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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怀念 || 作者 曼陀罗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0-07-23


冬天的怀念

作者    ‖    曼陀罗

曼陀罗,原名李霞,生在黄土坡,长在黄土地,懵懂15载,忽有一日说要远行,沿着黄河岸,走到黄河,读黄河,念黄河,一朝流落黄河尾,栖居黄河口。三十年春花秋月夜,明月夜瘦了黄土坡,于是,月夜窗前,常常驻笔思念,思念心中无边无际的所有爱恋!

作者往期部分文字:

《最爱我的那个人》《玫瑰伊人》《山峦情结》《乡愁的模样》

寒冷而又寂寞的冬夜,我蜷在温软的被窝里,听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或许天地和人一样,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是它决不积压这种感情,以保证自己永恒的使命。可是人却是一种为感情所奴役的动物,而且这种被奴役的程度是随着年龄增大而逐渐增加的,难道这就是造物主让人高级于动物的主要方面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却清楚地记得,十年前的我的确是一个自以为天下最快乐的人。可是今夜,面对窗外漫天狂风肆虐无忌的悲鸣声,竟令我不能不无动于衷,难道是因为那段梦魇般的经历?我不敢去想,但我确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在我静卧病榻的不知不觉中,黑暗竟挟裹了我的愁绪,把它抛撒在窗外无边的悲风里,一任它的翻滚和蔓延。

随它去吧……

突然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是的,我又梦见你了——我亲爱的姑姑,此时此刻,在遥远严寒的西北边陲,在某个荒凉的几乎不为人知的小村落里,在那间低矮破旧的小土屋里,你是否正在凝视着睡梦中孩子可爱的脸庞?抑或是听着窗外阵阵北风的呼号声,惦记着远处仓库里仍然积压的自己辛苦一年的收成不要被小偷去光顾?你翻来覆去,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天亮?

我不得而知,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在通信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要想马上和你取得联系,只有去邮局问一问,看是否还能使用那种早已被人遗忘的电报。

我总是想起你的眼泪,也许,那是奶奶延续在你身上的,对这个悲苦的世界的诠释。我的善良的奶奶,终于没能抵住当时那些“贫农”对“富农”的无情的摧残,无限悲伤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谁能想象得出,一个嗷嗷待哺的生命突然之间失去了母亲,等待她的将是怎样漫长的岁月啊?

奶奶的去世,好似天塌了一样,面对几个受冻挨饿的孩子,倔强的爷爷只有整夜整夜的抽着旱烟,看着身边躺着尚在襁褓中瘦弱不堪的你,爷爷终于做了决定,让十九岁的你的大哥(我的父亲)马上结婚。于是,我的母亲就成了这个家庭重要的支柱。你的生命因而也开始鲜活起来了。

然而好景不长,失去另一半的痛苦,加上生活的艰难,爷爷的脾气越来越暴燥,一些无端的小事总能引起他的无名怒火,家里人逐渐习以为常,每当他站在院子里怒吼的时候,全家人只有躲在屋里,却依旧默默地干着自己该干的活儿。

有了母亲坚实的后盾,懂事的父亲挺起胸膛,以自己不屈的精神,影响着一个个逐渐长大的弟弟们。后来,他们一个个相继考上了大学,然而小学还未毕业的你,却自己坚持开始了和大人一样的地里劳动。

几年过去了,爷爷暴燥的脾气丝毫没有改变,你却自然成了最直接的承受者,那种暴风骤雨般的责骂声,和着你的无边无际的眼泪,几乎持续了你整个的少女时代。

你的命运注定是多桀的。


思念,大多含有一种催人易老的苦味,我说不清对你思念的确切滋味,但它决不是对父母的那种渴望温暖的清苦,也不是对爱人的凭空生出的甜蜜的痛苦,它是一种飘忽不定的永无休止的愁苦,似乎更多的是一种含有愧疚的盈睫泪意的涩苦。它常常渗透我的心海,让我在深冬的夜里清醒得无可奈何。

我从未上过幼儿园,你就是我天生的小保姆,从母亲那里知道,在我还未断奶的时候,不管她出门去多远的地方参加公社的劳动,每天固定的某个时候,她都会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踽踽在通向家里的那条小路,那一定是你,背上还有一个熟睡的小孩,那是你背着要去吃奶的我。

或许,我的存在让你对爷爷有了清晰的抱怨,小时候,我一直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女,在爷爷那个神秘的大木柜里,总是存有他自己舍不得吃的各种点心,那是父亲或叔叔们从外地捎来孝敬爷爷的,在你忙着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的时候,我却总是心安理得地独自享用着那些珍贵的点心。我如今才明白,爷爷对我的过分偏爱,是多么深刻的伤害了你那颗孤苦脆弱的心啊!可是粗心的爷爷和幼稚的我,当时却丝毫也未曾想过。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你就负责照顾爷爷的起居生活,爷爷那间宽敞的大房子,总是被你收拾的一尘不染,记忆中你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干完繁重的体力活,终于可以坐下来做针线活的时候,你说那叫休息。在我的印象里,你一直就是家里的大人之一。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恍然发现,在我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背后,悄悄掩盖着的,是你多少个忙碌艰涩的日夜啊!

我一直跟你睡一个被窝,我的许多点点滴滴的生活习惯,自然都受了你的影响,你的勤奋和整洁,至今还让我钦佩不已。

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过年,每年炮竹声响的时候,我必定会有一身漂亮的花衣裳,当我蹦蹦跳跳地跑去同伴们中间炫耀,感受他们羡慕的目光时,你却正在厨房里和父母一起准备全家的年夜饭。你的新衣服呢?我似乎从不记得你穿过什么漂亮的衣服。

在我惊慌失措的第一次初潮里,你教会我如何折叠卫生纸以对付那将伴随一生的女性烦恼。还有你送给我的那个粗白布做的胸罩,让原本害羞的我轻松地认识了女人的身体。

你虽然大我六岁,但我们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在你伤心流泪的时候,我总是陪在你的身边,默默地听你倾诉。在那无数次的暴风骤雨过后,你总是会徘徊在去往奶奶坟地的那条路上,小小的我只有悄悄地跟在你的身后,拽住不想回头的你。你总是说,总有一天,你要去寻找自己的母亲。那时候,在我善良稚嫩的心里,慢慢生出了一种愿望,我必须帮助你,我要你和我一样的快乐。

我本不想在夜里想起你的,姑姑,你知道,寂廖的冬夜总会无限纵容人的思念,让人心痛不能自已。可是一想起你来,我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海,无边无际地淹没我的整个身心。

我至今也说不清楚对你的复杂的情感的成份,它当然是亲密无间的亲情,可我从记忆中翻出的,竟有那么多曾经患难与共的友情,更有那许多丝绸般贴心的母爱。如今,它们都沉甸甸地尘封在我心房的某个角落。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省外的一所重点中专,我兴高采烈,每天都憧憬着自己美好的未来,可是你呢,割了一天的麦子后,借着清淡的月光匆匆行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时瞥见满天向你眨眼的星星,你在想些什么呢?

在你情窦初开的那些日子,等我假期回家后,你急急的向我倾诉你的烦恼,你悄悄地喜欢着一个人,可是家里却给你定了另外一门亲事,你不能拒绝,因为那个时期你没有正当的理由,我懵懵懂懂的为你分析,告诉你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毕竟,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来说,怎么能怀疑大人的决定有错呢?

我至今还保存着一件从未穿过的天鹅绒料子的蝙蝠衫,那原本是你的嫁妆,就在你结婚的前几天,你叫我去你的房间,你翻出自己所有的嫁妆(其实就是几套衣服和鞋袜),一件一件摊在床上,让我挑选一件自己最喜欢的,我犹豫不定,我怎么能要你的嫁妆呢?可是你坚持要送给我一件礼物,你说嫁妆是你唯一拿得出手的礼物。

可是,当我再一次见到你时,你却成了一个离婚的女人,在不到三个月的婚姻生活里,你竟然没让丈夫碰过你,任凭他用尽各种手段威胁你。

那个时候,离婚,对于一个偏僻山村的女人,无疑于一次没有成功的自杀。然而依你的性格,死,又有什么可怕呢?

那件时髦的蝙蝠衫,却成了你失败婚姻的纪念。

抛弃了令人窒息的婚姻,你孤独的身影踟蹰在回家的路上,那么,你的悲伤的终点又在哪里呢?

繁星闪烁的夜晚,我总爱仰望天上的星星,小时侯爷爷曾告诉我,每个人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当你熟睡的时侯它就会悄悄守望着你。可是哪一颗星星是属于你的呢?我多想一遍又一遍地叮嘱那颗守望的星星,当你辗转漂泊的时候,一定要看好了你啊!

我的生活一帆风顺,毕业后,分配到了离家更远的渤海之滨的这座小城,但却从此和你失去了联系,陆陆续续从父亲那儿得知,你又结婚了,对方是邻村一个木呐却也不错的青年,婚后你决定带着丈夫远离家乡,真正开始自己的生活,于是你去了西北边陲那个荒凉的戈壁滩,在那个连电话也没有的地方,你们承包了新开垦的上千亩农田,开始了艰难的但却是真正独立的生活。在你写给我的仅有的一、两封信里,你说你非常想念我,你有许多许多生活的苦要向我诉说,可是我知道你仅识得的有限的几个字根本无法表达自己,你还说你谁也不依靠,也不想回家,你甚至也不想念家乡的一切。

我无法想象你的戈壁滩的荒凉,更无法想象你每天从农场回家的路上,为了省下两毛钱的车票钱,硬是拖着八个月的身孕一步一步走过那四站牌的路程。

你的倔强而又坚强的性格谁说不是爷爷的遗传呢?

我从地图上看过,在你生活的那个人口稀少的戈壁滩,和我居住的这座小城的连线中心,正是我们都已久别的家乡的位置。

后来我忙于自己的生活,几乎没有时间想起你。

再后来听父亲说你有了自己可爱的女儿。而且你的农场规模又扩大了,不得不又雇了好几个人。可是你仍然不肯回家,全然不理父亲信中转达的爷爷对你的思念。

那一年,是爷爷的七十大寿,全家决定克服困难来一次空前的大团聚,当分别八年的我们终于见面时,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么美丽整洁的一家人,竟是来自遥远荒凉的戈壁滩。

在那次喧哗的聚会中,我知道,爷爷最想见的人就是你,当他第一次看见自己已经五岁和两岁的两个外孙女儿时,我看见爷爷眼中那慈祥、疼爱的目光,分明是我童年最熟悉的目光。可是你却当着爷爷的面,说自己在外这么多年,最想念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想说给爷爷自己那么多年的委屈,可是那一刻,我注意到了爷爷眼中稍纵即逝的泪花,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的,饱经沧桑的爷爷的眼泪,他慢慢垂下眼光,注视着怀里两个天真可爱的外孙女儿,那无限慈爱的目光里,慢慢注满了一种东西,那是一种深刻的隐痛,一种永远无法弥补地愧疚与自责。我的心突然抽了一下,那一刻,爷爷的心一定在剧烈地疼痛,那种疼痛,不知何时才能停止……

在我们相聚不多的几天时光里,我们似乎都找不到合适的话去说,那些积攒了多年的密密麻麻的心事,却突然之间一下子变得那么无足轻重,不值得一提。

分别后的那段日子,我的心忽然变地很空很空,我想我是失落了什么东西,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它已飘落故乡,隐遁无踪…

人生的苦难是永无休止的,但是苦难是人生的试金石,姑姑,当我看到你那两个聪明可爱的小女儿时,我相信,那就是你,对命运的毫不妥协的回报!

2001年12月13日完稿

后记:

时隔八年重读此篇,竟然泪意盈睫,赫然想起此人此情,那段时间,静卧病榻,刻骨思念,常常午夜梦回,情不能己,枕边的人却不能分担。只待有一日化成为文字,经年缠绕的层层思念突然间丝丝缕缕,随风飘散,心底的重负,尽皆释然。

2009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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