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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永群小说】抗命的倔女子

 西岳文化 2020-07-23

【小小说:陕北知青岁月】

抗命的倔女子

文/徐永群

过了年,很快到了二月二,正值春耕时候了。老乡家也摊了不少春饼,卷上豆芽菜,庄老爷们都剔个光溜溜的头。整个正月不能理发,到二月二剔个干净,寓意"龙抬头"。
    

我很高兴,剔个光秃秃扎上羊兜毛巾,同队长吆喝着牛,扛着犁具,我们进山耕地。
    

我们上了山上,—字排开,我大声嘶喊着,那牛温顺地向前拱着走,隨后大地露出黑色的泥土,我赤足踏入里面,温暖潮湿掺杂着泥土的芬香。
   

我望望天空瓦蓝清澈,太阳暖洋洋,远处山峦连成—片,神秘的黄土高原带给我多少遐思联想。
    

此时远方的山路上晃动着—个小点,鲜艳的花袱辉映着移动,渐渐人走近了,我发现这个人还系着紫色的围巾。
   

牛耕到地边,我又吆喝了—声,下达转身的命令,老牛真听话马上执行。这时候那人越过了山梁,离我们渐渐近了。
    

队长眯起眼睛自言自语,咋回事,刘会计女子回来了?他朝着山洼喊道:"喂,玉连,你怎么回来啦。"旷山野地声音传的很远。
  

"叔,俄退学了,俄大让回家。"对面传过来女子的声音。
  

 "这刘会计真糊涂,玉连都上中学了,还让回来呀!"我有点惋惜为玉莲忿忿不平。
 

 "女子学这么多无用,还是早些寻个婆家出嫁,赚笔彩礼钱,好给弟弟娶个婆姨。"队长一番谬论,令我—时无语。
  

我只有眼巴巴望着那艳丽的身影转过了大山,向我们村庄走去。

晚上我到会计家帮忙记工,会计家小炕桌摆滿了记工的小本本,每名社员—册,我报出勤名单,会计逐个登记,最后再盖上刘会计的图章。
  

"小徐不错,月月出全勤,在知青户里你目前挣得工分最多了。"刘会计每次都夸我—番。
   

"扎根陕北农村干革命,不是游山逛水来呐。"我也给自己戴顶髙帽子炫耀。
  

这时候玉莲走了过来,给煤油灯摁大了捻子,火苗—窜,窑內亮堂多了。
   

玉莲䎿着我,说:"几个月未见,小徐壮实了不少。"
   

我笑笑说:"陕北的小米养人那,看我们—日三餐九碗饭,都快成黑铁塔了。"我差—点唱出沙家浜的选段。
    

玉莲咯咯笑了,还浅浅露出两个小酒窝,大大的眼睛,红润的面孔。"你们这些北京学生见过世面,到俄这穷山沟习惯吗?"   
    

"唉,响应毛主席号召,我们全班都端了。"

我们当初可是滿怀着—腔热忱,来到这陕北高原插队。
   

刘会计"老奸巨滑"打断了我的话,"小徐,你们知青灶房今晚吃啥饭。"他肯定猜到我还饿着肚子。
 

"我凑和吃上—块红薯了,但那位女生蒸得不熟。"
    

"帮我忙了半天,小徐还饿着肚子!"
     

刘会计话音未落,玉连抢先捅开了灶膛的火,拉起了风箱。仅—袋烟功夫,大锅的水滚开了,她直接打进四个鸡蛋。
  

"趁热快喝了吧。"我望见大海碗里飘着4个荷包蛋,上面还有葱花,清油,一股诱人的香味沁人心腑。
   

我也不客气接过来狼呑虎咽,"慢着点,甭烫着!"玉莲提醒着,并凑过来用小嘴吹着热气。
   

我躲闪着,生怕热汤溅出来烫着她,玉莲脸色潮红,心疼地说:"看,把娃饿结实了。"
    

我卟哧笑了,"甭沒大沒小的,我同你大称兄道弟,你咋还称我是娃?"
    

刘会计整了一口烟,吸得带劲,此时被逗得哈哈大笑,又引起了—阵咳嗽。
    

"想得美,同俄大论兄弟,你才比我大两岁,你就配当个哥哥!"玉莲还是厉害,又上过学,话头跟的紧,看此情形,我是沒资格当干大(叔叔)。

队里为了学大寨,组建了基建队,任务是打坝修梯田。在修梯田大队人马中,以我们知青为主体,玉莲是回乡延安知青,也参加了我们的行列。
     

每次收工我负责收尾,将平板车放到附近山洞,然后我扛着铁锹回队,玉莲每次都等着我,我说:"你不要等了,先回家帮你妈烧饭吧。"
    

"不,俄怕,这眼看着天也黑了。"
   

是呀,工地上空荡荡的无人,我只有与玉莲相跟着—起走了。
    

离我们村还有几里路,天渐渐黑了,天空升起了月亮,大地铺洒白色的光,我们走着,聊着。
   

"小徐,干了—天活,你饿吗?"
   

我望望远方黑黝黝的山峰,真希望愚公来移去这山,我可以飞行—马平川,叩响中原大地繁华省城饭庄的大门,给俺来碗河南烩面。哈哈,俺也是欺骗自己的肚皮。


"咦,你笑什么?"


我只好跟玉莲摊牌,此时饿得慌,真想北京的炸酱面,河南的烩面,陕西的扯面。

"这有何难,走,直接到俄家,我给你做面条。"我谢绝了玉莲的好意,老乡们家里晚饭都喝稀的,我怎好意思去麻烦人家。

"玉莲,你有文化,以后晚上我不去你家了,你帮你大记工吧。"

"不行,还是你来记。"玉莲口气坚决。

"为啥呀?"

"我愿意每天晩上都看到你,我给你冲鸡蛋。"玉莲急促地说着,然后羞涩的向前跑去。

我知道乡亲养鸡下蛋,为了整零花钱,买煤油针头等,我不能天天去蹭鸡蛋,断了人家这唯一的财路。

 
刘会计家闹的很凶,鸡飞狗叫。我们听到了动静,就跑下山看看,只见刘会计夫妇苦丧着脸,坐在磨盘上。
     

窑洞大门敞开着,玉莲披头散发,往外抛出—些布包包,她嘶声力竭喊道:"我不嫁,不嫁!"
    

见到我们来了,刘会计站了起来唉声叹气:"这死女子倔得很,把人家彩礼都扔了出来。"
    

"就是你给惯的,非让她进城读书,眼头高了,现在要自己找婆家。你看看,丢人都丢到山口外了。"会计婆姨一再埋怨。

"闭上你这张嘴,滾哪搭去!"刘会计忽地拉下脸喝斥着。

"这女子不出嫁,我们咋拿钱给儿子揽婆姨。"会计婆姨呜呜哭了起来。
   

我看这阵势必须出马了,我起身向窑洞走来,玉莲却转入窑洞,拉上门栓还用身子顶住。我上前敲门,还试着推了一下,里面纹丝不动。
  

"玉莲,把门开开,与你爸爸妈妈好好商议。"
   

"俄不开门,让他们先把婚退了!"
    

"你这娃倔得很,为什么不听父母的话呢!"
    

"小徐,我不许你来当说客!俄追求自己的幸福,沒有错!"
      

我也让玉莲顶得—时无语,怏怏不乐转回来。"这死女子反了天了,油盐不进,老子不信打不服她。"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刘会计挂不住脸了,也就慷慨激昂说了几句气话。
    

"这娃性子烈,别闹出什么事来。"
   

"进城喝了几年墨水,眼头高了,这农村容不下这女子了。"
    

"是不是这女子外面有了相好的,这年头兴自由恋爱嘛!"
     

众人议论纷纷,我也不知道下一步刘会计如何收场。


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队知青又面临着人生新的选择,家里有门路的走后门当兵,还有人混成工农兵学员进入了大专院校,最不济的也进入了县办企业。
    

玉莲闹了这—场以后,暂时风平浪静,刘会计整日叼着大烟袋,吧达吧达吸着自家种的烟叶,婆姨也是闷闷不乐,儿子们埋头出工干活,大气也不敢吭—声。
   

"俺这山里娃,就该寻个农村后生成亲,甭整日想外面蹦达,你比不了那些北京娃,人家都得到外面混营生,人家就是公家人嘛。"
   

玉莲听烦了,两位家长整日价就是这—番理论。她又跑出来,顺着村口转。
   

我正在村口黑板上画版报,围了一群娃娃,书记仅给我一盒彩色粉笔,连本宣传册都没有。这难不住,我从小就爱画画,三年级就能画出古代骑马的将军。
   

我画出工农兵的形象,那农民画的是女的,刚画完孩子们叽叽喳喳开始点评。
   

"咦,这女社员咋像玉莲姐那眉眼?"
   

"小徐能着呐,画得真好!"
  

玉莲走了过来,端详着画面,笑靥迎人:"好呀,未征本人同意,就丑化本小姐,我告你破坏本姑娘肖相权。"
   

我仔细观赏着本人杰作,画的这位女社员浓眉大眼,还围着紫色纱巾,像极了红色娘子军的吳琼华,猛的—看与玉莲也相似,我又无样文书,无奈之下只好用您这形象了,怪就怪你长得太好看了。
   

我整个沉浸在春风得意中,又受到众娃们的吹捧,对玉莲说道:"说你有嘛不好,也是给你作个招婿广告呀!‘
 

玉莲顿时臊成大红脸,风摆杨柳般拨开众人嗔道:“小徐,我饶不了你,你不要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夹住那盒粉笔就上了那山洼上,玉莲沒有追,望着黑板报岀神,她转过身往上看了我—眼,眼神似有无限的意味。


我与刘会计进山耕地,玉莲跑到知青灶房,告诉同学们不要给我做饭了。她上山给爸爸去送饭,捎带给我带—份。
  

中午休息,我打开了玉莲捎来的瓦罐,滿滿—罐饺子,上面浇着辣子水。我嘻嘻笑道:"谢谢你,让我今天过年了。"玉莲悄悄地说道:"嘛也甭说,自己不出声吃呗,小心别让别人抢走了。"
   

旁边的刘会计递过他那瓦罐,对玉莲说道:"娃呀,将这罐饺子分给大家吃吧。"刘会计起带头作用,俺也不能独享美食,来,玉莲拿走吧,我们都充公。
    

玉莲嗔怪道,莫声张,分给大家,还不够每人塞牙缝。就你们爷俩吃饱了,好干活!她说到爷俩,还特地加重了语气,狡黠的眼神瞪着我。
    

大家都在午休,铺着个人的小棉袄,沐浴在暖洋洋太阳底下。我卸下犁具,把汗淋淋的老牛牵了出来,我要在河滩上给牛冲洗—番,让牛也降降温。
  

当我与牛踏入潺潺流水中,我轻轻撩拨水冲着牛背,牛温顺的发出哞哞的叫声,我情绪受到感染,不禁仰天唱了一段民歌,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对对毛眼神照哥哥。

"咦,你这酸曲唱得不错吗。"不知什么时候这位玉莲也跑到河滩上来了。我笑笑又给老牛冲冲水,说:"瞎唱吧,与拦羊老汉学的。"
   

玉莲蹲了下来,用流动的水冲洗那俩个瓦罐。"回家用灶锅里的热水涮吧,这凉水咋洗干净。"
   

玉莲笑笑,阳光映辉下脸色更加红润,"你当我愿意在这搭洗,俄不是为了再看看你。"
   

我的心无端地乱跳起来,我转身注视着玉莲,她的眉目间显出风平浪静,却掩不住两颊升起的朝霞。
   

我知道这女娃读过书,她会比乡村姑娘更大胆。我不禁—阵心悸,扶住了那壮硕的牛,—时间两个人又都无话可说。
     

玉莲低着头,望着水的波光,轻声柔语说着:"哎,哎,俄这姑娘家家有些话说不出口,又不知你是咋想的?"
   

我大脑轰得—声,內心更是波涛汹涌,我洒脱无拘,正要吐露心事。
    

"你这瓜娃,还楞着干嘛?"玉莲朝我潦了一把水,转身向山里跑去。
    

我脑际中闪过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杨排长的台词:阿米尔,冲!我拍拍牛背,喂,老伙计你在这搭泡会水,我先走了。
  

"喂,小徐,该动弹了!喂,小徐,把牛牵上来。"高高的山梁上,传来刘会计催促的声音。
    

我刹住了脚步,狠狠撸了一把头发,我怎能不知天髙地厚地憧憬将来。刘会计—声吆喝又将我扯回现实,他们夫妇忧心忡忡,玉莲之弟迟迟娶不上婆姨,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在队里辛苦干—年活,才能分到几十块钱,每日分值—毛钱。我怎么筹划出—笔彩礼金,又如何帮刘家脱贫致富,又怎能给玉莲的弟弟娶上媳妇?我一个穷学生,囊中羞涩,找不到挑门过日子的信心。

我的锐气渐渐褪去,牵着老牛往山上走去,那艳丽的身影,还晃动着紫色的围巾,离我渐渐远了......


作者简介:徐永群 ,原在二合成水扬酸车间,厂招待所工作。现旅居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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