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星期一。清晨。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老王像往常一样骑着他的自行车，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去上班。老王的单位在县民政局，从他家出发穿过一条小巷，再过两条街就到了。老王今日心情愉快，一路上自行车也蹬得比平时快些，不到20分钟，就到民政局门口了。可偏不凑巧，刚到门口，正要往进拐，突然，一个清瘦的身影跑出来，不偏不倚，正撞到他的自行车上，老王来个急刹车，左手抓着车把，右脚却不前不后，正好踩在一堆黑坨坨的狗屎上，“我操，真他妈见鬼了！”一向斯文的老王不禁骂道，边骂边看向那个和自己的自行车亲密接触的妇女，只见她呆在原地，惊慌失措，两只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的样子，老王的怒火顿时消了一半，忙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女人不迭地摇头，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把自行车推进去吧！”老王点点头，把车子给了她，随即蹲下身子，把右脚从鞋里抽出来，然后提着鞋子，左脚踮着，一跳一跳往院子里跳去。 此时，老王心里别提多别扭了，一心想着赶快处理掉这“晦气”，别让更多的人看见才好，谁知，刚一进楼，就看见同办公室的“大嘴”何翠香旋风似的向自己跑来，“王（锅）哥，王（锅）哥，你这是怎么啦？我在咱办公室窗户里望了你好久了，你可算是来了！”何翠香不仅体积大，嗓门也大，这一阵吆喝，恐怕一楼的同事全听见了吧。老王恨恨地瞅了她一眼，今天的“大嘴”依旧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花风衣，那层层叠叠的碎花堆积在她矮小肥胖的身上，显得格外臃肿，而且她今天好像还喷了香水，顿时，香水及老王的鞋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老王不由得作呕，老王捂着胸口，干呕了半天，“大嘴”看着他的鞋，又看向老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从老王手里拽过鞋子，拍了拍老王的肩，意味深长地一笑：“王（锅）哥，你今天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哈！”说完，还不等老王反应过来，她已经屁颠屁颠地冲去水房了。老王摊了摊手，耸了耸肩，心里嘀咕道：“这娘们，今天吃错药了吧！”可转念一想，“管她呢，我正发愁呢，她来了，很好，很好。”这样想着，干脆一屁股坐到楼梯上。这蹦跶了半天，腿都酸了呢！没过一会，“大嘴”便提了一只干净的鞋来了，老王穿上鞋，“大嘴”便尾随老王来到了二楼办公室。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边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他一推门，屋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笑意盈盈地望向他，频频向他点头，连一向不来他办公室的老刘都满脸堆笑地跟他打招呼，他狐疑地走到办公桌前，还未坐定，新来的小李早已拿起他的水杯给他沏茶去了。“今天，这些人是怎么啦？”老王暗暗想。老王是个随性的人，平时和同事们关系都不错，但也仅是同事之交，除了工作，生活上他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因此，同事们对资历深的老王大多心存敬意，但无亲近之感，也就大大咧咧的何翠香敢和他开玩笑。等到众人都散去，老王望向“大嘴”，期待从这个“广播站台”得到一些信息，“大嘴”立刻会意，笑眯眯地走到老王跟前，俯下她肥胖的身躯，凑到老王的耳朵旁说：“据可靠消息，你要升职了！”“嗯”？老王疑惑地看了看她。她神秘地说：“我一个可靠朋友透露，最近要在各单位提拔一批年轻干部，咱局有一个名额，而且我朋友说了，咱局这位同志姓王，咱局就两个候选，一个办公室主任小王才从市里借调不久，肯定没戏，就你资历深，能力强，非你莫属啦！哈哈哈.....”老王扯扯她的衣服，“你能不能低调点！还八字没一撇呢，你别瞎说！”“嘁，老王同志，知道你低调，但这次保准没错，大家都这么说，你就别装了！”老王的脑袋木木的，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无奈地摇摇头哂笑了一声。 二 老王其实并不老，今年五月份才过34岁生日，所以准确地说，他现在还未满34岁，只不过老王的资历老，民政局的人来了走了一拨又一拨，唯有老王仍像个守护神一样待在这里。 都说机关工作催人老，的确，老王感觉自己现在就很老，完全没有了年轻人的朝气。老王是语言专业毕业，还是个标准的文青，爱舞文弄墨，摄影旅游。想当初，他大学毕业，理想就是带着他的摄影机，背着背包闯天涯，走过祖国的名山大川，将自由进行到底，他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够像大兵一样“以梦为马，随处可栖”。 可是理想总归是理想，有些人的理想也许一辈子只能呆在灵魂的某个角落独自落寞。老王的父亲是林业局副局长，母亲是邮政储蓄所主任，一生按部就班，平稳内敛的父母岂能让他们的独子去流浪呢？于是，在父母的威逼利诱，轮番劝导下，家教良好的老王不忍让父母伤心，硬着头皮去考了公务员，可谁知一考便中，于是在众人的艳羡声中老王进了县民政局，这一待就是九年多。 这九年多，他经历了许多，也深谙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他不喜欢明争暗斗，他只想明哲保身。正如他自己说的，功名利禄一身不如清风浊酒一杯，如果这一生能像父母一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也并非是件坏事。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在他平静的生活湖面掀起层层波澜。“大嘴”的话在他耳边萦绕，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可又满心希望这是真的。于是上一次的升职经历又像过山车一样在他的脑中浮现........ 三 老王其实有过一次的升职的机会，但是他错过了。 那一年，是老王来单位的第四年，那会，他对人，对工作充满热情，再加上他背景好，学历高，文字功底硬，局里大会小会领导的发言材料，各式公文，公函等都是他起草，闲暇时间他也写一些散文，小诗等，并多次在县文刊上发表，久而久之，县直机关、各单位都听闻县民政局有一个大才子王一鸣。他平时为人善良，谦和，是局里公认的老好人。 那一年夏天，局里来了一个见习生白云，被分到老王他们科室。白云长得和她的名字一样令人神往。眉清目秀，一头长发像瀑布一样挂在肩上，细腰长腿，说话声音软绵绵的，闭着眼睛听，就像嘴巴里含着棉花糖又软又甜，走路的时候头发一甩一甩的，轻盈飘逸，就看背影也会让人浮想翩翩。白云的到来令沉闷的民政大楼都充满了勃勃生机，时常有其他单位的未婚小伙借着工作的幌子来找白云，白云都不屑一顾，唯独对老王有些特别，打扫办公室的时候都要把老王的办公桌清理的干干净净，还时常给老王端茶沏水，有什么问题也喜欢请教老王，老王出公干的时候也喜欢带着白云，白云眼勤手快，是个好助理。刚开始也没什么，老王是办公室资历最老的，又有才，白云作为见习生勤学好问，尊敬老王也无可厚非，可时间一长，就有些别有用心之的无聊之人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逗老王，老王也置之不理。 一日，老王闲来无事，便拿起桌上的一本杂志翻起来，于是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一首诗，“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看到此诗，老王便觉得甚是喜欢，似曾相识，但又不记得出处，于是就把它抄到一张纸上，本想着百度一下的，但被什么事耽搁了，就扔在了桌子上，可谁知被新来的“大嘴”瞧见了，她也听闻了老王和白云的一些玩笑话，所以一看到此诗，便脑洞大开，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悄悄地告诉了另一个办公室和她一块来的几个女人，说是老王大才子给白云姑娘写情诗了，如何肉麻什么的。办公室是个新闻最容易发酵的地方，再加上县城本就不大，机关单位的同志都喜欢找个有正式工作的，于是各机关单位，学校，站所的工作人员基本上都多多少少熟悉一些，没几日，老王给白云写情诗的事件就被传的沸沸扬杨，虽然，事后老王解释过，但徐志摩的这首诗还是给他惹了不小的麻烦。 那日，老王的老婆徐秀娟给老王打电话，说是中午她要去参加闺蜜聚会，所以会把儿子送过来让他带。11点多的时候，徐秀娟从幼儿园接了儿子，就径直去了民政局。刚到老王办公室的门口，就看到老王和白云正在电脑前看着什么，老王坐在椅子上，白云靠着老王，他们头贴着头，对着电脑屏幕有说有笑。顿时，徐秀娟的胸腔里一股邪火窜到脑门，嗖嗖地冲到白云跟前，“啪啪”就是两耳光。她站在那里，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像一头狮子在盯着要抢自己猎物的野兽。办公室里此时安静得就剩下呼吸声，白云显然是懵了，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许久，她才明白过来，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捂着脸跑出了办公室。老王也懵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狮子一般的老婆。过了一会，徐秀娟像是一个被魔鬼抽身的人，她突然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老王。这两耳光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看看老王，再看看火辣辣的手，突然就后悔了。 她也意识到自己是太冲动了，老王和白云的情书事件她已经听说了，坦白说，她是信任老王的，但她受不了别人在背地里指责老王。徐秀娟爱老王，可以说爱到骨头里。还记得当初别人介绍老王给她认识时，她一见到老王，便欢喜得不行，认定此生非老王不嫁，她说，老王就是那个她梦里出现过的白马王子。徐秀娟是个风风火火非常泼辣的女人，但老王唤起了她所有的女性细胞，她觉得她家老王就是世界上最好，最帅，最优秀的男人。因此听到“情书事件”的时候，她是抗拒的，但她对老王的爱让她愿意去相信老王，她甚至可笑的想过，如果老王真的和白云好了，她也愿意成全老王，默默地、体面地离去，绝不纠缠。可是她低估了自己，也许女人面对第三者，就像一个母亲面对要夺走她孩子的小偷一样是没有理智的，是没有尊严的。此时的徐秀娟就是这样，面对老王质疑的目光，她慌了。此时办公室的门口聚集了许多人，都是一些看热闹的人，没有人能理解徐秀娟，徐秀娟心想。她堂堂一个中学优秀教师做了这么一件冲动的也许不能被原谅的事，她很自责，也很后悔，可是已经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回来？ 的确，这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后悔也没用。 四 由“情书事件”演变的“打人事件”迅速在这个小县城里传播，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佩服那些热衷于嚼舌根的人，真有翻云覆雨的威力。 这件事情过后，白云就辞职了。走的时候，没有打招呼。但是有人说，白云其实是某副县长的侄女，因为此事，副县长很生气。徐秀娟听说后，真诚地跟老王聊了一次，她说她愿意去找白云道歉，也愿意替老王去澄清这件事，但老王阻止了她。老王说，清者自清，别人要说，让他们说去吧，别人生气，就让他们生气去吧，总之，爱咋就咋吧。 于是，老王的升职就泡汤了。 如今，5年一晃就过去了，老王依然是那个老王，工作依然是那份工作，好像一切都没变，但回头看时，又好像一切都变了。想想这种一眼就可以看到头的人生是老王曾经最不屑的，但如今他却过得怡然自得，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面对变化莫测的生活，有时候，妥协、接受是我们作为一个成熟的人最起码的素养。 就像白天老王踩得那坨狗屎，就像办公室这些人变换着的嘴脸，善、恶、对、错有的时候，是没有界限的。“坦然吧，不然呢？”老王心里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还是踏实工作吧！”于是，他便拿起昨天那份新起草的《农村低保审核制度》去找局长审阅了。 五 走到局长门口，他先隔着窗户望了望，见办公室主任小王也在，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的时候，局长叫他了，他也只好推门进去，刚要拿稿子让局长看，局长却示意他先坐下，他便只好坐下了。 这时候，他才看清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女人，不正是早上害他踩狗屎的女人吗。只见她依然是眼睛红肿，人也很憔悴，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像几天没好好休息的样子。他旁边坐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叠材料，卷成桶状，神情木讷，默不作声，悻悻地望着局长。 局长坐在办公桌前，捻灭了手上的烟头，站起身，对他们两个道：“你家的事我知道了，我深感同情，我也很想替你们解决问题，但咱们要解决问题也要按章办事不是，你家孩子的医药费该怎么走大病医保就怎么走，其他的你们可以再去别的相关单位看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相关政策可以帮到你们的，好吗？小王，你送送这两位。”说完，便摆摆手，招呼老王过来。 老王把写好的材料交给局长，局长认真地看完后，非常满意地点点头，意味深长的对老王说，“不错，一鸣啊，你很有才，也很有想法，我很看好你，如今你爸妈也退休了，但关系还在，该维系的还是要维系的，该走动的还是要勤走动的，有些机会也是要努力争取的。”说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老王的肩。老王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便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他一路走一路想着局长的话，心里也在嘀咕“莫不是这次提拔的事是真的？我该怎么做呢？”正想着，就听到楼梯口，传来一阵争吵声。他寻声过去，发现小王正和刚才那对夫妻在争吵，那个女人，埋怨政府的人不给办事，小王责怪她不通情理，他便走过去了解了一下，原来这两个人确是夫妻，丈夫前年在工厂不幸被砸，造成脊椎永久损伤，家里一儿一女，儿子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又查出患有慢性肾炎，肾衰竭，要换肾，女儿在读大二，家里的重担全落在这个弱小的女子身上，他们此番前来，就是寻求民政救助，那个女人哭着说：“我去找村委，他们让我去镇政府，我跑到镇政府，他们让我来县民政局，我来了民政局，你们又让我去共青团，我的孩子还在医院等着手术，我等不起啊！”小王不耐烦地说，我们给你办了临时救助，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么多，民政局又不是银行，你想提多少钱就提多少钱？再说了，像你这样的多了去了，我们都能管了吗？”老王听着小王说这话，忙上前阻止了他，然后耐心地劝解夫妻俩，并留了他们的联系方式，根据他们的情况，老王提议并答应给他们想办法搞募捐。 于是下班后，老王便去电视台找了他做策划的朋友寻求帮助，看能不能给他家做个专访。没曾想，朋友听了，觉得此建议特别好，马上就五四青年节了，台里正在酝酿搞什么节目，于是，老王又去共青团找了县团委书记，看他们能不能参与募捐，在老王及电视台，共青团等多方撮合及努力下，由电视台主办、共青团及民政局协办的一档大型“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献爱心大型募捐活动”在全县各个机关，学校，站所，厂矿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在全县乃至全市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共筹集捐款30多万，使那个患病的青年得到了最有效的治疗。 对此，电视台做了全面细致的报道，共青团，民政局都有领导接受了采访，采访当天，局里领导不在，办公室主任小王便代表民政局做了讲话，小王的讲话非常精彩，把事情的缘由，领导的重视，社会的关注，各部门的配合，自己的努力统统说了一遍，不疾不徐，娓娓道来，颇有领导风范，只是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老王，对此，老王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但是因为自己的参与让一个年轻人得以重燃生命的希望，这对于他来讲更重要，更让人振奋。 这段时间一有空，老王就忙着协调募捐的活动，直到有一天下午，局里开会，散会时，局长说：“明天，组织部要到咱们局进行干部人事考察，希望大家都能够全力配合啊！”一说完，“大嘴”就兴奋地冲到老王面前，“王（锅）哥，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一定支持你啊！”周围有几个同事也向老王投来敬意的目光。 第二天，老王早早地就起来了，他刮了胡子，穿了一件崭新的兰格衬衫，把皮鞋擦的锃亮，高高兴兴地去上班了。可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接受组织考察的竟是办公室主任小王。在众人的一片唏嘘声中，老王的心再次跌倒谷底。 六 半年后，在一次市里举办的“精英培训会”上，各个县的精英都到场了，市委常委，民政局局长，党组书记王家明发表了重要讲话，邻县的一位民政骨干老秦凑到老王面前，说“老王，咱这位局长你应该认识吧，听说他侄子以前是你们局的办公室主任，好像是因为一次募捐活动搞得成功，被优先提拔了，是吗？”“什么？”老王彻底惊呆了…… 作者简介：秋水，80后宝妈，喜欢文字，喜欢一切美好的人和事！ （责任编辑：李相文，图片作者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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