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村庄拾遗(连载八:祭灵) || 作者 马彦明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0-07-23


村庄拾遗(连载八:祭灵) 

作者    ‖    马彦明

作者:马彦明,男,汉族。一九五七年生,现址,会宁县,头寨镇,老鸦村。网名,农夫。

作者往期部分文字链接:

《村庄拾遗(连载七:庙堂) 》《村庄拾遗(连载六:社火)》《村庄拾遗(连载五:老先生)》《村庄拾遗(连载四:乌兰钟声)》《村庄拾遗(连载三:湫池)》《村庄拾遗(连载二:山响)》《村庄拾遗(连载一:涝巴)》《三元钱引发的悬案(小说) 》《农夫正传》

因为很少外出的缘故,村庄的红白事,每事参加。也近五十年的时间了,半个世纪瞬间的喜忧哀乐,使我的心情一度像从平路走向爬坡,又从崎岖之径走向宽敞大道。从中品赏到人间酸甜苦涩的各种味道。正因体验太深,每逢清明时节雨纷纷,活人祭灵欲断魂之时,只觉得村庄先逝的音容谈吐再现眼前。人常说,生死循环天道轮回,生死路上不分老少。怀旧思念心灵所系,我见证了村庄百位先灵。他们胼手胝足,为村庄的发展,为谋求生活的幸福,为后代的丰衣足食,风里来,雨里去,无私和顽强的奋斗。或为生活的压迫,呕心沥血,負出了他们的一切。或奔走在村道之间,以短暂的时光,赋予别人温暖。他们都是后代的榜样,更是村庄的魂。

六二年,乡政府迁到老鸦沟,坐落在政府门前,商店,粮站,医院,幼儿园一应公共机构,确实方便了群众。但商店的一应百货,包括收购的鸡蛋和点灯用的煤油,都由人拉个架子车搬运。那时,路是崎岖小道,每趟搬运,报酬额丰。一桶煤油一百五十斤,三个人拉回来,每人一元。这次三叔转通了人事,他要一个人挣这三元钱。很早起来,就着炒熟的豆子,喝着重庆溢光茶。那年代,啥庄稼下来,就吃啥。喝茶吃豆子,颇沾西方茶点的边缘。群众笑谈的″眼瞅烂,心操干,冲净溢光茶″。很不好摆弄,掌握不好火候,猛然火大,一下子就把茶面子溢到炉子里,火也跟着熄灭,重新煽火添茶。算求子了。三叔一想,今早不是还有代交售的兩箱子鸡蛋吗?等到商店取上之后,路上生吃几颗比这溢光茶好的多。这本是送鸡蛋的蝇头小利,送蛋的人人胸有成竹,谁肯错过机会。于是麻亮敲开商店的门。老鸦沟到头寨子三十华里路,而返回尽是上坡路,特别有个叫回回鼻梁的地方。正如从下巴,嘴唇延伸到人的鼻梁,名如其形。距径三百米左右。正陡陡处架子车扬起会呈九十度仰翻,只有横着放,才可以喘息。三叔在这个凸形的山嘴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胛膀被车绳勒出了血,汗水连裤子也湿透了,车轮成之字形寸挪。严重的汗水透支,使他口里像冒焦烟,浑身异常的热。等到第一个村庄下王家岔时,恰有一瓦罐窖凉水在窖台候着,天赐其缘,斯人岂肯放过。十几斤窖水一饮而尽。猛然通体彻透,凉爽到底。一粒汗珠再没出来。把煤油交到了商店,把身体交给了药店。从此病殃殃,咳吐浓血。检查说,凉水把肺激炸了,成了肺痨。一辈子不怕活苦,不怕活累。更不愁干不完。狠天无把,狠地无环的吃苦硬汉,早早地拄个拐棍与药为伍了十几年撒手人寰。叹曰:

夸父敢逐日,愚公能移山。

曰上有吊环,山挡在眼前。

唯有此诤汉,三叔敢为先。

马娃,一个替父背药箱,经常随父奔跑在出诊路上的姑娘。嫁到我村,风风火火,脚大面丑。享受过一段大脚娃的称呼。据说她父是专治小儿,妇科的良医。马娃耳闻目睹,也继承了这两方面的专长。在那个医生匮乏的时代,生养孩子游离鬼门关,毫无生命保障的时节,马娃脱颖而出,成了生娃,助产的救星。于是有人顺嘴把马娃叫成了妈妈。她最红火的曰月,不分昼夜有人在隔山喊"唉......妈妈在家没"。又是一家紧张人家。隔沟就喊,生怕人不在,跑冤枉路,躭搁事情。接生这项活在农村叫挖血手,听名号不是白手起家的活。每个人的到来,不管以后长得多帅,多酷。当处都是血葫芦模样,而且拖着长长的哭声,绝不是翻起身就是一首好诗。有些产妇几天几夜,哀嚎不绝,欲生不畅,欲罢不能。马娃的到来,捏拿推压,恰到好处。正是人命关天处伸手,气若游离间施救。老幼同声″妈妈",受之无愧。她的爱心散布在当时出生这方水土的每个人身上,她像地平线无声地托起无数次小太阳的升起。她还特长产后调理。如产后身体太虚,可自食焙干的胞衣,以产生身体的再生力。这在那旧时科学无法渗透到产妇眼里,无疑是屁眼门上摸烟屎,胡闹,但她不厌其烦的科普,这比胎盘胶囊的问世,都早半个世纪。还有益母草,俗称龙撞杆,洗浴产妇,婴儿。都是她教会的。而且她脚大腿长,听到病着急呼,不用毛驴接送,就大步溜星的上路了。待到母子平安后,人家搭谢之时,又腼腆得只说一句″我啥也不要,只要大人娃娃不要声唤"。从不多取分毫钱财。她从血泊里染手,一晃到老,童颜鹤发。到老一点疾病没有,逝时端坐自然。人都说"血手,血手。她和杀牲的血手,积德就不一样"。而且逝后赶来悼唁的人不下五百,这在僻壤的山沟,实属罕见。并且哭声载道,像是每个人逝了″妈妈"一样。赞曰:

风风火火大脚娃,净桶水中捞真名。

妈妈一逝何常慽?辈辈育儿撵谁去?

刘黄,一听名字,就是个胡里花哨的人,在他中年之后,溜谎早就取代了真名,而且他也默认。绰号和真名的变味,来源于解放前夕的两次脱险。第一次是吆牲口到金崖镇斗上贩粮。走金崖必径八罗湾,八罗湾就向老娘的八幅罗裙一样,皱皱折折,一湾急转一湾,甩得头昏脑胀也能走两个小时。去时,驮着粮食,不必介意。土匪不抢麦,豆。回来换成银元了,所装的钱都在驴背上写着,一驴驮一斗麦子,能籴一个银元,一骡驮斗半,当然是一块半钱了,眼线爬到山顶,一数牲口数儿,就划算该抢不抢,所以回来时,脚户挨延一阵,凑齐三,五人。搭伙进沟。这次刘黃心血来潮,提议临黑进沟。白曰朗朗乾坤,尚且贼抢。晚上岂不犯脚户大忌,猫舔虎鼻梁找死。刘的理由是,晚上他也有大忌。单身匹马了,独狼怕众犬,打伙成群了,没油水。众人听得有理,按黑进了八罗湾。正在月黑急摸行,驴蹄恐惊兔的途中,前嘴传来了唱歌声″骑着马来,背钢枪,怀里抱着白娘娘,唉哟,杀人刀挎在马上"。一听,土匪来了,急忙分辨个数,五个。正好和他们相等。顿时,刘黄心里的苦比黄连都苦,″昨就这么巧,连人数都按上了,五人对五人,还背钢枪,挎杀人刀,就是没傢把,不一定是对手″。于是人人捏紧了路镢把,紧张得如同草人遇到了风,呼呼地直朝前扑。狭路相逢,贼人当路一杵,每人拿把大刀,并没骑马,也没背枪。看着羊入狼群,一较高低了,刘黄跑到前面,深深一躬″老爷,打听个路,还要打听个人。舍(说)是夜太黑走不成了,站个店″。对面一人问“问啥路,打听啥人,快说,不要碍事情″,刘黄镇定的从钱筒子里摸出几张野鸡红,每人一张″舍(说)是榆树梁从阿达上去,齐少爷在家没"。对面的人微微一惊,问“你和齐少爷啥亲戚"。刘黄说"我奶奶的三姑舅哥",这下,说准了,齐少爷正好排行老三。″前面再拐一道湾,见树上坡就是,你都走吧"?虚惊后,众人如漏网之魚,敲着驴屁股啪啪直响,恨不得一步跨过这个魔鬼湾湾。有人小声问"齐少爷是谁,为啥认了亲戚就不抢了",刘黄正自心疼丟出去的五张野鸡红,心不在焉的说″舍(说)是扑到怀里的巧儿捏不死″。

实际上,兵书里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一句话。刘黄提前很仔细地了解过这股土匪的来历。他们都为齐少爷打劫,齐少爷且装清高大善人,刘黄就是利用齐少爷欺世盗名的空子溜过来了。

第二次,时差不多。两个差役为人头税,踏断了刘黄的门坎,总逮不住放羊的刘黃,这天正在羊圈赶羊,两个差役堵在圈门口"刘黄,你天天躲在山上,以为拿你没治,今个人头税不交,看你拿啥顶,唉!听说你叫溜谎,当面溜个,说的好,若爷高兴,准予看了戏,税也不要了,溜不好的话,看......"扬了扬手中的马棒。刘黄搓着手,装出很窘迫的样子"唉,舍(说)是还顾得溜谎,圈里羝羊把牛娃抵死了,老婆给人帮着养娃,她先养到别人家炕上了,你舍(说)我是顾牛娃,还是顾娃娃"。当面溜谎,还维妙逼真。说得差役收起了马棒。这在当时能算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痛苦的呻吟,也能称苦乐年华中的诙谐,更是睿智,机灵,果断的体现。

说刘黄,道刘黄。刘黄嘴里吐真章。

二唇一舌微开张,笑翻马面哄阎王。

老人言,人上百口,啥人都有。我的村庄在六十年代就人口过百,至今翻了三倍。其间,有举一反三,反复探讨,吃透其中的道理,做出的任何东西,天衣无缝的能工巧匠,有三九天喝罢茶,马上捣灭火炉,披上夹衣,在外面光头打磨磨转的细详人。有眼力不济,偏爱打兔,朝自蓬连开三枪,而后自诩神枪手的爱好者。还有舞台上判若两人,一举一动直引得台下,勾直了眼珠子的表演者。有烙上一锅甜馍,过路客吃了,到家一舔嘴唇还蜜甜蜜甜的巧妇。他们都很可爱,如今都躺在大山的某处。每当西北风怒吼时,坟前的楛枝发出嗦嗦的哀鸣,似乎倾诉着他们灿烂有趣的往事。逝者坦荡荡,活人常慽凄。愿他们的在天之灵安息!!在这里,我只有默默叨念:

魂啊?归去了。是人杰必为雄鬼,前面的门一道道为你打开。

魂啊?归去了。留下你的音容,带走你的躯体,你在伤痛里永逝,光辉在世间久留。

魂啊?归去了。奈河桥下,汩汩水流,望乡台前,滾滚烟尘。少喝孟婆汤,醒眼观世间,三十年又是好汉,在此相聚不算晚。

魂啊?归去了。黄泉路上高唱大风歌,幽冥才知你到来。拱起一簇鲜花,竖起一道丰碑,先逝的亲人们永垂不朽。


大家都在看

这个秘密噢!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