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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振兴丨黑夜护秋

 金秋文学 2020-07-25

黑夜护秋

作者:孙振兴

中秋节快到了,玉米已经成熟,深红色的玉米雄蕊,像列队整齐的勇士们头盔上的红缨,迎风招展、向你招手,枝干上露出了金黄色的籽粒饱满的玉米棒;棉花田里,早熟的棉桃已经崩开,银白色的棉絮朵朵绽放:果园里鲜红的苹果挂满了枝头;稻田里,水稻正在秀穗,稻浪翻滚、金波荡漾;地头天边的防风林里,乌桕树的树叶已经开始变色,有的还是深绿色,有的已经浅黄色,有的已经深黄色,有的已经粉红色,有的已经深红色;五彩斑斓,不是红枫,胜似红枫,满山遍野,层林尽染;这是这片荒凉偏僻的土地上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那一年我们农场在紧邻土著农民生产队的地边的高岗地上,种植了一片红薯。这块地地势较高,土质松软,排水通畅,非常适合种植红薯,加上那一年风调雨顺,红薯长势良好。但是,这一片地与土著农民的地就隔了一条防风林,防风林是两者的自然分界线,红薯地5米外,过了防风林,就是土著农民的地界。红薯地离土著农民的村庄2公里,离农场营地大约3公里。农场的土地经过老职工和知青,特别是知青多年来人工开挖沟渠、平整土地,形成了宽50米,长1000——1300米的整齐划一的条田。土著农民的土地依然基本保持原始地貌,地势较高的高岗地上面,散布着农民的草屋、零星种植着玉米、红薯、棉花等等旱作物;高岗地之间夹杂着大小不一的洼地、水潭,长着芦苇,荒滩上杂草丛生、缺水的地方就成为寸草不生的盐碱地。当地的土著农民到年底分配劳动报酬时,每个工作日只有6分钱,其贫困程度就可想而知。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正是缺吃少穿的年代,经常发生农民越境盗抢农场集体农作物的案件,有时双方还发生了械斗。所以每到农作物成熟或者即将成熟的季节,农场常常会安排诚实可靠的男劳动力担任护秋工作,护秋职责就是防止牛羊践踏以及饥饿的农民盗抢粮食等农作物。

秋节前几天,农场派了十几个知青去收这一片红薯。三个男知青,带了两头牛,一架牛车,负责翻耕土地、装运红薯;十个女知青带着镰刀、200条麻袋,负责割除红薯的藤蔓,在翻耕后的地里,拾取红薯装进麻袋。男知青先驾驭耕牛用犁铧顺着红薯垄翻耕一遍后,一个个圆硕、红润的红薯露出地面,很是惹人喜欢;然后由女知青在红薯地里拾取后放入麻袋,装满一麻袋红薯有一百多斤,再由男知青搬上牛车,装运回农场营地仓库。到了下午三点,二百条麻袋就装满了红薯,可是红薯地里还有一小半红薯还躺在地垄里,于是又增添了一百条空麻袋,大家赶紧继续装运红薯。但是,太阳很快就掉到地平线下,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农场领导看看天色已晚,地里还有不少已经装进麻袋和散布在地里的红薯,由于夜间天黑看不清道路,看来今天晚上已经无法把剩余的红薯装运回营地仓库。防风林里隐隐约约有割草、放牧的土著农民朝红薯地东张西望,为了防止有人盗抢红薯,农场领导临时决定:我被指派在今天夜里留在红薯地里值班看护红薯。

我临时负责看护的红薯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举目四望、空无一人。往西隔着五、六条沟渠、距离二、三公里处是农场营地,往东二公里是土著农民村庄。时值中秋之前,天黑得早,当时的人,没有钟表,也没有手机,也不知道时间已是何时何刻。入夜以后,云层变厚,遮挡住了星星和月亮。晚上七点半,远远地从农场营地上的露天有线广播喇叭里,随风飘来断断续续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晚间新闻节目》的结束曲《国际歌》后,除了蟋蟀的鸣叫,从远处村庄上偶尔传来一、二声狗叫声外,四周一片漆黑,进入一片沉寂之中。看来真的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自己了”,想想就要孤身一人度过这难熬的十几个小时,突然感到:自己就像一个漂流在孤岛上的鲁滨逊,孤立无援、举目无亲,与世隔绝,漂泊在天涯海角,与亲人、同学、朋友距离是非常非常遥远,远得都无法到达彼岸。

漆黑一团的四周,隐藏着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危险:说不定在哪一片树林里、草丛中会钻出一个盗贼。也许是一个只想弄一点红薯填饱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的肚子的小蟊贼,或者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我百无聊赖、胡思乱想。还假设了两个应急预案:如果是小蟊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稍微弄一点红薯,给他们的孩子吃顿饱饭;如果是强盗,那就是拼个你死我活,也决不放过,哪怕是流血牺牲也要做一个保护集体财产的英雄。但是,英雄气概没有持续多久,抬头就发现相隔几米远的防风林里,一团团蓝幽幽的磷火(俗称:鬼火。)晃晃悠悠的随风飘荡。早就听说这一片防风林里,埋葬着许多附近贫苦农民的尸体,大大小小的坟丘散布在防风林里。平时,即使是在大白天,我们都不愿意进入这一片防风林,哪怕是在烈日当空的夏天,有时为了到树荫下躲避阳光休息休息,我们都宁可翻越两条沟渠,到我们农场一侧的另外一条防风林里,或者玉米地里乘凉。而如今孤身一人在漆黑的夜里,独自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磷火和黑黝黝的旷野,想到那一条高深莫测的防风林,总感到毛骨悚然、阴森森的,心里不自在。

九月里的天气,昼夜温差大。白天我干的是搬运麻袋的重体力活,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干得是满头大汗,汗流浃背,就穿了一件汗背心,套一件衬衣。晚上为了护秋,加了一件帆布制服,上半夜凭借年轻力壮凑合凑合还行。夜深时分,气温骤降,露水下来,田埂上的草叶上湿漉漉的,身上感到一阵紧过一阵的凉意。无奈中先是不断地起身,一遍又一遍地巡逻,通过活动身体抵御寒冷。时间长了,累了、饿了、走不动了,不得不坐了下来。坐下来感到更加冷。实在冷得不行,灵机一动,把已经装满红薯的麻袋,搬到一起围成一圈;腾空两只麻袋,一只当垫子,一只披在身上,背靠着红薯堆抵御寒冷。由于又累、又饿、又冷,又经过连续高强度工作近20个小时,实在是人困马乏,居然打起瞌睡来;但是心里始终告诫自己要保持高度警惕,千万不能睡着了,一个寒颤,很快就惊醒了。

半夜过后,一片乌云袭来,天色越来越黑,已经完全分不清那里是天,那里是地,漆黑的天幕就像一口巨大的铁锅笼罩在头顶,让人感到有些窒息。似乎大地陷落了,渺小的个人掉落在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期盼着救苦救难的救世主的出现;又仿佛天穹坍塌了,渴望奔腾的地火喷发,冲破这黑暗的束缚!

我在黑暗中等了很久很久……

漫漫长夜总有尽头,那时候没有钟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首先是听到传来公鸡的啼叫,刚开始时只有偶尔一、二声,稀稀落落的、低沉的、遥远的;渐渐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越来越嘹亮!天边终于露出一抹晨曦,微微的、白白的、慢慢地变大、变亮、发黄、发红;当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的时候,鸡鸣声、狗叫声、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地回荡在你的耳边。地平线上终于露出了远处的村舍、林带、草屋上空飘荡起袅袅炊烟,火红的太阳驱散了我一夜的寂寞、孤独、恐惧、寒冷和黑暗。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太阳依旧,但是带来了热闹、平静、温暖、光明和希望。

本文2014年3月刊登于《太湖文学社.电仪人》创刊号

图、文/孙振兴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孙振兴,男,江苏无锡人,知青、高级会计师。1952年1月出生,1969年赴江苏务农十年。1979年返城后业余自学,完成大中专课程,曾选派中国人民大学进修,长期从事商贸企业经济管理工作。爱好文学写作,已在省、市、全国刊物上发表多篇文章,2016年出版25万字个人文集《金秋的落叶》;2017年主持组织编写约40万字的淮海农场知青上山下乡纪念文集《梦萦淮海》;1993年被选任中国医药会计学会理事;现为无锡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无锡市知青文化研究会《无锡知青》杂志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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