母亲的病刚一稍稍康复起来,看着饮食恢复正常了,也能下床走路,生活能够自理了,就向他妈撒了个谎,借口到西岳庙集上去买东西,走出家门,心急火燎地偷偷向河口镇那悦来货栈疾奔而去。谁知道等他风风火火地赶到三河口镇时,这才发现自己仅多半个月没到这里来,这里的情况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原来很少有军队走动的街道上,现在也满地都是国民革命军,他们一个个敞开着上衣,歪戴着帽子,嘴里斜叼支烟卷,哼哼唧唧,不停地唱着流行小曲,说什么“弟兄们呀,快快行,宋家还有一个玲。只要革命成了功,一人一个洋学生”。这些人出这家商号,进那家铺子,无拘无束地肆意到处乱闯,天不收,地不管。牛保国目睹这一现象,不由心头一悸:“哎呀,像这样自由散漫的军队,哪里还想能打赢仗?不亏有人暗地里给他们起了个绰号,叫他们‘豆腐军’。

不过,此时的他,确实顾不得多想,只是急匆匆地直奔悦来货栈而来。然而当他站在离悦来货栈门口不远的地方,朝悦来货栈一看时,心里禁不住就暗暗叫起苦来,悦来货栈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两条十字交叉,盖着大红印章的封条给严严实实地封住了,门侧所挂的那招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被砸掉扔在当街里,过路的人在上面踩来踩去,捡都没人去捡。无奈之间,他只好一个人站在那里,傻愣愣地停了好一会儿,本想看这时能不能够碰上个熟人,打听打听怎么回事,然而他往日在这里所认识的那些人,这会儿连个影儿都不见。牛保国推测这肯定是出事了,情况有些不妙,于是赶紧走到旁边一处茶炉子跟前,拣一个背静的座儿坐下,要一壶茶,打算在这儿边喝茶边观察那边悦来货栈的动静。当茶炉子伙计给他端来一壶新沏的紫阳毛尖茶,正往茶杯里斟时,趁周围没人注意,他压低声音就向这个伙计打听道:“乡党,前边的那家悦来货栈,是不是出啥事了?原先多兴隆的生意,现在咋竟然弄成了那个样子,还让封条把门都给封着。那里面的人都到哪儿去了,怎么连个影儿都不见?”茶炉子的这个伙计见问,连忙警惕地迅速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后爬在他耳朵边悄声悄气说:“哎,闲话少说,当心惹出事来。这家货栈的掌柜,涉嫌通共,店铺被查抄了。这几天你大概没有到这三河口镇上来吧,这儿发生的事,你还不知道。前两天突然来了好多部队,把悦来货栈一下子给包围住,说它是共匪的一个什么秘密联络站,当即就把这家商号砸了个稀巴烂,货栈掌柜的和店里的伙计全都被反绑起来,押走了,直到现在被押走的人还没见有谁放出来呢,我怕他们早都凶多吉少了。你再看看,这几天街上这变化多大啊,部队一下子就多得说不成,风声紧得很,整天都在不住地搜这搜那,搜得人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搅和得人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惹出乱子,做生意没一点儿心情……”店伙计正说着不说了,只见他头一扭,把用来擦桌子的那条白手巾往肩膀头上一搭,向着门口边走边高声招呼道:“来啦——客人,里边请!”牛保国目光随着走向门口的那茶炉子伙计望去,只见这时从门外街道上向茶肆走来三四个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既不像是庄稼户人,也不像是做生意的。这几个人一进茶炉子眼睛就像贼盯梢一样,不住地东瞅西看,好像刻意在寻找什么。突然间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就一齐朝牛保国跟前走来,问牛保国说:“你刚才老远站在那儿向悦来货栈门口看什么呢?你在那儿站那么长时间找谁呢?”牛保国一听这问话,就觉着味道有点儿不对,似乎话里有话,赶紧站起身子说:“我是远处上街来买东西的,在那儿只站了一小会儿,那是因为家离这儿路远,走到那儿乏了,无意间歇歇脚,什么人都不找。”他说着一扭身,就想立马走开,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刚进来的这三四个人,早已一把抓住他一条胳膊,猛地朝后一扭,事情就不由他了。

这三四个人十分得意,认为今天所抓的肯定是条大鱼,恶狠狠地冷笑着说:“你以为我们是傻子?白吃饭的?想骗老子?门儿都没有!一看你这熊贼头贼脑的样儿,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少罗嗦,走,跟我们一块儿到地方去,把你的事说清楚!”于是这些人强扭着牛保国,扯的扯,拉的拉,推推搡搡就把他从茶肆里带了出去。

牛保国边走边一味竭力挣扎反抗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蛮不讲理,就随便抓人呢?这还有没有王法?我给你说,我可是良民!”“少废话,是不是良民,你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做事自己当。走,到地方了自然让你一切都会明白。”他们强行押解着牛保国,把他径直强带到一处门口挂着稽查局牌子的地方。只见那里面的人,一个个东扭西捩,有歪戴着帽子的,有侧身坐在椅子背儿上的,甚或还有半躺半坐在太师椅里,把一双赤脚搭在桌子上的,其中一个似乎是他们头儿的人,乜斜着眼睛,瞅瞅牛保国,一开口就说:“我看你这熊就不是个烧香的货,别看表面上装得挺像个农民,其实骨子里就不是个地道的庄稼户人,说不定还念过不少书呢。你说,对吧?不是共匪,至少也通共。”随即一扭头对他手下那几个人果断地说,“先把这熊押起来关上一段时间,教训教训,然后看情况再说。我就不相信,弄到这地方了,他还敢不老实交代!那纯属整治得轻。”后来听人说,人家在这儿可把他给打惨了,整治得他无话不说,直喊求饶,然后又把他送到了一个叫什么训导队的地方。

牛保国出门,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回来。牛保国他妈托人四处打听,也打听不出来一点儿眉目。对此她是又气又恨又着急,整天在家立坐不安。平日里,她一心盯住牛保国这货,严加管教,实想把他能指引着往人路上走,让他做个本分地道的庄稼户人;只可惜她把心都操碎了,力劳尽了,结果仍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还是没能看得住这熊,让其给撒谎抽身跑了。“保国这熊这回到底跑哪儿去了?唉!这事简直让人就说不成。”保国他妈这一回真的给熬煎出病来了,“他这一走,还能不能再回来?”她一天到头心里都牵挂着这事,为这事愁眉不展,终于卧床不起了;不管牛保民怎样马不停蹄地给她请医生诊治,也都无济于事。常言说得好,“解铃还需系铃人,心病还得心药医。”你想想,牛保国没找回来,他妈这病怎么能治得好?她最后病得整天都昏迷不醒的了,嘴里还不住地在呼唤着:“保国啊,我的儿,你在哪里呢?快回来吧!妈我想你啊……”可怜她惦记儿子安危,在生与死的交界处苦苦煎熬着、挣扎着,活,活不起来;死,又死不甘心。
作者简介:杨化民  名民周,号垂钓老人,1947年生,中文本科学历,1980年前在县文化馆从事文学创作,此后任教高中语文,2007年退休,归于垂钓菴颐养天年。华阴市政协第八届特聘文史委员,渭南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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