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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卫丨中篇小说《茅山奇缘》8

 金秋文学 2020-07-25

中篇小说《茅山奇缘》8

作者:谢卫

“大自然使人人生而平等,如果命运任意打乱这一普遍的法则我们就应该去纠正命运的任性,应该用我们的机智去向强者索回他们巧取豪夺的东西。”

──(法国)萨德《淑女蒙尘记》

第八章   此恨绵绵

听完他叔伯的讲述后,董贤武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仅他的身躯,连他的脸部表情都仿佛静止了,凝固了。如果不是还有呼吸,那一刻,他简直就成了一副凛冽冰冷的雕像。他叔婆见他这副模样,忙用手推推他叔公道:“老头子,你看贤武是不是痴掉了?”他叔公可谓经多见广的了,但对贤武这个样子,他也心里没底了,他对他儿子歪歪嘴,——那意思是说,你离他最近,你伸手去试试他的鼻息看看。他叔伯会意地点点头,当真就一边喊着我舅舅的名字,一边伸手去试他的鼻息:“贤武,你没事吧?”

董贤武这才轻轻摇了摇头,这才如梦初醒般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这时候,他想哭,但哭不出来;他想喊叫,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为了一个像他这样区区不然的小人物,他爹爹,他大姐,他二姐,他三姐,还有那位叫周达人的年长牢头,五条鲜活无辜的生命,就这样被他们一一害死了!这个方志学,这个灭绝人性的杀人恶魔!他造下的孽,罄竹难书。他欠下的这笔笔血债,到时候一定要让他加倍偿还!可是,这又怎么样?再怎么偿还,他爹爹,他大姐、二姐、三姐还有那位善良长者,他们却永远都一去不复返了啊!想到这里,他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随即望望他叔公叔婆,再望望他叔伯叔婶,然后开口问他叔伯:“我爹爹是不是跟我娘合葬在一起了?”

“这个当然。”

“那我先谢你们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来,后退几步,然后咚地跪倒在他们面前,接着又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头,他慢慢站起来,再次望望他叔公叔婆和叔伯叔婶,表情凝重地开口道:“我想现在就去看看我爹我娘。”

他叔公说:“天这么晚了,还是明天再去吧。”

“不,我现在就去。”

乡村的夜晚,空旷寂靜。遥远的天空中,有几颗冷星在跳跃,在闪烁。

独自来到坟地,董贤武在他爹娘的坟前跪了下来。他首先深深地、深深地并拢双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弯下腰,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最后变成匍匐状。他就这样久久地、久久地跪拜在他爹娘的坟前。一个钟头过去了。又一个钟头过去了。……。远处村子里的公鸡在啼鸣了。天快要拂晓了。整整一个夜晚快要过去了。他依然这样匍匐着跪拜在他爹娘的坟前。

没有供果,没有香烛,没有一丝一毫的祭祀物品,甚至连眼泪都没有——这时候,他是多么想放声大哭一场啊,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却偏偏哭不出来。唯有的,就是一颗颤动而又伤痛的心,就是一个不肖不孝的儿子面对亲爹亲娘后的长长久久的深深忏悔和不尽追思。

爹爹呀!阿娘呀!儿子来看你们了。你们看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我是贤武——我是你们吃尽千辛万苦养大成人、没有给予一顶点回报却害爹爹冤死大牢之中的忤逆儿子贤武呀。我本来是没有颜面再来拜见你们——我的双亲大人的。但苍天作证,你们的儿子没有做过一件上对不起苍天,下对不起父母祖宗的亏心事——我也是蒙冤忍辱的受害者啊我的亲爹和亲娘!可是,这又怎么样?这又能说明什么?无论怎么说,我现在毕竟还活着,而你们——我的爹爹,还有我的大姐、二姐和三姐——却一个个代我受过,含冤九泉了!尤其大姐、二姐和三姐,她们为了我,最后一个个竟都变成了孤魂野鬼,不知魂归何处……。想到这一切,我于心何忍?我又于心何安啊?所以现在,我除了跪拜在你们面前深深地忏悔和祈祷,我还能说什么?我还怎么说?诅咒这个世道太黑暗、太肮脏、太丑陋?诅咒方志学之类的恶魔太无耻、太恶毒、太凶残?可诅咒之后又如何?诅咒之后,这个世道还是照样黑暗、肮脏和丑陋;方志学之类还是照样贪脏枉法、无耻贪婪和恶毒凶残。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这个社会根本没有公平、公理和公正可言啊我的亲爹和亲娘!所以现在,我只能跪拜在你们面前对你们说:面对我们家所遭受的这场空前绝后的浩劫,我心里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疼痛、哀伤、悲愤、仇恨之感了。这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我一定要让方志学以及他所有的同党们都血债血还!请你们放心吧,我会说到做到的。我现在有这个能力了。我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还的!

——这时候,董贤武却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仿佛唯有这时候,那憋屈在心里的疼痛、哀伤、屈辱、悲愤、仇恨才突然汇聚到整体爆发的临界点,犹如洪水暴涨的湖泊,一旦决口溃堤,就会呼啸奔腾,势不可挡……。

他怎么能不哭?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样被毁灭了;

他怎么能不哭?他爹爹,他大姐,他二姐,他三姐,还有那位叫周达人的善良长者,整整五条鲜活、善良、勤劳、本份而又无辜的生命,就这样被残忍地杀害了;尤其他大姐、二姐和三姐,从此将永远沦为漂泊不定的屈死冤魂;

他怎么能不哭?苍生凄苦,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却处处豺狼当道,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忠奸不辨;

他怎么能不哭?他本来是一个栋梁之材,他本来可以用自己的学识才干,上为江山社稷,下为黎民百姓,去谋求建树,去创造福祉的,可最终的结果却变成他为公平、公正和公理惨遭陷害,并连累他的亲人一个个魂归离恨天,最终真正变得家破人亡。所以此刻,面对生他养他的爹娘,面对生他养他、为他呕心沥血、为他作牛作马、为他忍辱负重最后却又为了他而被强权者活活打死的爹爹,他怎么能不哭?

此时此刻,他哭得痛彻心肺,回肠荡气。

此时此刻,他唯有一哭了啊!……

含泪告别了爹娘的坟冢,告别了生他养他的故土之后,董贤武就立刻踏上了复仇之旅。他心里很清楚,要一下子彻底打垮方志学他们,凭他的能力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只有采取借钟馗打鬼的方法和手段,然后对他们实施各个击破。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完成他的复仇大业。而要达到这个目标,首先必须搞到充足的银子。这一点对他来说,自然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很轻而易举的事情。凭借他原先在县衙参与办案所了解和掌握的情况,他很快锁定了一批欺行霸市、巧取豪夺且为富不仁的人员名单,然后利用几个晚上的时间,将这些人家的财宝统统洗劫一空。在他准备实施第二个步骤之前的一天夜里,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县衙,更恰切点说,他来到了方志学的书房。其时方志学正在批阅公文,董贤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他像真见了鬼似的,吓得一下子瘫坐在那把圈手椅里,半天未动弹一下。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董贤武那时候恨不得一步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然后将他活活掐死。那时候他要做到这一点,也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很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了。他觉得到了现在这一步,再做这种傻事太不值得,换句话说,他真要这么结果了他的话,那就太便宜他了。而且这样一来,他不仅能落得个非常体面的下场——因公殉职;同时还会打草惊蛇,让他的同党——譬如常州府的王知府等等加强戒备,最终逃脱应有的惩罚。不,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到的结果。他必须让他死得名至实归。他必须将他的同党都一网打尽。为了这个目的,他现在必须忍耐和克制。想到这里,他冷冷一笑。

“没想到吧,方县令方大人?”

“他们,他——们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吗?”

“不错,我死过了,但我现在又活了。”

“你胆子不小,敢夜闯官府。我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马上将你重新关进大牢,你信不信?”

“哈哈,哈哈哈!方县令啊方县令,你刚才还吓得要尿裤子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螃蟹爬到路上——又横行霸道起来了?你也不想一想,你这护卫森严的县衙门,我既然能轻而易举地进来,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你再抓起来?再说——”董贤武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说:“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狗命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那狗官嘴里说着我信我信,那双眼睛却在盯着桌上的呼救摇铃骨碌碌地转个不停,那双不安生的手更是在随时企图做着呼救的动作。

董贤武再次冷冷一笑。其时偎在那狗官身边的那只大花猫“喵呜”一声窜了出去,董贤武说声“去死吧!”那只大花猫就那么很突然的、在眨眼之间的功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紧接着,又是在眨眼之间的功夫,那只呼救铃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董贤武抓到了手里。再一眨眼,那只呼救铃就在他手里变成了一堆粉末。之后,董贤武一边在那狗官面前抛洒那些粉末,一边以若无其事的口吻奚落道,“你死到临头,还敢跟我玩潘金莲熬药——暗中藏毒的把戏?”

“不敢不敢。你有何见教,尽管吩咐就是了。”

“很简单,我就是想来问问你,当初我为伸张人间正义而改写了那份审案笔录,到底错在哪里了?你卑鄙无耻地加害我一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那么残忍地害死我一家四口?”

“那都是……,那都是……,”

“那都是什么?快说。”

“那都是因为,——天地良心,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想这么做,——那都是因为王知府王大人强迫所致,我也是上命难违呀。”

“好一个上命难违!你们穿着官服,吃着官银,满嘴的仁义道德、国家法度,而实际上却是蝇菅狗盗,狼狈为奸,鱼肉百姓。你们这些狗官不除,老百姓就永远过不上安稳日子!——”董贤武边说边做了个威胁性的动作。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这么说,你也晓得怕死了?”

“当然,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乎?”

“你也晓得蝼蚁尚且偷生?你也配说这句话?当初你害死我三姐,再害死我大姐、二姐,之后又将我爹爹活活打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蝼蚁尚且偷生’?”

董贤武说,当他听那狗官说这句话的时侯,他真个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了。他说他那时候已经点住了那狗官的死穴,他只要再稍稍用力,那狗官就会立刻一命呜呼。但他在最后的一刹那间,还是冷静地松开了手。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时候要杀死一个方志学很容易,但之后要将他的同党都一网打尽就难了。这一点是他在来这里之前就已意识到的,所以他现在当然不能因小失大。但尽管如此,那狗官早已瘫成了一堆烂泥,或者说真的像只死狗般躺在那里动弹不了了。董贤武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你少跟我装死狗,快起来跟我一起去见你女儿。”

“小女她已经……,”

“说清楚点,你女儿她已经怎么啦?”

“她已经上普陀山——出家了。”

“什么?上普陀山出家了?为什么?”

“苏州藩台胡礼强要小女去给他做儿媳妇,小女不允,随后就上了普陀山。”

“你这狗官,到了这时候还敢诓骗我?”

“我要再敢说半句假话,你立马弄死我。”

这狗官这么说,看来事情是真的了。但董贤武心里清楚,事情的经过肯定不会像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也就是说,苏州藩台来提亲的时候,这伤尽天良的狗官肯定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譬如威胁利诱、软硬兼施等等,更甚而至于采取了极端强硬的手段逼迫方爱华就范。方爱华肯定是在走投无路而又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最后才被迫遁入空门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狗官明明知道他女儿跟我舅舅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他为了能够最终拆散这对两情相悦的鸳鸯,就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不断给他女儿施加压力,要她斩断情丝。而他女儿则始终以各种方式加以拖延推诿,因此苏州藩台来提亲便成了一个契机——对他而言,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不为别的,就为能攀上藩台这棵高枝,他这次也要快刀斩乱麻,让他女儿及早有个归宿。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女儿居然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他对此当然极为恼怒。可他又不能像对董贤武这样对她也下毒手,毕竟她是他的独生女儿,再怎么说,也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骨肉。所以最终他也就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她走上这条不归路了。

“既如此,我就暂且饶你这条狗命。”

说完这句话,董贤武转身扬长而去。

文/谢卫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谢卫,笔名:川木,墨香。谢小卫。在各种报刊上面发表过小说、散文,随笔等等,其中中篇小说《中国股民》人选王干主编《2005最佳网络小说》,并于2018年成为裴章传主编《史话朱巷》一书的写作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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