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长白“五绝”流芳

半月谈记者  周长庆  郑雪婧

来源：《半月谈内部版》2020年第7期

绵延千里的长白山，是东北第一高山，也是松花江、鸭绿江和图们江的发源地。长白山不仅以风光壮美闻名天下，更以丰富多彩的原生态文化享誉世界。

3000多年前，肃慎是满族的原始先民，生活在长白山以北和松花江中上游、牡丹江流域的广阔地区，从舜、禹时代即与中原有了联系。战国以后，肃慎陆续改称挹娄、勿吉、靺鞨、女真、满洲等。以满族为主的东北各土著民族均对长白山十分崇敬，将其奉为“圣山”。

斗转星移，在群贤顽强地发掘、抢救和传承下，几乎湮灭在历史烟尘中的长白山原生态文化得到新生，其中以“说部女神”“满族面具”“玛虎古戏”“原始图腾”“森林符号”为代表，被誉为长白山“五绝”艺术，成为具有浓郁民族特色和独特地域特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长白山降“秋雪” 山顶白雪皑皑

“五绝”艺术是集口传、音乐、舞蹈、造型、美术等多种元素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是长白山区满族一系列发展采集、渔猎、游牧、农耕文明过程中最高级的手工技艺和思维的反映，具体表现为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英雄崇拜，其核心是“万物有灵论”，主张一切物体都具有生命、感觉和思维能力。

时至今日，长白山文化充满着活力和可变性，主动汲取、主动适应，将年轻群体的二次元文化融入自身的文化发展机制中。长白山地区作为二次元文化的传播要道，为本土小众文化在东亚的播撒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从而成为东亚文化大时空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萨满女神文化

 

长白山原生态文化，特别是“五绝”艺术中的“说部女神”，将女性主义神话演绎得淋漓尽致。“说部”源自满语“乌勒本”，译作汉语当为“传记”之意。满族说部中以女神创世为故事核心，由此衍生了许多神仙、人物和传说，《天宫大战》（《神魔大战》）尤为著名。

在传世的满族说部文学中，满族先民集体创作的《天宫大战》，是萨满女神神话的原型，也是满族创世神话的开篇。《天宫大战》中的人物神谱、思维特色、情节模式和创作风格影响了后世萨满神话与传说。其中的至上神“阿布卡赫赫”既是一位威名远扬的萨满女神，也是一位至高无上的天神。在不同的满族神话传说中，她已演化为满族先民不同历史文化时期的始祖母或女首领，成为萨满女神的创作母源。

《天宫大战》等满族说部所展现的女性主义神话，体现了母性地位的至上与神圣，女性的孕育、生殖和创造生命的伟力。正是这种母性高尚的品质，形成了一种价值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既有萨满女神开天辟地、创造人类与万物的创世女神神话，也有萨满女神创制新的婚姻制度、保佑族人健康长寿的婚姻女神神话，还有开创基业、绵延种族、造福后人的族源女神神话等。

由吉林民间故事家王海洪与吉林文化学者王松林，共同花费8年心血整理著述的满族创世史诗性作品《长白山萨满女神传说》，最近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这部作品是世代流传于长白山区满族先民的口传文学，故事主题表现了创世女神“阿布卡赫赫”率领众姐妹与恶神“耶鲁里”进行光明与黑暗、生命与死亡、善良与邪恶的斗争，她们历经千难万险，九死一生，终于扫除疫病、平伏灾难，迎来了光明天地、和谐世界，对映射我国东北地区抗击疫情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满族面具

此外，“满族面具”也以反映女神为主，其形成时间大约为原始母系社会的繁荣时期，被称作萨满教的“活化石”。每一个面具背后都至少有一个神话传说故事，戴着面具跳起“玛虎古戏”，用歌舞表达对自然的敬畏，是人们追求美好生活心路历程的集中反映。

今年6月，王松林组织的国内第一家弘扬满族玛虎戏剧的文化组织“金玛虎剧社”在长春举行揭牌仪式，同时举行了玛虎戏《芍药花开》首演活动，颇受观众好评。《芍药花开》以反映“芍药花神”战胜瘟疫病魔为主题，讴歌了英雄形象和集体智慧。

 

热爱自然与敬畏生命文化

 

长白山区森林茂密，水源丰沛，动植物种类繁多，是我国多民族的共同摇篮。在古人认知力还不足以理解周围事物突起突变之时，崇拜、敬畏自然之感油然而生。渐渐地，人类族群扩大，氏族产生，人们用自己的保护神作为徽记象征，如图腾，来辨识族群，建立原始的社会秩序。

图腾崇拜是原始宗教的一种表现形式，可以从图腾分辨出一个族群的神话、历史记忆、沿袭习俗等。长白山区的图腾文化最常出现在传统经济模式中，如依赖采集、狩猎、渔猎、游牧或混合农业的人群。在这些人口较少民族中，大多数以某些相关的崇拜作为氏族的图腾，如蒙古族有狼图腾，鄂伦春族有鹿图腾、熊图腾，赫哲族有犬图腾、鱼图腾等。

长白山 周繇/摄

图腾产生后，图腾物所传递精神成为了氏族新生的集体意识，而主持各种祭祀活动的部落首领成为了神灵的“化身”也被其后人崇拜，渐渐地成为了祖先神，祖先崇拜也就随之产生。图腾偶像化，更是英雄崇拜的寄托，引领人们走向勇敢、正义、和谐，教育人们热爱自然、敬畏生命、和谐共融。

研究表明，在东北的满、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赫哲等民族中，都曾有造型和规模不一的萨满神柱文化祭礼。但后来，绝大多数“图腾柱”已失传。

2004年，萨满文化研究学者富育光发现了一本详细记载22尊萨满“图腾柱”形态、规格、木质、掌故、禁忌等的《图喇秘诀》，这是迄今为止我国唯一可以完整详尽复制北方萨满“图腾柱”的秘诀。它说明我国北方萨满文化不仅有独特而久远的神柱崇拜祭礼，而且依然保存着独具特色的庞大的柱体神祗崇拜物。其雕镂之繁复、神话表现之丰富、神祗承载之繁、对工艺苛求之严谨，都颇有代表性，堪称中国原始造型艺术的瑰宝。

《图喇秘诀》是东北满族富察氏家族自清朝同治、光绪年间秘传下来的满语歌诀，后来由于满文被废弃，该族人便将歌诀由满语译成汉语，仍以歌诀形式在萨满与穆昆中吟咏传诵。

吉林延边，长白山风光

富育光说，通过对图腾柱的比较可以看出，中国萨满文化信仰中所传承下来的图腾式的神柱崇拜，与美洲等地域所流传着的图腾存在形态近似的宗教崇拜物。这可以证明，这些地区曾有过类似的原始社会文化演进经历。

森林符号源于自然而又回归自然，饱含原始、原味、原生的质朴之情和神秘、沧桑、古拙的艺术魅力。森林符号是古代萨满用来与神灵对话和沟通的语言工具，后多在东北森林地区各民族间流传使用。

森林符号艺术包括古代岩刻、彩陶、骨刻，树皮、兽皮绘画，以及砍木标记等多种形态，构成了独树一帜的原生态艺术体系。早年间的森林符号应用于诸多事物的表面，无论是萨满祭祀礼仪的膜拜物，还是刻画在岩石、森林树干上的标记，都具有改变某种宗教的意义和能力。符号表达的奇幻的人物、动物、植物等，是长白山古人的祖先神灵，是最初的自然之灵的化身和显圣。

一名萨满教传人在进行“打五路”仪式 迟海峰/摄

长白山森林符号倡导万物有灵、敬畏自然之精神，表现了许多森林民族的传奇故事，讲述着关于“森林部落”的历史、英雄、图腾。故事题材涉猎广泛，包含出生、狩猎、采集、爱情、婚姻、战争和死亡等诸多内容，具有象形、指示、会意、警报、仿生、祈福、通灵、诅咒等多种功能，代表着驱灾辟邪、祈福纳吉之意。

森林符号在长白山文化艺术领域占有极为特殊的地位。森林符号艺术具有其独特的地域特征与人文特色。既是当今世界上最为古老的艺术之一，同时又充满时代气息，是一种真正的、活的艺术。目前，经王松林抢救整理的长白山森林符号的基本字符有近千个，常用的约500个，字体象形、会意、指示，图画特色明显，历史价值和审美价值高，复现了濒临消亡的长白山原始萨满艺术，填补了长白山文化的历史空白，创立了长白山多民族符号文字表现形式。

 

二次元小众“稻米文化”

 

“稻米”是喜爱一部热门IP小说《盗墓笔记》的粉丝自称。2015年8月17日是作品中一位重要角色回归的日子，回归地点即长白山。各地“稻米”提前抵达长白山，90后占多数，他们争相围在长白山下的签字墙，抒写心声。长白山景区挤满车辆，旅行社被抢订。

为此，长白山景区专门竖起“十年之约相聚长白”的旗帜，设置专供“稻米”活动的场所和路线，如天池、药王谷等。由于景区承载量有限，游客人山人海，小说作者发表文章，表达对读者扎堆奔赴长白山的担忧。有读者表示，到长白山不仅是与书中人的约定，更是对该作品陪伴自己青春岁月的交代。

“那是过去全班传阅一本书的日子，模仿书里主人公练习瘦金体书法的时光……”网友汤琪说，“因为痴迷，所以每当听到长白山的消息时，总是会莞尔一笑，2015年我来了，2025年我还会来。”汤琪表示，自己和同伴当时非常有幸在长白山见到了雪山日出的美景，“不来到这里，就体会不到一个词叫‘波谲云诡’，本来以为看不到了，快离开时，云慢慢被‘拨开’，顿时金光四射，我想这就是书里‘云顶天宫’的奇迹吧”。

作者之所以把“云顶天宫”放在长白山，也许是有两层考量：其一，在满族萨满教传说中，长白山是大萨满和满族英雄们死后灵魂回归之所，乃集神秘、神圣和神奇于一身之地；其二，长白山地下有火山喷发后形成的一些洞穴，在书中角色守护的“青铜门”背后，也许是神秘的满族萨满和古代英雄的魂灵吧。

网络传播速度迅猛，“稻米”的踪迹遍及东亚。不少来自韩国、日本等地的“稻米”持续关注“稻米”活动，或计划或已踏上赴长白一睹“青铜门”“云顶天宫”真容的征途。

有研究者认为，从大时空角度看，长白山古代文化不是凭空产生的，也不是孤立发展的，其与周边地区、与邻近其他文化的联系及相互影响是必然的，在更大的范围里，也与整个东亚地区的发展脉络息息相关，不如此看待，长白山古代文化真实的属性就会被片面、孤立的认识所掩盖。无论是朝鲜半岛还是日本，都曾从古代长白山各族中接受过文化的馈赠。

长白山地区作为二次元文化的传播要道，为本土小众文化在东亚的播撒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从而成为东亚文化大时空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今年6月中旬，天池“武开”破冰，再现水中蓝。疫后重焕勃勃生机，一封盛夏消暑锦书，邀您共赴长白。

半月谈记者  周长庆  郑雪婧

来源：《半月谈内部版》202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