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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宜业丨故乡那高高的烤烟炕

 金秋文学 2020-07-25

故乡那高高的烤烟炕

作者:徐宜业

烟草在老家称小烟,种烟草叫种小烟。为什么称小烟,不叫大烟了,没人知道。

我小时候,农村庄户人家吃烟的多。我原以为吃烟是把烟吃到肚子里,后来看到吃烟的人,把烟含在嘴里,烟雾从鼻孔里冒烟。其实,严格来讲,不是吃烟,而是吸烟。

那时,好吃烟的人家小园地,都种点小烟。烟叶黄了,扎成把子,挂在屋檐下晒。烟叶晒干了,用刀切成细细的烟丝,放在鼻上一闻,有淡淡的香味。

毛胡子是队长,队里的订的报纸,都送到他家。他是个烂烟鬼,他每天用旧报纸卷烟丝吃。歪嘴叔也吃烂烟,整天提个大烟袋。他烟瘾上来了,用烟袋锅子摁了一窝烟,轻轻压实,洋火一点就着,“吧嗒吧嗒”、“吧嗒吧嗒”……他们一边才烟,一边唠嗑。

那时,队里大田地也种了不少小烟。烤好的烟叶到烟草站卖,那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早春,毛胡子队长派人把小烟地整好了,粪上上了,小烟种子选好了,泡成了芽子。过两天,小烟芽儿要能秧了,下土了。他叫栓子带两人揎洋槐枝,弯成弓形,做架子,用塑料布蒙上,搭成了塑料大棚。小烟芽就这样秧上了。

快到谷雨了,小烟苗长到一拃多高,绿汪汪的。老头子、老太太,连着根带着泥,拔起烟秧,一层层码到筐里,挑到大田地栽。

隔三四天,烟秧活棵了,卷曲的小叶儿舒展开了,姊妹团们挑着粪水,浇上第一遍粪水。

过个把月,烟棵长高了。杂草长长了,小媳妇到烟地薅草;烟叶儿长长了,生虫了,姑娘们捉烟虫;茎秆长粗了,生出了许多侧芽,老头子戴着草帽掐侧芽和顶梢。

到了五月份,雨水足,小烟发疯似的长,蓬蓬勃勃的,一人高了。阔大的烟叶长得像蒲扇一样,有二三尺长。叶儿密密匝匝的,连太影堆照不进来。茎儿的梢头长出一簇簇圆锥状粉红的喇叭花。其间,也夹杂着一朵两朵黄的、白的花。

烟叶上的虫儿多了,毛胡子安排壮劳力打药。小烟地湿热难耐,稍有不慎,药雾便会随着汗腺进入体内。大大咧咧的二柱大中毒了。毛胡子叫几个小伙子抬着二柱大,就往医院跑。要不是医生抢救及时,二柱大就撂了性命。

到了六月,天气炎热,底层的烟叶已经泛黄,第一茬烟得摘了。每一棵小烟上都有七八片叶子,从下往上揪,每次揪一至两片,一层层采摘。每隔四天左右摘一茬,直到叶子全部摘完为止。

摘烟叶可不是轻快活。正午的太影像火一般,小烟地密不透风,像蒸笼,人钻到里面,眼发花、头发蒙、嗓子发干。大爷爷说:“中午揪烟叶的人是楞种。揪烟叶呀,要么趁早凉,要么趁晚凉。”

摘好烟叶要挑到队场上,利用上午时间集中扎烟把。烤烟房的屋檐下,两座房子之间的巷口里,大树底下的阴凉处,大家围坐在一起,扎着烟叶,说说笑笑。地上烟叶堆子越来越小,烟杆越来越多。

扎烟把时,通常按照烟叶的大小分开,大的与大的放在一起,小的与小的放在一起。烟叶扎在一根细长的木棍上,这就是烟杆。

扎烟把是项技术。四五尺长的木棍上,绑着两根长苘绳,一根是“死绳”,固定在木棍的两端;另一根是“活绳”,绑住木棍的一端。扎烟时,在木棍的一侧,从活绳系紧的一端开始,每两片叶子合在一块,叶柄朝上,穿过绷直的“死绳”,经“活绳”一绕,扎紧叶柄;接着木棍的另一侧,用同样方法将烟叶穿绕扎紧;两束烟叶交叉着,呈“人”字形骑在木棍两侧……就这样不断重复地扎,一直到整个木棍骑满烟把。

扎烟把也是艺术。木棍的一头架在高凳上,另一头单在自己腿上,左手捏烟,右手绾绳,上下翻动。只看扎烟叶人双手在不断地动,烟叶在不断地减少。转眼间,光溜溜的木棍上附着满满一杆的烟叶。

扎烟把可一人做,也可两人配合,一个扎烟,一个递烟,就更快。烟把扎好了,小伙子抬着一杆杆烟叶,送到烟炕里,挂紧码好。等到烟炕里的架子摆满了烟把,就点火炕烟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在小烟生长过程中,队里就安排人盖烟炕了。它的盖法与盖房子一样,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工序,只是内部结构不一样罢了。垒墙体的材料是黄泥。农人们在泥泞的黄泥里掺上麦秸,赤着脚站在泥里踩,用草抓和匀,然后一层一层垒砌墙,直至山墙。砌火道、砌烟囱、砌灶台需要事先脱好土坯,方法如家里支锅一样,只是结构不一样。

烟炕就是一座土房,近似四方形,五六米高,从外面看就像电视里日本鬼子的小炮楼。烟炕的中间有一道正门,正门比较宽阔,人们抬烟杆上下都从正门出入。烟炕两侧墙上砌有四五层泥磴子,可以嵌入摆烟杆的木架。木架间摆放着烟杆,之间距离比长烟叶略长一些。这些木架是活动的,可以随时安上取下。木架水平排列,每层挂着一杆一杆烟把,从上往下一层层地摆,塞得满满当当的。烟杆摆满后,封好门窗,生火烘烤。烟叶烤好了,再从架子上取下来。

老李头是个烧炕行家。队里的烟叶每年都是他炕的。烧炕时需要坐在灶口。灶口在烟炕正门一侧,这是小门。灶口就像各家的锅门,在烟炕的一角。老李头在灶口生火,添炭,出炉渣。灶口备足炭和泥土。他时而握大铁锨送炭,炉火红红,时而拿长火钳搅炉底,炉渣从炉箅里簌簌落下来。老李头大汗淋漓,不停地用毛巾擦着汗。

添几锨煤,升多高温度,操在老李头手中的铁锹上,装在他的心里。炭添多了,温度陡然升高,炕出来的烟叶变黑了;炭添少了,温度低了,炕出来的烟叶发青,烧不透。烟叶的成色不好,价格就卖不上。老李头二十四小时睡在灶门旁边,监管火势情况。他不断地查看温度表,看看温度高低的变化。

炕烟时,温度把握很重要。烤一炕烟,一般需两天三夜,对温度的把控要随时注意观察,调节炭火的强弱。炕烟温度控制在三个阶段:前一天一夜脱水,以38度到42度为宜;第二天二夜是烟叶变黄,温度控制在48度上下;最后一夜是干梗,温度控制在60度偏上。

灶口跟火道相连。火道是用黄土砖块垒砌而成。这些砖块有厚的,有薄的,不同地方用不同的砖。火道弯弯曲曲,是散热的通道,向下与炉灶相通,向上与外墙的烟囱连接。在分制火道时,中间是主火道,两边是辅助火道,形成对称格局。主要是让炕内的温度能达成一致,整体均衡。

火道的出口是烟囱。烟囱一般封制一米多高到两米高。它的左上方有个小小的窗子,用一根细细竹竿拴上的温度表,这个温度表时时刻刻观测火势情况,就可以掌握整个炉子室内的温度的具体情况。温度表可以伸缩,观看时拉出来,掌握情况后原本推进去。

熄火冷却后,打开烟炕的门窗通气,可见一秆秆烤好的金黄烟叶。烟叶烤好了,从架子上抬下来。等烟叶潮湿后开始分拣。分拣烟叶是很费事的。烟叶等级有中一、中二、中三、上一、上二、下一、下二好几种。烟叶拣好了,按照级别一一码好,用塑料袋分别打包,到公社烟草站出售。卖烟的人很多,场面壮观。一车一车排着长队,从烟站外一直排到下面的卫生院门口。然后,又一轮摘烟叶、扎烟、烘烤,拣烟开始。

中秋以后,天气凉了,炕烟结束了,烟草卖完了。小烟地只剩下枯萎的烟杆,农人砍回家做烧饭的柴火。.

现在农民种烟很少,把采摘扎把挂在屋檐下晾晒干燥后即成烟叶。如今,种植烟叶的人少了,场上的烟炕早已拆除了,但是故乡那高高的烤烟炕还刻录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难以磨灭的故乡印记。

文/徐宜业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徐宜业,中共党员,江苏省泗洪县龙集镇人,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有数十篇文章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平台。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工作于农村,教育农家娃。喜爱农村,喜爱乡土,喜爱乡情乡俗,喜爱乡土生活,喜爱乡土一样的农民,喜爱书写乡土一样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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