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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车祸

 文斋堂 2020-07-24
编者按
作者简介


李志斌:浙江安吉人,1956年生于一个叫师古坪的小山村。自幼爱好文学,八十年代初期发表过几篇散文、短篇小说等作品,散见浙江日报、南风窗、萌芽等报刊杂志。结婚后迫于生计,弃笔从耕。人致黄昏,旧梦苏醒,闲暇之余,码些文字,以聊余生。近期发表的作品有:小说《老四》、散文《在那坚难的岁月里》等。

小说车祸

/李志斌

只要你心中那盏怜悯灯不灭,世界就不会黑暗。

我和妻子在离家不远的一个三叉路口处开了家小吃店。小吃店左边是通往中心村的一条小公路,村里住着一百来户人家。小吃店前面是204省道,右边有条浅浅的小河。小河上游有杉树坞和松树坞两座小型水库。河床平缓,河水顺着杨村行政村由西向东缓缓流淌,淌到莫家榜杨村与李村交界处时突然转了个四十度的大急弯。随后一路向北,直奔西沼溪。小河虽小,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香河,是整个师古乡境内唯一的一条河流。溪水清澈透亮,终年流淌不断。每年冰雪尚未消融的时候,两边河堤上就会开满一丛一丛的桔黄色迎春花,像腊梅花一样,第一个给人们送来春的信息。

2014年的初冬,小雪节气刚过。河两边的浅水处虽然已经偶尔能看到一些薄薄的冰块,北风吹过,给人带来阵阵凉意。但是,满山遍野带着甜香味的白色茶花刚刚凋谢,江南的天气还不是很冷。

大约凌晨五点钟不到的光景,天还没有亮。外面只有少许星星在黎明前从遥远的天际发出点点微光,散照着屋顶和路面,世界一片朦胧。起早赶工的农民工们成群结队地在我们家小吃店里吃早饭。生煎包在油和水的混合作用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夹杂着妻子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加上食客们的大声说话,小吃店热闹非凡。聚集在此的食客们一边吃早饭一边等伴。这些食客中有挖竹苗的,有剪茶叶的;有砌河埂的;还有附近建筑工地上的大小工等等。有些节省的人已经在家中吃过早饭了。他们就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聚在公路边聊天等伴。

乡下人能吃苦,对他们来说,时间和力气就是金钱。他们一般都会在天亮前吃好早饭,赶到山上、田里或是工地上,天一亮就可以开始干活。除了雨雪天不能干活以外,长年累月几乎天天如此。所以,我们这个开在村口路边上的小食店,每天五点至七点是最忙的时候。我和妻子两个人忙的焦头烂额,有时几乎达到手脚并用的地步。

我们正在忙碌的时候,外面突然间响起了一阵噪乱声,似乎还有物体碰撞的声音。我腾不出时间出去看,就问旁边的食客:“外面什么声音?是不是出车祸了?”被问的那个人打了个哈欠,斜着眼睛瞟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不知道。”

我停下手中的活,将两只手撑在面团上,竖起耳朵再仔细听了听,似乎又没事了,依旧只有开玩笑、聊天和相互打闹的声音。

这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骑着一辆两轮电瓶车过来了。他将电瓶车停放在小食店门前的香樟树下面,从头上取下黑色安全帽挂在电瓶车扶手上,然后脱下厚厚的劳动手套放在电瓶车前面的工具箱里。慢慢抬起右手,轻轻的理了理被安全帽压乱的头发,最后大步向店里走了进来。他叫阿国,大家都喜欢叫他矮子阿国,是个瓦工。他也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几乎天天早餐十个生煎包,外加一大碗免费的猪骨头汤。这会儿,锅里包子还没熟,要等待十几分钟,我怕他时间等长了会着急,就笑着对他说:“阿国,你刚才过来的路上注意到了没有?你来之前我好像听到过很响的碰撞声,会不会是出车祸了?”我嘴上没有明说,心里希望他能够走出去看看情况。而他并没有转身看我一眼,只是伸手从靠近墙边的碗具箱里拿起一只大碗去舀了一碗汤放在桌子上,然后又顺手从桌上抽出几张餐巾纸边擦手边说道:“管他车祸不车祸,关我屁事!”看他那神态好像还没睡醒。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小口热气腾腾的猪骨头汤,然后咋吧咋吧嘴。这一烫似乎将他烫清醒了许多,脸上立刻露出满意的微笑,并且说了一句:“嗯,鲜!”。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我做好一锅生煎包,端到外面炉子上去烧,就趁机向前面大路上走了过去,想看个究竟。因为那个地方经常出车祸,不看清楚,我心里始终忐忑不安。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向聚在那里的人群扫了一眼,大约有男女老少十多个人。有些人站着,也有些人坐在路边的水泥条石上,他们都在等伴。大家有说有笑,像往常一样,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我心里想,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哪有什么车祸。可是就在我即将回头离开的时候,突然朦胧中似乎看见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趴在路中间,卷缩成一团。不行!我得去看看。我随手撩起身上的围裙将两只粘满面粉的手擦了擦,大步向黑影方向走了过去,弯下腰仔细一看,发现是一个人趴在路中间地上,毫无动静。我急切的向旁边的人打听:“他怎么了?他是谁?”

“不知道是谁,好像被摩托车撞了一下。”有人礼貌地回答了我一句。我有些愤怒,嘴里嘀咕道:“知道人家被摩托车撞了一下,为什么不去看看呢?你们怎么如此冷漠!”我一边嘀咕,一边迅速把他的脸翻过来想看看到底是谁。“谁有打火机?借我用一下。”这时候,一个约六十多岁的大块头男子抬头看了看我,略微迟疑了片刻,慢腾腾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递到我手里。他叫良生,是矮子阿国的大伯,我们一个村的,他一直坐在马路东边的路沿石上与人聊天,被撞倒的那个人就在他的正前方,距离他大约三四米远。我急忙打着了打火机去照地上那个人的脸,但是还是看不清楚。我示意良生过来帮我,并且将打火机交给良生,自己腾出两只手用力去翻那个人的身体,就在这时候,良生发出了一声尖叫,“哎呀!不好了,是我老三。”

“你说什么,他是你老三?那撞倒他的摩托车呢?”良生并不回答我的问话,只是带着哭腔一个劲地叫着他老三的名字。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递给我一只手电筒,我拿手电筒向四周扫了一圈,才发现,公路西边路基下面的排水沟里还躺卧着一个人。好得是冬季,沟里水并不深,原来他一直静静的躺卧在水沟里。想爬起来,却无能为力。在离他两三米远左右的地方有一只缺了盖的手机,旁边还有一顶红色的安全帽。我下意识的打量了他一下,发现那个人嘴唇发紫,浑身瑟瑟发抖,手上、脚上多处在流血,看样子伤的也不轻。身边躺着一辆黑色摩托车,摩托车只剩下一只后视镜,另一只后视镜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我猜想,他大概就是肇事司机。我急切地走到他身边,问他要不要紧,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并且用眼睛和嘴做了个示意的动作,意思是让我不要管他,赶快去救被他撞到的那个人。我又仔细朝他照了照,发现这是一张陌生面孔,大约四十多岁,长着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他脸上的表情显然有些呆滞,但是看的出,他在竭力忍受着強烈的痛苦。那样子看上去着实可怜。

良生一个劲地对着他老三脸上喊,却没见他老三有什么反应。我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用手指放在老三的鼻孔外面,想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不知道是太过于紧张还是缺乏技术,手指上的热气似有似无,我根本无法判断他是否还活着。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要紧的事情,让良生敢紧打电话:“快!快打120!”良生慌忙腾出右手从裤袋里摸出一只老年手机,可是,他的手抖的厉害,连按多次都没能将手机键盘锁解开。我让良生坐在地上,抱着他老三的头,不要动。自己急忙跑回店里拿起手机报警,打过120再打110。打好电话我才想起来老三不就是矮子阿国的父亲吗,我连忙四处寻找矮子阿国,想让他敢快将他父亲送到医院去救治,可是,妻子告诉我说,矮子阿国早就吃好早饭干活去了。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只电子钟,发现离发生车祸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大约又过了四十分钟左右,交警来了,交警迅速对现场进行了拍照、保护,并且放上了事故告知标志。此时天已经大亮了,等伴干活的人也几乎走光了。邻近看热闹的闲人倒是越聚越多,看到这情景,人人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大家焦急的等待着救护车,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救护车来了,在大家的帮助下,老三和肇事司机一起被抬上车去,救护车鸣着汽笛,向县第三医院一路狂奔而去……

老三从医院回家的那天,村里人依照习俗,能干活的男人女人都去他家里帮三天忙,中饭和晚饭在他家里吃豆腐饭。第三天是出殡的日子,住在沿路的人家,老人们远远听见乐队吹着喇叭将要走近时,就早早的关上大门,并在门口倒着放上一把扫帚,据说这样可以将恶鬼拒之门外。二十多辆轿车组成一支长长的送葬队伍,占了半条村道,每辆车前挡风玻璃下面都戴着一朵纸扎的白花,靠左边的后视镜上还捆绑了一条红色缎带。长长的送葬队伍由村里向村外缓缓移动。我看见矮子阿国双手捧着他父亲的照片哭得稀里哗啦的,伤心的泪水滴在相框玻璃上化作一层厚厚的水雾。一条黑色棉布打成的蝴蝶结遮掩着老三的额头,使得他那古铜色的脸看上去显得更加无辜。送葬队伍最后面是几十只被高高举起的花圈,看到花圈上的名字,我才第一次知道老三的大名叫王良裕。老三的大哥良生跟在送葬队伍中,看到我站在路边,他停下脚步告诉我,他非常后悔,当时要是早点走过去看一下,早点送医院,他老三或许还有救。此时尽管我有一千个理由去责怪他,甚至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地骂他一顿。骂他冷漠,骂他没人性;骂他在老三生命去留的紧要关头耽误了20多分钟宝贵的时间。难道一个陌生人被车撞了你就忍心视而不见吗?但是,我还是理智地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安慰道:“算了,都过去了,你这样自责又有什么用呢?节哀顺便吧!”

冬天的阳光从树叶间洒下一些细碎的光环,照在人们的脸上,暖暖的。站在路两旁的乡亲们远远地目送着老三渐渐离去,心中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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