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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的魔幻秘辛,舞台上的民族秘史

 tts9905 2020-07-26

「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 ,没偷扯旁人一把麦秸柴火,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人,也没搡戳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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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夺风水地、恶施美人计、孝子为匪、亲翁杀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无论是阅读《白鹿原》的原著小说,还是坐在剧场中观看《白鹿原》的话剧,总能给人带来酣畅淋漓、欲罢不能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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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中,这样截然相反的场景同时上演难得一见,魔幻与现实交织缠绕,共同谱写着世间百态:左手是随处在演的「正剧」——大革命、抗日战争;右手是光怪陆离的消费性「奇观」——民间离奇的「白鹿」传说、神迹神话的「全知人物」、作祟鸣冤的鬼魂、奇异而不可思议的托梦......

那些拼拼杀杀的事件、来来往往的人物,悲怆的国史、隐秘的心史、畸形的性史......在浓郁的东方色彩之下,显得立体而丰富。这就是——魔幻现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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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魔幻现实主义著作《白鹿原》究竟有哪些「魔幻」的细节?这些「魔幻」的故事是真是假?又为何如此引人入胜?

魔幻白鹿原之图腾崇拜——白鹿精灵

在享受着殖民地带来的西方科学文明的现代化生活的同时,留存着大量宗教迷信式、图腾崇拜,同魔幻现实主义的诞生地——拉丁美洲的生活模式一样,中华大地千百年来也一直留有与动物的血缘关系的传说,或者说,期望动物给自己带来祥瑞或庇护。

这就是千年来中华民族的「图腾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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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自古以来都是中华民族的吉祥物,大量的典籍记载证明着先民们对白鹿的情有独钟。

「白鹿,王者明惠及下所至。」要统治者道德纯正高尚,使政治清明、天下安康,白鹿就会出现在人间。因此才有了史书上「章帝元和二年,白鹿见」「安帝延光三年,白鹿见」这样的记载。

由此可见,白鹿往往是盛世的预兆、明君的象征,也是中华民族对于美好的深深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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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鹿原上,「白鹿」作为一个美丽的神话,也被世世代代传颂着。

「很古很古的时候(传说似乎都不注重年代的准确性),这原上出现过一只白色的鹿,白毛白腿白蹄,那鹿角更是莹亮剔透的白。白鹿跳跳蹦蹦像跑着又像飘着从东原向西原跑去,倏忽之间就消失了。庄稼汉们猛然发现白鹿飘过之后麦苗忽地蹿高了,黄不拉几的弱苗子变成黑油油的绿苗子,整个原上和河川里全是一色绿的麦苗。

白鹿跑过以后,有人在田坎间发现了僵死的狼,奄奄一息的狐狸,阴沟湿地里死成一堆的癞蛤蟆,一切毒虫害兽全都悄然毙命了。更使人惊奇不已的是,有人突然发现瘫痪在炕的老娘正潇洒地捉着擀杖在案上擀面片,半世瞎眼的老汉睁着光亮亮的眼睛端着筛子捡取麦子里混杂的沙粒,秃子老二的瘌痢头上长出了黑乌乌的长发,歪嘴斜眼的丑女儿变得鲜若桃花......这就是白鹿原。」

——陈忠实《白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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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第一个把人与鹿深刻关联起来,并赋予鹿以丰富的象征意义的中国文学家就是陈忠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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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

陈忠实这部辉煌的杰作中有关鹿的传说与描写,反映的正是一代又一代白鹿原人对没有饥饿、没有痛苦、没有敌视、没有斗争的理想生活的憧憬和梦想。从中也可以看出作者对民族命运的关怀,对民族苦难的体察,对民族存亡的焦虑。

魔幻白鹿原之象征主义——白鹿精灵的人间神

「白鹿传说」是白鹿原上人民对于太平盛世、万家乐康最朴素的「和合理想」。

因为这样的理想,高高在上地仰视、崇拜,已经无法满足尚未开智的原上人的原始欲望。正如人们尚武尚义,便将有情有义的武圣关羽奉为神一样,白鹿原上的人们开始寻找白鹿精神在人间的化身。

对于小说的创作者陈忠实来说,魔幻只是手段,反映和揭露当时的社会才是目的。如阿根廷著名文学评论家安徒生·因欠特所指出的那样:「在魔幻主义小说中,作者的根本目的是借助魔幻表现现实,而不是把魔幻当成现实来表现。」

「白鹿原」的魔幻秘辛,舞台上的民族秘史

△《白鹿原》小说

因此,白鹿精灵的传说,化入了白鹿原上人们的生存状态、浮沉命运,成为待人处事的自然本性,是独属于东方的文化景观的展示。而从创作上来看,《白鹿原》也保持着原汁原味磅礴历史的混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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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嘉轩/白鹿精神的「人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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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扉页,我们就能感受到这只白鹿的灵性——「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娶过七房女人」,好端端的死了六个,原上的人们开始谣传他「命硬」「那东西上头长者一个有毒汁的倒钩,把女人心肺肝花全都捣得稀烂」,他的父亲秉德老汉也早夭,时运不济.....

直到他遇上了白鹿显灵,施计以天字号水地换取了这几亩人字号慢坡地,并将祖坟也迁了过去。从此,好运接踵而来,家庭美满,家业兴旺。他还以礼教仁义治家治族,使白鹿原成为远近闻名的「仁义白鹿村」。

白嘉轩也成为了人格神,是「白鹿精神」的人间代表之一。

生存精神,是顺应天意和人欲的、生机勃勃的精神,就连他的面容,也是「神像面孔」,让任何顽童(如黑娃)都会油然滋生一种时刻可能被征服的恐惧。他的存在,是宗族制度的必需品——一个宗族需要一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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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灵/白鹿精灵的人间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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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只百灵鸟正在庭院的梧桐树上叫着,尾巴一翘一翘的」,白灵随之呱呱坠地。

白灵者,白鹿精灵是也。她就是白鹿精灵的直接化身:美丽善良、活泼聪明、上进正义、没有遗传封建主义的基因,为革命冒着生命危险抬伤员、埋尸体,与兆鹏伪装夫妻,骨子里爱憎分明,不惜同封建旧家族决裂,不惜为革命洒热血、献生命。

就在她死去之时,爱她的父亲、奶奶和姑姑都同时梦见白鹿自原上飘来:

「“(白嘉轩语)......刚睡着,就看见咱原上飘过来一只白鹿,白毛白蹄,连茸角都是白的,端直直从远处朝我飘过来,待飘到我眼前时,我清清楚楚看见白鹿眼窝里流水水哩,哭着哩,委屈地流眼泪哩!......刚掉头那阵子,我看见那白鹿变成灵灵的脸蛋,还委屈哭着叫了一声‘爸’。我答应了一声,就惊醒来了......”

“我越加睡不着,听见咱娘在屋里呻唤。我穿了衣服过去看咱娘咋么了。咱娘说她做了个梦......那梦跟我做的一模一样!我的老天爷,天下竟有这等奇事?”

朱白氏惊讶地说:“天哪!我昨个也梦见白鹿了,可没有看出灵灵的模样。白鹿飘着飘着忽儿栽进一道地缝里......”」

——陈忠实《白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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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魔幻故事」,让每一个人都像白鹿精灵一样为着白灵的死哭泣——一个善良的女人、满腔热血为革命的好战士没有死在战场敌人的刺刀下,竟然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不禁令人唏嘘感慨。

魔幻白鹿原之死亡——善与恶的照妖镜

加缪曾说:「自杀,是唯一的哲学命题」。那么,死亡可能是唯一的社会命题。

在古老的中国人心目中,来世信仰、入土为安、鬼魂显灵、冤魂诉屈、因果报应,有着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想象空间。

在传统的思维中,死亡并不代表终结,灵魂将继续停留人间完成未竟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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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创作上来说,「死亡」就成为了魔幻主义作家最天马行空的发挥。

在《白鹿原》的故事中,许多人的死亡都有着格外的「魔幻意义」:「白鹿精灵」人间化身白灵的死后「一梦多托」,就像《水浒传》中宋江死后同时托梦给了吴用、花荣、宋道君皇帝和宿太尉四个人。

但若要论《白鹿原》中最浓墨重彩的死亡,莫过于田小娥。

她死后的故事,就像正史背后的影子一样附在魔幻世界里,裸露在我们面前。在历史苍凉的背后,打破了生与死、人与鬼的界限,将色彩斑斓的人性光辉与赤裸裸的人性丑恶集结在了一起。

「白鹿原」的魔幻秘辛,舞台上的民族秘史

先是「鬼魂附身」。田小娥被公公鹿三杀死后,冤魂不散,屡次在鹿三身上显灵,使鹿三顿时变成尖细的声调,轻佻的眼神,忸怩的动作,整日痴痴颠颠,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再是「屈死鬼作祟鸣冤」。一如含冤负屈的窦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死前发下「六月飞雪,大旱三年」的毒咒,田小娥也借鹿三之口,发出声声泣血的控诉——

“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 ,没偷扯旁人一把麦秸柴火,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人,也没搡戳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我不好,我不干净,说到底我是个婊子。可黑娃不嫌弃我,我跟黑娃过日月。村子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族长不准俺进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么着还不容让俺呢?大呀,俺进你屋你不认,俺出你屋没拿一把米也没分一根蒿子棒棒儿,你咋么着还要拿梭镖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

“我要把白鹿村白鹿原的老老少少捏死干净,独独留下你和你三哥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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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宝塔镇妖」。小娥借鹿三之口提出在窑畔上为自己修庙塑身,对尸骨重新装殓入棺,而且要族长白嘉轩和鹿子霖抬棺坠灵,否则就将使原上的生灵死光灭绝。

白嘉轩硬是不肯屈服,采用了朱先生的建议——造塔驱鬼镇邪。「把小娥的尸骨从窑里挖出来,用大火烧三天三夜再将骨灰末装到瓷缸封严封死,埋在窑里,再给上面造一座塔,叫她永世不得出世」,仿佛传说中被法海压在雷峰塔下永世不得翻身的白娘子。

最后是「灵魂化蝶(蛾)」。

「他(白孝文)似乎听到窑顶中有咝咝声响,看见一只雪白的蛾子在翩翩飞动,忽隐忽现,绕着油灯的火焰,飘飘闪闪......

众人惊异地发现,雪后枯干的蓬蒿草丛里,居然有许多蝴蝶在飞舞。白嘉轩说:“那是鬼蛾儿,大伙把鬼蛾逮住。一个也甭给飞了。”族人们脱下衣衫,摘下帽子,满坡坎上追撵扑打着,把被打死的蛾子捡起来扔到白嘉轩的脚下,那是许多彩色的蝴蝶,纯白的纯黄的纯黑的以及白翅黑斑的......」

这些故事各个听起来荒诞不经、违背事实,但都蕴含着浓厚东方古典主义的神秘色彩。

「生前不能结连理,死后化蝶比翼飞。」田小娥有着对于美好爱情的神秘向往,但她过于单纯,轻信了鹿子霖,又带领白孝文走上了毁灭的道路,也将自己带进了「飞蛾扑火」的「死路」。

因此,她死后只能「化蛾」而不能「化蝶」。

如果说白鹿传说是对现实丑恶混乱灾难的厌恶,对美好、幸福、安详生活的向往,那么,小娥的「后事」则深深揭露了传统道德观念和保守势力、对人性自由的扼杀。

我们可以深刻地体会到白嘉轩、鹿三,乃至朱先生完美神圣的道德人格面具被无情撕碎。

人物与事件的两面性在「魔幻」的外衣下,毫不遮掩的展现。这或许就是《白鹿原》的高明之处:事件亦真亦幻,人物亦神亦俗。

魔幻白鹿原之话剧改编——克制下的汹涌波涛

「魔幻」的《白鹿原》该如何改编,对每一个改编者而言,都实属难题。

过之,则天马行空,怪力乱神,削弱了故事的厚重;不及之,人物的命运将只剩下干瘪的直叙,色彩斑斓的宿命感,与谶语感将不复存在,实在可惜。

再加上审查制度、观剧门槛的诸多客观条件的约束,「魔幻现实主义」若只剩「现实主义」,该何等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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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陕西人艺版话剧《白鹿原》导演胡宗琪说:「我需要呈现的是在白鹿原上不同力量间的对抗,情欲对抗宗法,个人挣扎对抗时代命运,可能呈现的形式非常惊世骇俗,有乱伦、迷信、有暴力与血腥,我们既要刺激观众的官能,同时也要击中他们的灵魂。」

因此,陕西人艺《白鹿原》最终决定改编的方法是:重构与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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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白鹿精灵」的传说:戏一开场,空荡荡的舞台,算盘声响起,纱幕后的舞台一侧,编剧重新解构了时间线:白嘉轩正在和鹿子霖签约换地,白母冲上舞台阻挠,白嘉轩不顾母亲晕倒,大喊「先签约!」表达出白嘉轩为自己家族改变风水的决心。

旋即,纱幕升起,村民们顿时从暗处显露出来。他们时而七嘴八舌,时而声调整齐,时而一人言而众人和,讲述了白鹿传说的由来。

时间线的重构、歌队叙述方式的重构,使得观众对于「白鹿传说」这个贯穿故事始终的线索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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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重又一重的重构发生时,更难得的是胡宗琪导演的克制。

尤其是小娥之死这一最为「魔幻」的「高光时刻」,导演处理得格外冷静。一句崔护的《题都城南庄》,若有似无的华阴老腔哀婉划过,弥久不散,叫人不由得噤若寒蝉:「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白鹿原》也不使用大面积色光,祠堂场景内蓝光打在房檐和牌匾上;小娥去世时,仅仅用一点青紫的光,打在歌队手中的白蝶上,与编剧的生花之笔:「我叫田小娥,是嫦娥奔月的娥,不是飞蛾扑火的蛾」相互呼应。

「白鹿原」的魔幻秘辛,舞台上的民族秘史

在魔幻的外表下、在风云变幻的历史背景下、在复杂人物的内心和跌宕起伏的情节进展中,舞台上的氛围滞重得几乎无法起任何波澜,而时代的、命运的、情感的惊涛骇浪就这么产生了。

难以解释的现象处处存在,正是这些元素,构成了中华民族千年来的传统文化信仰:六娶六丧体现的是对子嗣的渴望;田小娥的诅咒是底层女性对封建思想的反抗......

当这层魔幻的外衣被撕开,我们才发现,它映照的是几千年来的现实。

《白鹿原》

陕西人艺话剧福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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