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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长安】母爱如歌荡气回肠

 西岳文化 2020-07-23

文/白长安

母爱如歌荡气回肠

岁月留意,心到处,最是母爱沉沉。岗岗5岁的时候,生母说他不能再叫她妈妈了,要叫她婶子,以后管大妈叫妈妈。其时生父病亡,生母便把岗岗过继给了大伯大妈做儿子。

那些日子,岗岗常常趴在生母家院的矮墙上,痴痴地望着曾经的兄弟姐妹们围在生母的身旁,等待一锅煮玉米棒的出笼,一双双小手迫不及待地伸过去……生母一股劲地驱逐着他们,愤愤地骂他们是一群饿死鬼转世。

可是,他们怎么也轰不走,依旧围在生母正做饭的锅台边,眼睛都盯着锅里的玉米棒儿。

当生母抬起头看见岗岗时,刚才还充满恼怒的眼神立刻变得满是愧疚的样子,生母的心里一定有些缭乱,不停地用衣角擦拭眼畔,然后朝岗岗招招手,轻轻地喊了声,岗岗,过来吃玉米棒儿。

弟兄姐妹们这时也一起抬起头来,瞅见岗岗,一洼声的嘻笑开来,岗岗分辨不清那笑声是善意还是嘲弄,便飞快地从墙头上溜下来,撒腿朝不远处的新家跑过去。

推开门,大妈正在煮鸡蛋,说,岗岗你又跑到哪儿去了,来吃鸡蛋。

岗岗不说话,闷声接过鸡蛋,蹲在门槛上磕了几下,蛋壳破碎,露出诱人的蛋白,一口一口的吞下。

大妈在旁边爱怜地看着他。

过了大半年,岗岗才肯将大妈叫妈妈。大妈十分地疼爱他。大妈是个贤惠善良的女人,或许因为大妈读过书未生育,大伯又在外面当工人的缘故,十分呵护孩子。而岗岗的生母总是在心焦急躁的时候打骂孩子,好像是孩子们让她的生活变得困苦艰辛。

根本不存在“对对核桃对对枣,对对儿女满炕跑。养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铰的;养小子要好的,戴顶子穿锦袍”那种信天游的氛围。

或许生母确实是厌倦了,不堪重负,所以那天岗岗的大妈一开口,想抱个侄子抚养,以后防老,生母就迫不及待地将岗岗推到了大妈面前,说,岗岗是这7个孩子里头最听话的,你就抚养他吧。

岗岗的大妈把岗岗拉在怀里,抚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似乎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生母好像终于松了口气,眼神也轻松下来。正是那种眼神,才让岗岗小小的心里忽然充满了怨恨:你把儿子抛弃了?你不要儿子了?你才为此感到轻松。

家里委实贫穷,岗岗的哥哥和姐姐常常为争一颗烧土豆而打得不可开交。寒冬腊月,他们兄弟姐妹7个人挤在一床被子下取暖。记忆中的夏天他们都是光着脚丫度过的……

这就是你把我送出去的理由吗?可你知道吗?纵然再贫穷,那也是我的家呀。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烂草窝。而你却把我从家里送走了,不再让我叫你妈妈。岗岗想,想的时候他难过地哭了好几回。

对于一个5岁的孩子来说,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伤心。大妈为岗岗做了新衣服的那天,岗岗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生母却说,岗岗打扮起来就是好看,天生的双眼皮,圆脸,俊。

岗岗的大妈点头应和,岗岗却快要把嘴唇咬破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抛弃了我。

生母真的抛弃了岗岗吗?岗岗过继到大妈家的第二天,生母送来她给岗岗做的一双鞋,岗岗喊了她一声妈妈。她慌忙地说,岗岗,你个憨娃,叫婶子。

岗岗大妈说,孩子想叫啥就让他叫去,以后,他有两个妈。

生母却固执地摇摇头,不能那样,有规矩的,不能坏了规矩。然后又重复一遍:叫婶子。
岗岗大妈温和且耐心地抚养着岗岗,疼爱着一个心里充斥着屈辱和怨恨的孩子,慢慢地用母亲饱满的爱将岗岗一点一点的改变。岗岗毕竟年龄尚小,容易被温暖、感化。他终于叫了大妈为妈妈的那天,大妈落泪了。

岗岗7岁那年,正读小学的他和大妈跟着父亲——也就是曾经的大伯迁往县城。

也许是因为岗岗的缘故,大妈对生母的家庭越来越照顾;走的时候,把一口石窑洞给了生母住,还有那些看起来还很新的家具。临别时生母一直在看着岗岗,她还伸手想摸一摸岗岗的头发,岗岗却躲开了。

第二天,岗岗跟着大妈离开了生活7年的村庄,也离开了生母。

走出20里地,回头望,她还远远地跟着相送。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忘记真的很容易。城里的生活很精彩,对岗岗充满了新鲜和诱惑。岗岗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改变了一个农村孩子7年的生活习惯,越来越像城里那种洋气的小子。穿蓝校服,白色运动鞋,头发短而整齐,说话也“假洋鬼子”式的。他不让大妈再叫他岗岗,而是叫学名:刘岗。

岗岗绝对没有想到生母会来。秋天的一日,街道上刚刚有落叶飘零。他那天放学回到家,进门就看见了生母。

岗岗不知道那时她有多大年纪,看上去像个老婆婆,穿着颜色黯淡土得掉渣的衣服,很久没有清洗凌乱的头发,还有那双榆树皮般粗糙的手。看到岗岗,生母充满了慌张和惊喜,怯怯地唤他,岗岗。

别叫我岗岗。他粗暴的打断她,叫我刘岗。

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张了张口,没有再说什么,大妈端着饭菜从厨房里出来,说,刘岗,不许这么跟婶子说话,婶子是来看你的。

饭桌上竟然有新鲜的玉米棒。岗岗不假思索地伸手拿了一个贪婪地啃,这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但生母总舍不得在玉米正新鲜时掰回来给孩子煮着吃,一直要等到成熟得咬也咬不动时才收回。

大妈这时说,你就知道自己吃,你婶子百里路给你背来的鲜玉米,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

咯噔一下,岗岗猛地被噎住了,手里的玉米棒儿吃也不是放也不是。生母慌忙站起来给他捶背。岗岗咳了一声,咳出几粒玉米籽。生母说慢点吃慢点吃,婶子给你带了好多呢……

岗岗已经失去了吃的兴趣,因为是她拿来的。他不想再接受生母给的任何东西——爱,或者其它。岗岗不能忘却生母将他送了人的冤屈,他和她已经形同陌生。

生母住了一晚,一直在和大妈拉着话。岗岗听到她们很少的对话。大妈说,孩子在这里,你就放心吧,以后想了就常来看看。她低声说,放心放心,不来了不来了……

生母就真的再没有来过。

岗岗读了初中,读了高中。那些年月里姐姐出嫁了,哥哥也娶了媳妇,弟妹去了南方打工。生母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些事情都是大妈告诉他的。听的时候,岗岗一直沉默着。大妈说,等你考上大学了回去看看婶子吧,这些年,她一直惦念着你。

岗岗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太久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和生母去说,犹如陌生人,是曾经爱过也恨过然后忘记了的陌生人。

那年秋天,岗岗考上了大学。大妈催促他回老家看生母,但他还是拒绝了。大妈说她肯定会来的,这次,大妈把岗岗考上大学的消息告诉了生母。

然而她却没来,只托人捎来了3000块钱。看着那些钱,岗岗不置可否。

钱,大妈让人给生母捎了回去,还带给了一些药。生母的心脏不好,腿也患类风湿关节炎,一到阴天就会疼。大妈说这3000块钱可能是她攒了一辈子的。

其实生母真的不用这样,岗岗已经不再怨她。但是爱她,也已经不可能。
大学生活忙忙碌碌,看世界,想未来……毕业,找工作,谈婚论娶……不到而立的男人总觉得自己会有无限美好的憧憬,并努力为之打拼。

生母终于病倒了。这次,大妈没有征求岗岗的意见,而是直接下命令:刘岗,你必须回去。

近乡情怯。回村的道路漫长而艰难。等在车站接他的是年近不惑的大哥。妈快不行了,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在等你。她真老,满头白头苍苍,可是大哥说生母才58岁,看起来却像85岁。

她的一双手干枯得只剩下一张皮。岗岗站在生母的身边,为眼前的情形心酸,忽然想喊她一声妈妈,像小时候那样,可张了张口,喊的却是婶子。

她听见了。伸出手摸索着找岗岗的手。他弯下腰来。她想说什么,可她太虚弱了,他只得跪下来,将耳朵贴在她的耳边。

断断续续,5个字,生母说了好半天:岗岗,别怨妈……

岗岗,别怨妈。5个字,石破天惊,他的心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20多年光阴覆盖的疼,就那么一下被撕裂。生母的手一松,岗岗慌忙去握,终于握住,硌得他的掌心生疼。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生母就这样走了。听到哭声一片,岗岗呆呆地俯在生母的身边,握着她鸡爪子般的手,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

那一夜,岗岗和大哥为生母守灵。大哥是那种言语有些木讷的汉子,断断续续地说:岗岗,那些年,因为你,我一直在生妈的气。不是气她把你送人了,而是气她送了你而不是我……

岗岗是出生在中间的孩子,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出生时身体就瘦弱,多病,吃饭时总抢不过他们。大妈没有孩子,又看见兄弟家生活艰难,想过继一个抚养。那时大哥已经多少懂得些世道,晓得大妈家富裕,哭着喊着要过去。而按岗岗家乡的风俗,过继给人的也应该是长子。为了岗岗能活命,生母硬是破了这个例……

生母一定要将岗岗送出去,岗岗却不知道那一刻生母的剜心之痛。而生母在失去岗岗的那么多年里,是怎样隐忍着不去看他,不去打扰他的生活。只是实在想岗岗了,便爬上垴畔山峁向县城方向久久凝望,有她的脚印踩出的那条白光光的小路可为凭证。

这么多年,岗岗始终是生母生命里的一道伤口,再也没有复原,她爱了他一生,想了他一生,也疼了他一生。

她还能拿什么来爱他呢?在生活的苦难面前。而如今,他又能拿什么去回报她呢?在生命的无情面前。

大哥说,妈是想你想的,把心都想没了,把眼睛都哭瞎了。

眼泪终于开始流下来了。在生母的尸前,第一次,他哭得像5岁时那个岗岗。

哦啊,一声悲歌一声娘,三声唱碎儿肚肠。青山落泪青山恨,化作青山更绵长……


作者简介:白长安,男,陕西吴起人,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延安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陕西日报》《延安日报》及《延安文学》《西部散文选刊》《延河》《长征》《今古传奇》等报刊400余篇,荣获2016年度《今古传奇》全国优秀小说家30强,部分文艺作品获省、市、县期刊征文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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