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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水叶原创短篇小说丨少陵塬畔(七)

 真言贞语 2023-04-12 发布于山东

少陵塬畔(七)
(短篇小说)
/姚水叶
庆幸之余,根宝听从了大锁叔的建议,他也正有此想法,割得再多,放在山里也是山货一拢,背回屋它就是铜板。
赶早不赶晚,三更起身越走越亮,一条羊肠古道让根宝扛着沉重的帚靡,七拐八弯,无数座山头渐渐溜之身后,无数道缓流的河水被他蹚过,还好不是雨季暴涨的河水,当根宝顺利地跨过那些横在大河中间溜溜光滑的圆石、扁石,正午时分扛到双牛石地段。阳光缩小了他的身影,他扛着帚靡,吃力地随着脚下的影子向前移动。帚靡压在背上,使他的额头直淌汗,汗水模糊了双眼,渗透了衣衫。他稍停了脚步,抬了抬肩,用肩上的衣衫拭去眼皮上的汗水,趁着擦去汗水的刹那,他看清楚古道边长着一块大小、高低合适,刚好能歇息的扁平石头。古道狭窄,两边高大的石头像两头黑牛对着犄角要斗架的姿势,中间是两头石牛刻意留的缓冲对犄的狭隘小道,扁石则像卧着的小乳牛一般,他背靠着乳牛石放下帚靡,撩起衣襟顺着额头在脸上擦了两圈,擦去了污渍汗水,缓解些途中的疲劳。这时,一个六七岁大还穿着隔年的旧棉袄、赤着脚的男童,向根宝迎面走来:“哥哥,没擦净!”
根宝一听,感觉这娃说话有些结巴,笑着说道:“没净就没净!”
“哥哥,把扫帚靡寄到我屋,攒多些些卖,给两个铜板。”
光听男娃说话,根宝就急得冒火,更甭说他还要两个铜板呢:“不寄,往回背!”
根宝说着话,头枕在帚靡捆上,侧过头,闭上眼打起盹了,朦胧中一串铜钱在他面前晃了晃,没影了,似梦非梦,明明看见的钱串串,咋又不见了?阳春的光线直射在他的脸上,像猫爪子挠痒痒似的好不自在!他太累了,想美美地睡一觉,可挣钱的梦想却使他连打盹都要抽时,根宝歇息片刻,努力睁开眼睛,缓过劲要走了。在根宝打盹的时辰里,男童也挨着乳牛背石蹲着等根宝睁开眼皮,他希望能挣到根宝那两个铜钱。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根宝,生怕根宝一下溜之不见了似的,当根宝右手擎起靡捆底端,左手伸向靡捆顶上,男童赶紧爬上乳牛背石要帮他,根宝借得男童的微薄之力,使劲背起沉重的帚靡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
男童跟在根宝身后,希望根宝走到他屋的茅棚前停下,可根宝两腿换得更快,压根就没有停下的片刻,男童挣不到两个铜板很失望,围着根宝使劲喊:“挣死驴,压死鳖,背不到头不得歇,你背回去分光分净,一个不剩。”
根宝气得真想回过头捶男童一拳,只可惜帚靡压肩,无法回头,他在心里恨恨地骂道:“乌鸦嘴,流口水。”
还真应了那句“分光分净、一个不剩”的戏言了,根宝背着帚靡回到屋,门宗家家都想要,都说根宝能行,把山里的宝贝背回来了,根宝听着族亲期待、羡慕的声音,暗自思量大伯该给,十大该给,三爷也少不了,自己屋的扫帚早都秃了,这还不够分,六妈没有要的意思,只打了招呼。根宝更没有对六妈和族亲提起自己和二宝发生过的惊后无险之事,怕他们为他俩食不能寐、夜不能眠。他们连他捎回的椴树皮也分净了。傍黑,根宝坐在木墩上,细细思量一路的艰难,又后悔没听男童的话。他用“艰辛”施舍了大伯的人情,回报了三爷的恩德,至于十大,除了扫帚靡,还能给个啥?若不给,十大的脸面也挂不住,好歹是一家人。
三更时辰,根宝带点干粮又踏上黄尘小道。为节省路程,他抄小路,过沟壑,将帚靡背进男童的茅屋,三天背两趟,反复走着七拐八弯的羊肠古道,反复歇息在石牛身边的乳牛背上,日复一日地听着“哥哥哥”的结语,背完了他俩的,又背其他叔伯的,背一次可赚到八个铜板,夏忙前的时节里,根宝单薄肩膀背够了他大舅的两升扁豆麦面,背够了他哥拜年走时穿四哥的一身粗布衣衫。和二宝一起消除了六妈时常挂在脸颊上的愁容,找回了六妈几年未有的笑颜,让六妈站在妯娌们面前精神了许多。有了根宝的扎实肯干,也释缓了七伯、七妈对大儿子的更多思念。
几年的时光里,根宝带着二宝忙碌在四季里,忙碌在秦岭大山的尘土飞扬与道路泥泞的古道上,也曾面对深山里极个别的人家,还在坚持用椴树皮给未长大的童养媳缠脚时嘶哑的哭喊声和藤鞭抽打声愤怒过、制止过,但他的“仗义”都以“各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的劝阻声而放弃。也曾和二宝一同抬着硬柴涉水过河,赶集逛市,齐腰深的河水涉过,大腿深的河水趟过,一同背着帚靡下山,一同夹着麦镰赶场,插秧。就是一块菜团也少不了和二宝一分两半。他们更多时要用野菜填充肚皮,学会了爬树,摘下了槐钱、槐叶,摘下了榆钱、榆叶。根宝成人了,二宝长大了,在七伯、七妈宠爱中的三弟也学会进山了。更令根宝失望透顶的是奔山、赶场了几年还是没赚到娶媳妇的钱和理想中的上等田地。辛辛苦苦挣的铜板除了纳税还是纳税,根宝更不理解这就是“民不聊生”和“饥寒交迫”。
四月忙种刚搭镰,五月忙种不见田,这时是赤日炎炎似火烧的麦忙中,根宝亩半薄田的麦子已上场,回茬苞谷刚下种,保长带着保公所几个人,找根宝他爸要壮丁:“老七、老七,人呢?”
根宝他爸恭恭敬敬地站在保长侧面:“咋?啥风把你刮来了?又收啥税呢?”
保长神秘地贴近七伯的耳朵,悄悄地说道:“今不收费,收人呢!”
七伯愣呆着笨嘴张开没出声又抿上了嘴。保公所几个保丁附和着保长说道:“今不收费,收人、收壮丁。”
七伯回过神连忙说道:“老大当壮丁走几年了,老二还小,你这伙收谁呢?”
保长说:“你老大是顶外乡的缺了,咱管不上,你根宝十七岁,非走不可,这回收得多,能肩动犁耙的都得走,咱樊南乡五保十八架当头不当末。”
其他来人也对老七郑重说道:“这阵趁粮仓能拿出,三斗麦子一个壮丁,硬茬!”
老七极不情愿地答应保长,要给根宝说说,几十步远的根宝放下手中的农具,老远走来问清楚了保长这次来的意图,并知道这收壮丁是无法抗拒的,他问保长:“三斗麦子几年?”
保长肯定地对根宝说道:“四年!”
“四年?四年应给四斗麦!”
保长说道:“收的壮丁多,麦子少,你三斗不去,一斗你照样得去,这是硬系。”
根宝要出远门,他去了三爷的坟头、六伯的坟头、六婆的坟头、祖宗的大坟营一一叩头告别,老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一边叩头一边流泪,以往所有的艰难、委屈和无奈的抉择,都随流下的眼泪被少陵塬畔的黄天厚土渗入。
根宝要被收壮丁,大姐、四姐都从婆家赶来送行,她们和七妈六妈都舍不得根宝,号啕大哭。七妈哭了几袋旱烟的时辰,忽然想起啥,扑到根宝跟前时,根宝明白了,没躲没闪,让七妈又狠狠地在肩膀上拧几下,他知道他妈嫌他应了保长当壮丁的话。他更知道这次是爱儿心切,这次也是这辈子最后一回拧他,根宝带着愧疚的心给七伯和七妈跪下,心里难过透顶,但始终没流出眼泪。当妈哪有不心疼儿子的,七妈手里拿着根宝的旧衣服缝了又缝,补了又补,好一副失魂落魄、彻夜难眠的状态。根宝带着好奇心,带着对少林的崇敬心,带着对革命两个字的向往,和樊南乡这些乡党娃弟兄离开这生他养他的少陵塬畔,坐上备受保长们心花怒放的一辆辆马车驶向他们该去的地方。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以耕农、养殖为生,更爱文学,喜欢用笔写方式向读者传递善良,传递亲身体会过的人间美德,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对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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