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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军】又是一年麦黄时

 西岳文化 2020-07-23


文/种军

连绵几天阴雨,非但没有为小麦带来生机,反而加速了其枯萎成熟。前几天还白里透青的成片麦田,一场阴雨过后,忽然间全都泛黄。常闻其声,难见其形的布谷鸟也不失时机地叫个不停。此鸟说也神奇,一年四季几乎难觅其踪,却在麦黄时节喋喋不休,没黑没明地提醒人们收麦。这满眼的金黄,随风扑来的麦香,一声紧一声的“算黄算割”,又一次把许多像我一样土生土长农村娃的思绪勾回二三十年前那段充满童趣又略带酸涩的麦收时光。

说起收麦,在我的记忆里,最有趣的应是土地下户前生产队的那段时光。可能是一来那时候我还小,只能打个闲杂,算不得劳力;二来全村老少在一起干活,热闹。在麦子还白里泛青的时节,大人们忙着平整场地,修理木杈扫帚,磨镰补布袋……

小娃们则趁着大忙之前的空闲,满野地里疯玩。蓝湛湛的天空下,放眼望去,一片青白色的海,地堰边青翠欲滴的酸枣树,绿中泛白的艾蒿,给成片的麦海勾勒出绿边。

麦田边随时可见性急的老汉,揪下一把麦穗,揉一揉,小心地吹去麦糠,看麦仁饱不饱,用牙咬咬熟硬了没,最后一把填到嘴里,嚼得满口喷香。

娃娃们要么到河滩的果园里偷摘成熟的黄杏,要么到地头的柿树下拾柿花。柿树枝干黝黑皴裂,叶子却绿得发亮,其间点缀着厚实的,有着方形花瓣的金色小花。我们便捡这些落地的柿花,回去可串成漂亮的手链。

天空中不时传来布谷鸟“算黄算割”的叫声,我们曾时常仰头想一睹此鸟风采,然而终究无果。倒是拖着五彩长翎的野鸡会扑楞楞从眼前的麦田里飞出,吓人一大跳,逮是逮不住的,捡几根漂亮的翎子倒有可能。要是能捡到三五个野鸡蛋,那运气简直就好得不要不要的了。

麦熟一晌,蚕老一时。夜间一阵小南风,彻底吹褪了麦子仅有的一点淡绿,放眼望去,大片的麦海黄中泛白,麦芒也白刺刺地扎眼。全村立刻陷入大战之前的忙乱:人喊狗叫,车来牛往,四下喧腾。

麦场边堆着灭火的沙土堆和一人高的大水缸。村子内外的土墙上用白石灰水写满了标语:“提高警惕,保卫三下(夏)”“龙口夺食,颗粒归仓”等等。

最令我羡慕的,是那些拿着红缨枪在城门口站岗的“红小兵”!红缨枪头并无红缨,只是一根长木杆前装上梭镖头(我们叫矛子),即是如此,那雄纠纠的神气也足以让刚上一年级的我敬仰不已。可“红小兵”是四五年级的学生才有的殊荣,我没资格,只有眼馋的份。

队长像个指挥员,敲铃聚众,大声地安排活计。随后,男女老少便一窝蜂地忙乱开来:老弱者伺候牲口,准备农具,壮年劳力割麦,小伙子拉架子车运麦,我们这些娃娃,主要是在割过的麦茬地里拾麦,队里发给我们人手一包防暑的仁丹和薄菏片,仁丹是绿纸包着的小红豆豆,凉甜中有股淡淡的中药味,黄色的薄荷片清凉香甜,在当时算难得的美食。

大伙虽然忙乱,却也热闹欢快。割麦的割一阵子,便丢下镰刀到地头柿树下抽袋烟,谝一阵子闲话,瞅见队长来了,赶紧撅起沟子割一阵。拉车子运麦的小伙子老是吆喝我们这些小娃给他推车子,奖励是可以从车子上揪一撮子麦,算我们拾的,反正都是队里的。

娃娃拾的麦穗,要背到麦场上过秤记工分。于是便有心眼稠的,在麦捆子里塞石块瓦片压分量。队长家的小娃子,看到别的娃塞石头,他也学样,在麦捆里塞了两块老碗大的石头去过秤,结果他那捉秤的队长老子刚把麦捆挂到秤钩上,便被掉出的石头砸到脚背,疼得呲牙咧嘴,结果是,这二货被他老子罚抱着石头绕场跑三圈。

麦子终于运到场里了,接下来便一系列有技术含量的活路:摊场、翻场、圆场、起场、扬场……摊场要栽麦笼子,栽好的麦笼子像宣传画上的海浪,极具艺术性。

“扬场不管左右锨”更是那些老把式的绝活。这些绝活虽被大人们赞叹不已,但令我们几个娃娃佩服的,却是那碾场时专接牛屎的赵跛子:那时碾场没有拖拉机,只有牛。可牛毕竟是畜生,不知麦子乃人之入口粮食,常常边拉着石碌碡边撅起尾巴把一扑踏牛屎拉在麦子上。于是接牛粪的活交给了赵跛子。

这赵跛子平时走路疲踏,蔫不拉叽,可干这活在行,他手拿一杆长把笊篱,只要牛尾巴一扬,那笊篱便准确无误直达牛尻子,等牛出恭完毕,只见他看也不看,笊篱杆一扬,从头顶划过一个半圆,手一抖,一砣牛粪便“嗖一一”地一下,不偏不倚落向场角的土堆。此等技艺,竟让娃娃们羡慕不已。 

从开镰割麦到收完碾净,通常要持续半月到二十天时间,有时老天爷捣乱,持续一个月也不奇怪。记得有一年雨多,场里堆的和地里没割的麦穗上都发了青芽。结果那年麦面蒸的馍都是猫屎颜色,粘的拿不到手。

反正麦是集体的,大家热热闹闹干活,疲疲沓沓混工分,当时有一句顺口溜:“干的干,看的看,看的给干的提意见”。勤快人也跟上懒人学样。只有到分粮食了,才一个个嘴撅脸吊的难看。可吃饭时端碗出门,左邻右舍一看:我碗里稀汤汤,你碗里汤汤稀;我拿的黑馍馍,你拿的馍馍黑,都一球样。也就释然了。

欢闹喧腾的集体劳动模式,随着土地下户而宣告结束。转眼间,生产队成片成片的土地就归了各家各户所有。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给庄稼汉们打了一支鸡血,整身子扑到各家的土地上去了。

村里挂在老槐树上叫人上工的破钟失去了作用,槐树下的闲话中心也自动解散。在自家地里干活,拉都拉不回来,还用敲铃催上工?耕种,锄地,上化肥,浇水……费工夫的活多着哩,全家齐上阵都挣得人屁直吼,谁还有闲工夫坐在老槐树下磨闲牙呢?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麦收时节,各家各户是价外地紧张,大小劳力齐上阵,婆娘女子娃倾巢而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例统统作废,天不明下地割麦,晚上还要趁着月光运麦。一日三餐的习惯也全然无效,饿极了,泡一碗馍,就几口腌蒜苔就算不错了,还讲究什么碟碟碗碗。

毒辣辣的太阳烤得脊背刺痛,脚脖子被麦茬刺得满是血道道,汗水辣得人睁不开眼,又不能用手揉,因为手上满是麦芒灰土,揉进眼更难受。每个人都成了割麦机器,没有交流,没有说笑,只有挥着镰,割,割,割……

面对着一望无际的麦海,突然间没有了丰收的喜悦,只有一种对挣命般繁重劳作的绝望和恐惧。

麦子终于运上场了,又是一场紧张的战斗。地还是生产队那些地,场还是那么大的场,一分到各家各户,这麦场就显得拥挤不堪,每家的那块场面上都堆着小山一样的生麦积。没有了集体劳作,各家各户的劳力就觉得人手不够,只能赶鸭子上架,让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打下手。繁重的劳动让大人都坏了脾气,娃们活干不到相上,挨骂是必然的。

在我的印象中,最难干的是捉扫帚落场:扫得快了压住锨头挨骂,慢了麦粒落扫帚挨骂,轻了麦糠没扫净挨骂,重了扫走麦粒还是个骂。似乎骂成了大人发疲劳和心焦的重要形式。满麦场听到的是大人此起彼伏的吼骂声,骂婆娘娃,骂牲口,骂天不刮风……只有到碾完扬净,看着小山一样黄澄澄的麦堆,人们的脸上才浮现出难得的笑容。

我们这一带,习惯把麦收时节叫“麦怕”,当时不理解“怕”啥?现在想来,也许是父辈们怕这要命的劳作,更怕老天爷捣乱,欠了收成,又得过一年恓惶光景吧。

如今收麦,是另一番景象:站在地头抽支烟,喝瓶啤酒的功夫,大型收割机已收完一大片。三轮车开到地头,麦粒直接流入车厢,拉到面粉加工厂,换来一本薄薄的粮本,以后凭本取面就行了。不摸镰刀,不动杈把扫帚,哪能叫收麦呢?现在人都嚷嚷现在的馍不如以前好吃。也难怪,不经麦收苦,难尝白馍香。

又是一年麦黄时。面对着一片片金黄的麦海,有人想吟一首诗,有人想作一幅画,以表现农民丰收的喜悦。我想说,收麦没有诗的浪漫,没有画的唯美。如果你没有在土地上抛洒过汗水,你就不会理解,年复一年在土地上挣命劳作的父辈们在这丰收喜悦的背后,有着多少辛酸,无奈,以及对好日子的渴望!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劳苦一生的父辈! 

丙申年五月初一夜

作者简介:种军,男,陕西省潼关县人,中国人保财险潼关公司职员,潼关县作家协会会员,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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