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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思亲】思亲短文二则(作者:会宁马旭明 王凯)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0-07-23

“清明·思亲”征文

思亲短文二则

文  \  马旭明 王凯

情深思远忆奶奶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表弟王凯如数家常般的记述,又一次跌破了我的泪点,谨以此两则短文怀念我那已经长埋地下的奶奶。

2016年3月1日 孙 马旭明

奶奶走了!享年84岁。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叫着商量事”。不用说,这一次,奶奶去商量的肯定是大事。生死之事。阴阳之事。过奈何桥之事。把生来攥紧的拳头放开之事。

收到去世的消息,已过了午夜。表弟打来电话时,我正处理完最后一张照片。表弟的声音明显带了些沙哑。深夜里的电话,那么惊心。媳妇醒了,母亲也醒了。所幸父亲在老人家跟前守着。

沉默。唏嘘。感叹。

就像十五的烟花一朵朵绽放。

只有孩子的熟睡声四起。

夜,突然就这么没了声气。

元宵节了。奶奶,您咋就走了呢?是这阳世三间太吵?还是您的子孙后代对您不够好?

奶奶属鸡,出生于土门岘乡张沟村上屲社李氏户里。一应兄弟姐妹11个,奶奶老大,兄弟六个,姐妹四个。不幸的是最大的兄弟已辞世多年;最小的兄弟也英年早逝,尚未留有后嗣。剩下的三个兄弟腰来腿不来地尚在故土留守,四兄弟自己挖锅侍灶多年;四个妹子中,一人前几年已因病去世;一人跟随子女去了平凉;一人远嫁陕西。奶奶这一走,上家屲那点南坡地,那块河台台上记忆肯定会长出多多少少的苔藓。

我有记忆时,外曾祖母已经是白发如雪,满脸沟壑的七旬老人,爷爷不时地会赶着牲口把他从河那边接到河这边。她那爽朗的笑声,野狐君的故事至今让我记忆犹新。父亲说,奶奶的尕兄弟,比他还要小好几岁,在我满月前,他把父亲叫去,让父亲担上一担糜草做烧烟,拿上五斤清油和白面。

在奶奶的所有兄弟姐妹中,他是头脑最好,性格最为耿直的一个。这也应了奶奶的一句话,好物儿天收哩。尕舅爷就是一个。尕舅爷后来为情所困,用别样的方式了结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样,外曾祖母晚年的日子自然并不幸福。

外曾祖母走不了远路时,奶奶便开始了长年累月的来回奔走,因为自己的母亲,奔走于张家沟与上家屲之间,奔走于小河两岸。奔走于南坡地的羊肠小道。当奶奶的小脚跟六月里的毒日头比试脚程,乘着别人缓觉的大中午看望自己的母亲时,我自然就成了奶奶的拐棍。

那时候排方大哥开着小卖部,白糖就是奶奶看望外曾祖母最好的礼物。奶奶有时候跟爷爷要些,有时候用自己捡拾的杏仁换些,有时候偷着收拾些来人拿的,一包当两包地用。

有一回我俩照例去上家屲,上河坡的时候,奶奶在河台上就地找寻了半天,最开始我没在意,后来看见她搜寻的身影,我经不住问了句,奶奶说她只拿半斤就够了,剩下的存下来,以防下回空着手进门。

原来老人家在搜寻着一朵极为茂盛却又极为隐蔽的骆驼蓬草。

在十年九旱广种薄收的老家,骆驼蓬是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草,像极了奶奶的一生。无论雨水如何,每年她都会用力地朝着四周生长、开花、结果。贴着土皮的茎叶,就是冬天羊牲口嘴里的一顿美餐;扎进土里的根硕,就是奶奶灶火里的一把好柴。

骆驼蓬,你知道吗?那个当年在你脚底下藏糖的老人-我的奶奶如今去世了。南山坡,你看见吗?那个当年用小脚丈量你足下这片深情土地的老人-我的祖母如今过世了!

如果那朵骆驼蓬还在,春天来了,她一定会在来年为奶奶开出最鲜艳的一朵,冬天到了,她一定会为去世的奶奶在冰天雪地里披麻戴孝。可而今是上家屲的那片南坡地还在,那条羊肠小道还在,那高低不一的河台还在,那拖儿带女的骆驼蓬不在了,奶奶也不在了。

骆驼蓬,你的根还在吗?

奶奶自嫁到河这边跟了爷爷,在马家岘先是饱受吃不饱之困苦,有了一应儿女(两男四女)后,又遍尝拉扯子女、孙子、重孙之艰辛,奶奶生下大姑才三天,就去涧沟里背柴禾,被一场大雨浇了个透湿不说,好大的一捆柴禾就那样丢了,直至大雨停了才从涧沟里走上来。父亲年幼时用不多的毛票买了颗炮仗,放在灶爷板上,取炮时因兴奋不慎将其跌入奶奶烧的一锅莜麦面汤,父亲情急之下直接伸手到锅里捞取,惹急了奶奶拿杆仗追打……

我的伯母因病早逝时,最小的三哥才是三两岁的孩儿,奶奶只能离开我家跟着给伯父挖锅煨炕。奶奶唯独有一样,针线活,自幼不擅长。所幸后来的日子里,几个哥哥的穿鞋,全靠母亲、几个姑姑针去线来地帮衬。大伯的三个儿子:大哥小学未毕业;二哥只读到初二;上学最迟的三哥仅仅是一年级的水平,给我教会名字后,就去放羊了。正因为这样,三哥一直以来深受奶奶的疼爱。那时候三哥常去涝坝滩里玩,爷爷就扯开嗓子满庄口喊,只有奶奶不言不语地把舀出来的饭放在尚还温热的灶头上,让饭去等人,自己则提着猪食桶去猪圈了。

奶奶生前有一样绝活和一副好心肠常常为别人所传颂不已。

一是奶奶的死面油饼子、糜面碗坨子。烫得柔津津的那个香,簸得甜兮兮的那个瓤。

小时候大伯家只要来人,我就是老是绕着门口盘旋的人。两个荷包蛋,一碟子死面油饼子,就是那时候招待客人的最高待遇。我眼巴巴地等不及客人走,多时候会为把死面油饼子吃完的客人而痛恨不已。若能有吃剩的一片子在手,那个雀跃劲,甭提有多高兴了。

记得有一回,我和排方四哥从学校回来,坐在厨房炕头上,转眼看见炕头上的一簸箕糜面碗坨子,俩人一人一个抱住就啃,等奶奶从外面忙进门时,我俩已经吃去了一少半,奶奶高声喊到:“个(我)的超狗娃,那是给羊烙哈的”。我俩方才如梦初醒,后来才知道那是奶奶用谷皮、糜皮和在一起给春天里的乏羊专门烫的碗坨子。

二是奶奶的活世为人。在我的记忆里,大伯家的庄就坐落在两条大路的中间,每到六月酷暑里的逢集,总有河那边的赶集人路过门口讨一碗水喝。那个没了一只耳朵的凉开水罐,奶奶常常烧开水后在里面放一两节茴香杆,顺便端一小掌盘糜面碗坨子,再在上面盖上自己的破草帽。然后就提着它寸着小脚去场畔、路边等待过路的赶集人,还有河那边周末回家的学生。时至今日,从老到小,从男到女的邻里、亲戚无不为奶奶的善举而感动。可我仍然不敢说我奶奶的贤惠,我怕那一世的奶奶会责备我。

在医疗条件尚不够发达的当年,光我们村子里奶奶接生的孩子有成十个,如今个个早已长大成人,生儿育女。可奶奶留下这些别样的生命后,自己却被一抔黄土掩埋。我知道,这种生命之间的相互传递,情义之间的代代传承远不是学校里的说教能学得到的,虽然奶奶目不识丁。今天做了十年老师的我,不得不说,奶奶就是我们子孙后代永远的老师。

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侍田务地,奶奶一生以她和善的心底,勤劳的双手在老家的方寸地上总能留下不少的佳话。亲邻睦里从未红过脸不说,三灾八难的人家门口,总会闪现奶奶瘦弱的身影。艰苦的自然环境,辛酸的人生经历造就了老人家一生“宁可牛挣死,不让车翻过”的典型性格。当然奶奶也有自己极为刚烈的一面。

有一回,农业社生产队的老支书来我家吃饭,被串门来的奶奶撞见,那人急忙站起身让座让老人家上炕,奶奶不但没有回应,脸色还立刻晴转多云,嘴里骂骂咧咧地出了大门,瞬间的空气就那样凝固了。那是我有生第一回亲身体会的尴尬,后来我才知道这里边的故事。

那还是农业社的时候,奶奶可能因为太饿,偷了生产队几颗洋芋籽种,被当时的这位支书发现,便召集大会在人堆里伤了奶奶的自尊,不曾想只字不识的奶奶一直将此事埋压在心底这么多年,那一天,居然瞬间翻江倒海般地奔涌而出了。

老人家一生虽没有多少家底,可心极为公匀。大儿子日子不得前,记挂大儿子;小儿子有病难下床,牵心小儿子;三女儿、小女儿拉扯孩子不容易,就手托外孙子。哪一个的日子过不去,她总要在心里有时没节地念叨。

今天再回头,正是奶奶一生不曾停歇的脚步,锻炼了她连头疼脑热都很少光顾的身体素质。奶奶若是真的睡在炕上不起身,慌神的首先是老大(大伯)和父亲,他们知道奶奶肯定是有了心事而不是真正的病痛。

无论农忙还是闲月,奶奶总会利用牲口不下地的间隙,绑着推磨,引来鸟雀觅食,引来鸡狗围观,连猫也要靠在奶奶的脚畔念经打盹。那和睦温馨的场面,就这样成了我儿时记忆中的绝版。

七十多岁的时候,奶奶还在老家的山梁上奔走,有一回装满苜蓿的背篓太高太重,靠着地梗起身时,不料被被背篓翻过来打翻在地,我不敢想象瘦弱至极的老人家,是什么支撑起她活一天就一刻也停不下来的脚步。那时候的奶奶总共不到八十斤啊。

八十岁的时候,适逢桃花山庙会,奶奶还能自己从山上折上一个来回,让跟随其后满脸堆汗的我好生汗颜。

值得庆幸的是,我在小城买了水泥墩墩后,一到粮食上场,天气生冷的时候,便接奶奶小住数月,小鱼大肉地改善数顿,来年春播的时候,再送老人家回故土。在这里,上了八十岁的奶奶第一次破戒让孙媳妇帮着洗了澡;在这里,老人家第一次才知道吃一碗浆水还要花钱,拉一泡粪便还要掏钱,也算是见了不曾见过的广经。

可以说奶奶的一辈子是与柴禾、磨台、草料、猪食桶打交道的一辈子;奶奶的一辈子是哺儿、育女、牵孙、托重孙的一辈子;就是这样一位瘦弱的铁老婆子,在老家高低不一的山梁上奔跑了一辈子;在这坡地里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往返了一辈子;在黑灯瞎火里黑天没明夜的揣摸了一辈子。

奶奶,知道吗?您去世的日子里,我只哭过两回:一回是您远嫁陕西的妹子驱车前来,亲人相逢抱头痛哭的当儿;一回是我爸背跪着躺在地坑里的您,用衣衫给您回土的那会。我爸哭得最伤心的时候,是在打开您箱底的时候,箱底里放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还包裹着您平日里捡拾的啤酒盖。您知道吗?不管那盖子上有没有“再来一瓶”的字样,您的节俭都会一生铭刻于你儿孙后代的心上。再说了,您活着的时候,多喝我一口水,总比您去世了我哭个十趴九泪强。不是吗?

夜越深越黑了,可奶奶跪着烧的灶火似乎越来越亮。

愿那一世的您再莫要受苦!

安息吧!奶奶。

黑   夜

2016年4月4日 姨孙 王凯

火车开动了,黑夜悄悄地从窗外驶去,夹杂着路过的灯,零星半点。 

时间过得好快,两天的时间,就感觉我只是在火车上度过了清明。四年的光景,外婆显得苍老了许多,我多么想一直躺在她的身边,静静地听她呼吸,抚摸她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 我问外婆还想念谁,她说她想的人不会告诉我,因为说了我也不会懂,但我也略知一二。大姨奶奶是在今年正月十四去世的,她们姊妹,大概也有十几年,快二十年没有见面了,今生今世也没有了这个机会。

家里最后的一场雪覆盖了快要到来的春天。无处觅食的麻雀在小孩捕鸟的筛子旁警惕地盘旋,还是免不了一难,孩子也有自己的乐趣,麻雀也有自己活着的方式,谁也怨不得,没有什么可计较。 风吹散了远处山上的雪,消融的水掺杂着耀眼的阳光,流淌出一道渠,一直从山顶到山脚。大姨奶奶就在山那边,这些年母亲常翻山去看姨奶奶,如今,差不多也就断了这条路。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说,这个世间无奇不有,姨奶奶的眼睛很神奇,她能看到已经死去的人,尤其在中午和黄昏的时候,说他们比活着的人小了许多,只管走自己路。我自从听这般了,就对姨奶奶一直很害怕,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想,阴阳也只不过是一纸相隔而已。 

小时候,姨奶奶经常拄一条木棍,领着她的孙子,重孙来看母亲,进门总是说,趁着姨姨还能走得动,还是我来看你鬼子怂(指母亲),你是指望不上的。她的兜里,也总是揣着各色各样的水果糖,分散给我们姊妹吃。虽然比较便宜,但在那个困难的年代,还是比较奢侈的。 

姨奶奶每次来都会给我们姊妹给钱,早先年是一毛两毛,母亲也都不让我们姊妹拿,说姨奶奶没钱。记得有一次,姨奶奶给妹妹给了二十块钱,在那时候已经是很多了,轮到我的时候,母亲指着我说,这是邻居家的孩子,不用给了,姨奶奶说,哦,这是别人家的娃娃啊,那就不给了。就为这事,我生了母亲好长时间的气。现在大了,才懂母亲的一片良苦用心。 

姨奶奶的心很公。外婆去平凉以后,她总是惦念着自己的妹妹。到了快过年,总要拿一块猪肉过来,让母亲捎给外婆,说这是一点远处的信息。有一年,猪刚杀,姨奶奶就给外婆挑了一块中意的五花肉,怕家里其他人不知情吃了,就用塑料袋装起来,藏到麦栓子上,母亲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塑料,拿着那块早已腐臭的肉,哭了好久,后来,又换了块好肉给外婆捎了过来,这一切,外婆不知道,姨奶奶更不知道,母亲常谈起这件事,说我们姊妹如是这般恋念,她也就放心了。 

姨奶奶没有念过一天书,在家里也就干些粗活,砍柴,喂猪,种地,一直到去世,只要能挣扎着起来,就忙个不停。把孩子们一个个拉扯成人,大儿子早些年有病,姨奶奶操碎心一片,头发也白了大半,俗话说母活一百岁,常忧八十儿,她就是一位平凡的母亲,犹如黄土,但足以堆砌一座坚实的大山。 

父亲有一次趁着中午翻过山去取洋芋籽种,那时候清明已过,苜蓿菜刚能吃,姨奶奶嫌房子周围地里的被羊啃过,中午也没顾上睡觉,就提着背篓,跑到远处的山坡上掐了些。还生怕父亲走掉,就一路小跑往回赶,连汗水都没顾得上擦。父亲回来以后,把苜蕦菜倒在台子上,让我们姊妹捡里面的柴草,姨奶奶太着急,菜不是太干净,我那时候还小,捡了一会儿就麻烦了,抱怨了几句,脾气一向温和的父亲发火了,狠狠地收拾了我。然后他在院子里边切洋芋籽,边告诉我们姨奶奶是如何如何不睡觉,跑着去掐菜的,母亲正往洋芋籽上撒灶火的灰,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了灰上。以后每逢吃起苜蕦菜,或着谈起姨奶奶,我的脑子里都是,太阳火红,姨奶奶瘦弱的身躯,背着大背篓在山坡上跑的情景,一辈子都不能忘怀。

以后每逢过节,姨奶奶总是托人捎来地衣,或者是晒干的野菜,从没有断过,她说再没有什么可以给母亲,只能闲的时候在山上采下这些野物,让我们尝尝鲜头。 

正月十一的时候,姨奶奶病情严重,母亲专门跑了一趟,母亲见我胆小,去的时候也就没有带我,回来的时候说姨奶奶已经变相,很吓人,幸亏没有带我去。现在想起,其实我也觉得挺遗憾的,这个世界又少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其实,我也记不太清姨奶奶的脸。13年的时候,她在县医院住院,肺部感染得话都说不出,我进去后一遍又一遍地指着让我喝水,让我坐下,让我吃馍馍,她待所有人,都是如此。 

又逢清明,今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我看到了飘飞的柳枝,我看到了枯树上挑着的花苞,我看到外婆家门前前几年还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如今破落不堪。时间啊,我究竟该如何慨叹。 

有些事,我只想一字不提。只能留给窗外无尽的黑夜,还有这辆不眠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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