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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宜业丨清清的龙西河

 金秋文学 2020-07-25

清清的龙西河

作者:徐宜业

坝顶上一排整齐划一的老年小区,河面上清清的水,绿绿的荷,银白的苇絮……这就是现在的龙西河。

龙西河是一条小河。它虽然小,但它确实是一条河。它在泗洪县地图上找不到,泗洪县水系图上找不到,只有泗洪县教研室编订的乡土教材《泗洪地理》水系部分才找得到,可见其小。但是,它流淌在龙集的土地上,扎根在龙集人的心里,龙集的老老少少都知道。

龙西河,其实由两个河段组成。安河的北端至龙西河中桥之间的河道,是严格意义上的龙西河,长三公里;龙西河中桥向北至龙集污水处理厂之间的河道,是龙西引排渠,长一点九公里。现在龙集人把龙西河、龙西引排渠,统称为龙西河。

我小时候,每到农闲,公社都要组织农民扒河,有时是全县会战,有时是公社会战,实在没有河扒,大队也要组织扒扒小水渠。总之,不会让你闲着。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当时龙集公社陈友江任党委书记。陈书记虽然是工农干部,但是他重视民生。他上任伊始,就广泛走访群众,深入调研。他为龙集农业发展把脉问诊:龙集农业要发展,必须搞好水利设施。

龙集是一个被湖包围的小镇,总的来说水资源是丰富的。但是各地方水资源分布不均,有的地方严重缺水。灌溉水网不配套,不健全,水资源得不到充分利用。特别是龙西大队离河道较远,大部分农田经常遭受旱灾,当地农民苦不堪言。

陈书记雷厉风行,他马上召开公社、大队、小队三级干部会议,布置工作。全公社广大干群立刻行动起来,加固堤坝,疏浚河道,开凿水渠,修建机站。短短一年时间,龙集公社焕然一新,灌溉渠网纵横交错,确保农田旱能抗,涝能排。干群们虽然劳累,但大家毫无怨言。在这些工程中,劳动量最大的要数龙西引排渠水利会战了。

龙西是龙集公社旱情最严重的大队。陈书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与工程技术人员一道考察地形。龙西大队离洪泽湖支流安河最近。于是他决定引安河水入龙西,缓解龙西大队缺水问题。

前几天,我骑电瓶车去龙西河玩,走访了龙西河老年小区老人们。我走进一位老人的院子里,笑着问:“老大爷,贵姓,你老高寿?”

“我姓王,今年八十多岁了!”我仔细端详这位老人,鹤发童颜,身体硬朗得很,一点看不出八十岁的年纪。

“大爷,你知道龙西河是哪年扒的吗?”

“小同志,你问对人了。我和她当年都参加了龙西河水利会战的。”老人指了指正在揪花生的老伴。

这时老人向我卖弄起学问来:“年轻人,龙西河是1975年扒的,已经四十多年了。其实呀,龙西河由两段河道组成,一段是龙西河,一段是龙西引排渠。原先与安河相通的龙西河,只是窄窄的水沟。公社组织了民工进行清淤、拓宽、疏浚。”

老人指了指门前的河说:“孩子,人们说的龙西河,就是这段。其实呀,它不应该叫龙西河,而应该叫龙西引排渠。当时龙西河扒好了,公社就开始扒龙西引排渠了。”

这时,他的老伴,停下手中的花生,接过了话茬:“公社6月份准备的,7月份就扒了。”老奶奶指了指门前说:“这儿原先是一片村庄,我家就住在这儿。扒河前,公社来做我们工作,给我们讲扒河的好处,希望我们舍小家,顾大家。一开始我们庄上,还有一些人想不开,后来经公社这么一说,我们的思想慢慢就通了。赔偿到位了,房子拆迁了,一切准备好了,到7月份,龙西引排渠水利会战就正式开始了。这河呀,一扒,就扒了两三个月,9月底才结束。”看来,这位老奶奶也是健谈的,一口气说了那么多。

听了老大爷、老大娘的话,我的思绪立刻飞到四十年前,回到那热火朝天的龙西引排渠水利会战中。

7月初的一天晚上,老队长在扫盲班召开了小队会。会上,他传达了公社三级干部会议精神,布置了这次公社水利会战任务。

这次扒的龙西引排渠,是在平地挖的一条人工河,渠面宽,渠底深,坡度大。它土方多,工程大,在龙集扒河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这次扒河规模大,全员会战,全公社18岁到50岁之间的青壮年,全部参加。那时没有挖泥机,没有拖拉机,扒河是非常累的,但大多数人是愿意去的,因为工地上能吃饱饭,还有搭嘴的菜,偶尔还能吃到猪肉,生产队会计每天实打实地记工分,公社有时还会发点小补贴。一个人如果扒一两个月河,家里也能省下不少粮食。

龙西引排渠会战,正赶暑假,我在家也没有人照顾,于是就跑到工地玩。

开工那天,民工们有的掯着铁锨、铁叉,有的扛着扁担、布兜,有的挑着粮食、烧草,有的背着锅碗瓢盆,有的拎着菜。前面人拉着条幅,后面人打着红旗。人们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向工地奔去。 

工地上,已经聚集了好几千人,渠上渠下,远处近处,都是人,真的成了人的海洋。几里长的工地彩旗飘飘,红旗招展。各个大队组织民工背毛主席语录,唱红歌,场面极为壮观。我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动工之前,公社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陈友江书记站在高地上,面向大家,拿着高音喇叭作了一个会战前的讲话。他强调了这次水利会战的重要性,他希望大家学习大寨人民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精神,要保质保量完成水利会战任务。陈书记的讲话一结束,工地上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会议结束,陈书记要求大家首先安排好吃住。因为这次人多,公社不好整体安排,各大队、小队自己想办法。有亲找亲,无亲找友,不少生产队找民房住,因为这样省搭棚子。我们二队靠近小尹庄,老队长的弟媳妇娘家就在小尹庄。老队长就派他弟媳去找。因为是周正亲戚,抹不过面子,娘家人只得同意。于是我队就住在老队长弟媳妇娘家。

我们住在人家房子里,给人家带来很多麻烦,我们也要给予适当的报酬。在扒河期间,这家人不必再单独烧锅做饭,和我们一起吃喝。扒河结束了,我们走时剩点烧草呀、粮食呀,就不带回家了,都通通丢给他家。

因为扒河人多,小尹庄每家都住着民工。金圩四队找不到人家住,他们只能自己搭棚子住。他们在工地附近,寻一块空旷的地方,搭两个棚子,一个住着女人,一个住着男人。

这种棚子都用竹竿搭“人”形架子,在竹架上铺上苇席,再在苇席上缮稻草,这样可以隔热、防雨。棚子长长的,两檐着地,民工叫它小庵子。棚子地面上铺稻草,稻草上再铺一张苇席。棚子高度不高,人们只能弯着腰爬进去,龟着腰爬出来。每个人睡觉的位置很窄,大家挤在一起。夜里也不好翻身,弄不好就压到别人身上。   

民工白天在工地劳动,晚上才进棚子里睡觉。由于白天干活太累,人们晚上睡得特别熟,有个民工编了个顺口溜:“铺稻草,盖稻草,一觉睡到早饭好”。大家都夸他有才。

几里路的工地,两边搭着一长溜棚子,锅灶就支在棚子的前面。每个生产队都在空地上挖两个圆孔,作为锅墙,把锅蹲在上面,在下面掏一个洞烧火。两口大锅,各有用处,一口做饭,一口烧菜。队里安排专人做饭,饭有干饭,有馒头,菜有大白菜,有萝卜,有时还有猪肉。饭可以管饱吃,不过菜不能管饱吃的,只是搭搭嘴。

工地上那么多人,没有茅厕是不行的,大队会在远离棚子的地方挖个坑,用两条苇席围起来,就算茅厕了。一个大队几百号人,个把茅厕是远远不够的。如果遇到内急,有的人立即褪下裤子,就在棚子后面解决了。

民工们一次带的粮草是有限的,如果粮草没有了,队长们就会派队干部回家弄。这样才能保证民工们吃住无忧。

队里男女劳力都到工地上了,庄子上留下些老弱病残的人,还有些奶孩子的妇女。对于那些行为不端的干部,正好提供了放荡的机会。他们趁火打劫,去猥亵妇女,或乘相好的那口子不在家,打个“野味”。据说,有个队干部,去相好家打野时,被那个女的男人回家碰上了,遭了人家一顿打。

扒河前两天,人们异常轻松。引排渠开挖于平地。三人一小组,一人拿铁锹挖泥,提布兜的与拿扁担的两人搭档抬土。挖泥的和抬泥的人分工协作。挖泥的累了,去抬一会土;抬土的累了,去挖一会泥,互相轮换。扒河的工具是有讲究的。扁担大多用槐树的,或是枣树的,这两样扁担结实耐用,毛竹扁担虽然柔软,但不结实。开始扒河时,挖泥不深,抬土也不远,劳动强度小,大家不觉得累。有的年轻人还一边抬土,一边唱歌。

抬了几天,河床加深了,抬土的距离变远了,人们开始累了,唱歌的人少了,除非那些勇敢的小伙子。

再抬了几天,河床越来越深,劳动强度越来越大,越往下挖,抬泥的距离越远,爬的坡越陡,抬子越觉得沉。一抬泥从河底抬到河岸,要歇好几次。人们的手掌磨了茧子,脚底板打了泡,两个肩膀肿了,两个腿肚子木胀得厉害。大家累得一言不发,一声不响地坚持着。

虽然是秋天,气温还在三十度以上,热得人受不了,身上的衣裳湿得像水洗一样。这样的天气,真的让人窒息,大家像打了蔫似的,耷拉着头。

公社领导看到这种状况,广播通知大家休息一天。休息一天后,大家再干几天,然后又休息,然后再干……

河床更深了,达到十来米;抬泥的距离更远了,超过六七百米。河底土质坚硬时,用铁锹挖不动了。民工们只好用铁钎錾,一点一点地挖,再往下面连铁钎也錾不动了,只能用雷管炸药了。炸完一段,将土抬走,清理完后再炸一段。有时河床挖深了,里面渗水了,泥泞得很。烂泥不仅粘脚,也粘着布兜。烂泥像粘在手上的橡皮泥,人们只能慢慢地抠泥。

    河床深,河坡陡,民工们抬起土来非常艰难。于是,大家采用接力的方式抬土,你递给我,我递给他,他递给他。经过几传手,大家才把土抬到河岸。

有一次,一个民工太累了,稍不注意,连人布兜、扁担一起滚落下去,跌断了腿。

陈书记等公社干部与民工们战斗在一起,他们一直在水利会战的一线。在水利会战的关键时刻,公社提高了民工们的生活待遇,伙食标准大幅度提高,民工每天都可以吃到猪肉。小队会计记的工分比平时多了不少,有时甚至加倍。

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公社领导经常举行劳动竞赛,给工程进度快的大队、生产队发流动红旗,在工地的广播里播发表扬信,给那些工程量完成好的民工戴红花、发奖状奖品。

工地上,一面面红旗呼啦啦响着,广播里不停播着女播音员的声音:“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在公社领导的鼓舞下,大家鼓足干劲,顶住压力,克服困难,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经过两个多月会战,整个工程的土方全部完成,河底、河床、河堤的土方,经过工程技术人员验收,全部合格。陈书记又给民工们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对这次水利会战做了全面的总结,最后宣布龙西引排渠水利会战竣工。

龙西河的建成,让安河水引进龙西大队农田,彻底解决龙西大队缺水问题。龙西河的水经过公社灌溉渠,流进距离更远的龙集、杨邵、杨洼等大队农田,让整个公社都能分享到龙西河带来的红利。

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陈友江书记带领大家扒的龙西河犹在,在今天的农业生产中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小伙子,你怎么了?”啊,我怎么了,我在哪?老大爷的问话拉回了我的思绪,我从四十多年前的水利会战中醒悟过来,回到了现实。我连声说:“谢谢大爷,谢谢!”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我向两位老人道别。

文/徐宜业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徐宜业,1966年12月出生,中共党员,江苏省泗洪县龙集镇人,1985年6月毕业于江苏省淮阴师范学校,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被评为镇首届名师、县中学语文学科带头人、县政府优秀教育工作者、县优秀班主任、市语文骨干教师,主持多项国家、省市级课题并结题,有上百篇文章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平台。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工作于农村,教育农家娃。喜爱农村,喜爱乡土,喜爱乡情乡俗,喜爱乡土生活,喜爱乡土一样的农民,喜爱书写乡土一样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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