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聊斋志异》,你会想到什么? 是茶棚里执笔边听边笑边记的落魄寒士蒲松龄和他的狐朋狗友们? 是狐妖画皮黄泉人间神魔鬼怪? 是爱恨嗔痴爱别离求不得? 是滚滚红尘中似鬼非鬼的痴男怨女? 其实都是,也都不是。 蒲松龄有一位叫王士祯的好友写过这样一首诗:
那是两人于康熙二十三年在淄川相见之后的第一次书信往来。 时任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的王士祯初遇在毕际有家做塾师的蒲松龄,二人一见如故。 王士祯对《聊斋志异》的推崇极大地鼓励了蒲松龄,两人就此成为知己。
蒲松龄故事写的好,但未必不见得会写诗,他留下正儿八经的诗句少之又少,而能在他这些屈指可数的作品中,写给王士祯的占比极高。
“一字褒疑华袞赐,千秋业付后人猜。”一个“赐”字尽显蒲松龄对这位知己的尊敬推崇。 那么,王士祯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大名鼎鼎的蒲松龄心甘情愿做他的小迷弟? 禹之鼎(清)——王士祯放鹇图 他是真的有这个本事。 王士祯出生在一个极其显赫的家庭,属于古山东琅琊王氏的旁支。 琅琊王氏的有多么显赫? “海内族姓之贵者,莫最于王氏。其望盖二十有二,咸以分封食采,而太原、琅琊尤著。若新城之王,固琅琊之裔也。”这段话不是吹,琅琊王氏作为中古时期中原最庞大的一方家族势力,从曹魏时便奠定了自己千百年名门望族的根基。 《红楼梦》有言,“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据说暗指的就是永嘉之乱后迁到金陵的后人。 据统计,王氏家族统共出了三十五位宰相三十六位皇后三十六位驸马。 出生在这样名门望族的王士祯,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接受来自世家私塾的最好教养,自小便有着不同于一般孩子的才学。 在家的时候,他的祖父和姑爷爷相对饮酒,他坐在一旁玩耍。酒饮得正酣时,祖父提议对句,祖父说“醉爱羲之迹”,王士祯脱口而出“狂吟白也诗”。祖父登时便乐得赏了他不少好玩意。 当然,“狂吟白也诗”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对仗工整,离真正佳句的标准还远。 可那时王士祯才十岁啊。
同年八月,娶妻邹平张氏。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古代文人梦寐以求乃至为其奋斗终身的成就,被这个少年在十六岁时一举拿下。 如此对于普通人的巅峰时刻,对他来说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 十七岁,乡试中举。 十九岁,长子出生。 二十一岁,会试中进士,却未曾参加殿试。 当然,不是他作弊或怎样,而是想回家写诗了。 真的是回家写诗。 在老家山东的大明湖畔次年便成立了一个诗社,名叫“秋柳社”。 那时他与文坛友人泛舟湖上,见秋日柳色正好,于是赋秋柳诗四首,为一时玩笑之作。 可偏有好事者抄录下来,一时南北文坛无不为其赞叹,和者众多。
很快,秋柳诗社成了山东乃至全国境内首屈一指的大型文人聚集地。 年仅二十三岁的王士祯在办了一年诗社后,已经有些不满足于困宥在山东,决心要去京城再碰上一碰。 于是次年春赴京,殿试二甲手到擒来。 功名在身,便要做官。 朝廷任命他为扬州推官,他的母亲孙夫人临行送别他时说“汝少年为法吏,吾惧之。然扬,故尔祖旧游地也。其务尽职守,以嗣前烈。” 可见其簪缨世家将养出来的气概如何。 王士祯无愧母亲这一番话,的的确确做了个好官。 在任期间多次惩戒诬告,审清疑案,肃清贪官污吏,百姓称颂他为东坡再世。 纵观王士祯的仕途,一言以蔽之。 顺。 除却康熙四年时因诬告的一次短暂罢官,他的为官生涯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顺风顺水。 礼部仪制司员外郎、户部福建司郎中、户部四川司郎中、《明史》纂修官、国子监祭酒、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三朝国史副总裁、兵部督捕右侍郎、户部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 足以组成一局连连看的官职,越做越高,越做越难,任谁都会感到举步维艰。 可他偏没有。 时人评价他“不啻空山雨雪,烧品字柴、说无生话时也”。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意思:清廉。 清者,净也;廉者,洁也。 为子,无愧于父母;为父,无愧于子女;为臣,无愧于君;为官,无愧于民。 简简单单一段话,说来容易做来难,可他却都做到了。 从古至今,文人一旦做了高官,便分了心。 君不见古往今来的名句佳作,有哪几首是在诗人高官厚禄之时下笔而就的。 有,但是少之又少。 人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很难保持创作热情,尤其是在名利加身后,更难沉下心来进行创作。 但王士祯偏偏是个例外。 他在扬州任职时便热衷结交当地文人,时人有句戏谑曰:“昼了公事,夜接词人”。 偏偏公事处理的好,诗词写的也好。 不服不行。 一句“绿杨城郭是扬州”,给扬州城免费打了一波旅游广告,引得不少文人雅士来此游玩,甚至被画家们以题入画。 足可见王士祯的笔力描摹之精准。
康熙十七年,更是以三百首诗作献给皇帝而一举打响名声,成了当时京城人人追捧的文化红人。 据说那时诗坛新人初来京城,第一个见的人就是王士祯。 据说他审案速度奇快“尝以数月完钦件数千”,负责给他记录案件的官员手腕累到脱臼。 据说他为官大半辈子,唯一一次抗旨是在大旱时,朝廷下令赈济士绅,可他却以“不合近年朝廷发赈原旨”的理由谢绝了朝廷的粮食,把本应属于自家的米分给受灾的百姓。 据说他离乡返京时,向来只爱故事不爱诗词的蒲松龄破天荒赋诗五首为其送行。 据说他身居官位,却对戏曲话本志异多有研究,鼓励推广了包括《聊斋志异》在内的多种市井文学艺术蓬勃发展。 再多的据说,都停留在康熙五十年的五月,新城故里的春天阳光和煦,绿杨柳枝头有黄莺轻啼。 十二月,康熙帝命他回刑部官复原职,著名的长寿帝王不知道,这个自己曾经极尽欣赏的清廉臣子也是会老的。 长寿帝王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年罢官归隐时的疏朗健壮模样。 他心里,未必也是不怀念京城的。 可天不遂人愿,伴随他二十余年的疝气突发溃疡,纵然有心复职,无奈只能缠绵病榻。 史书用八个字形容他的最后几个月“呻吟病榻,苦不堪言”。 康熙五十年五月十一日,大清的好官员,王家的好儿郎,文坛后辈的好师长,蒲松龄的知己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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