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戏班有句话叫“宁穿破不穿错”。 因为在人以群分的古代, “士农工商”,不同职业决定了不同的地位,也就有着不同的穿着打扮。 反映在戏里,就是头上、身上、脚上的附着物,术语所谓行头、盔头、鞋靴是完全不同的。 “穿错”就意味着混乱了“人物”的身份。 所以,为了保证人物、剧情的真实完整,这才有了这么一句话。
但随着时代的变迁,规矩也是在不断移动和变形的。
技术要求也是一个原因。 比如帅盔,早年那根“三叉戟”是很长的,起打很容易碰靠旗,对演员的技术要求很高,需要坚实的基本功和刻苦的训练。 但为什么京班的帅盔都矮了一大截,象磕头虫那样向前踞呢? 而且有开打的场子,都改戴后扇盔或扎巾盔,根本不顾什么大元帅“身份”呢? 这是后人畏难、惰性的结果,也是前台对此缺乏真实接触的结果。 在这方面,乡班演员却“典型依然”,一点也不含糊,而京朝大班,越是名头大的越要“胡来”,谭鑫培、胡喜禄、时小福都兴这活儿,实际都是敢于突破程式和框框的人物,这可是二变。 满清鼎革,中国社会告别王朝迈入现代,新文化、新知识、新观念迅速传开,台下的观众也在变,特别是城市居民,现实生活里的着装也在迅速“民国化”,那些遥远年代的元帅、大臣、员外、小姐、秀才们,谁还关心他们的“行头”和他们的“地位”“身份”有什么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谁还搞得清这些位到底穿什么戴什么才是合乎“身份”“地位”的,也没必要去搞清。 在这种心态下,戏里角色的穿着和地位、身份开始分离,实际上这种分离的态势在清末已经开始了,帅盔的变化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行头”与“身份”、“地位”之间“隔”了一层,台上角色的“行头”与“身份”、“地位”的关系和台下的观众的态度、观念、常识之间更“隔”了一层,在这种双“隔”效应下,行头的改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非但如此,而且随着从蓄发到留辫子,从辫子到剃头,朝代鼎革,勒头、化妆等方面的技术也是不断改变的,这是变之三,而且是最关键的原因,从中也可以明白为什么行头改良的高潮是由海派演员来引领的。
比如《清官册》寇准官衣补的獬豸图案、《要离刺庆忌》要离的两仪巾、《新白蟒台》王莽的郊天冠冕、《马跳檀溪》刘备的赤帻、《胭脂宝褶》永乐帝的小朝天翅,等等,就是这么来的,非常古雅。 他对这些“有戏”的元素——服装、道具、化妆等,进行精雕细刻,使之上升为优美、典雅的艺术品或艺术化的规范,台下能不爱看吗? 内行能不叫好吗? 外行能不赞叹吗? 连张大千、沈从文、刘海粟、汪曾祺都很佩服他的匠心独运。 当时许多演员群起效仿,马派行头(还包括道具、勒头、化妆等方面)风行梨园。
而别的演员,特别是海派演员的行头,只能适用于特定的角色,而且海派的改良普遍缺乏古典气息,“新”固然很“新”,但和“旧”剧的那股“味儿”脱节,缺乏整体性,不能够相互辉映,甚至妨碍表演,所以“花里胡哨”、“奇装异服”类的嘲笑是难免的。 从这个角度讲,马连良的改革是深契古典精神的,哪怕是民间的古典传统。
这些批评者没有对行头演变历史做过认真考据、客观分析,只是凭着一种僵化的主观发表议论,自然是不得要领 。 徐凌霄先生也好行头,而且有着清醒、客观的认识,就当时而言,可谓凤毛麟角,马连良在行头改良的实践中,受此老的指点甚多,另一位就是朱素云先生了。 上海名票郭翛翛也是马连良研究行头方面的一位挚友,三十年代,他在上海演出期间,两人经常一起研究如何革新旧行头,有着不少的成果。
观众的眼睛是随时代潮流改变的,如果缺乏适应、引领潮流的演员挺身而出,坚持实践的话,京剧早就亡了,马连良就是一位提高传统京剧的艺术品味和层次,为京剧的发展壮大而贡献才智、呕心沥血的功臣。
从这方面讲,马连良和周信芳是同质而不同貌,和梅兰芳是同貌而不同质。
他在参观公府戏箱时,见有方靠旗及金绣龙虎靠,便问管理者,告曰此戏箱系乾隆时代遗物,此靠为《临潼山》中李渊所服。 临别时,衍圣公更令人找出剧本(从辞官起到救驾止)相赠。
由吴幻荪编剧,在衍圣公府本的基础上加上了郊迎献俘、庆寿打牙等关目。 在排这出戏时,就剧中李渊那身硬靠的问题和徐凌霄、王剑峰等先生一起讨论过。 《缀白裘》所绘的思士之图,其中就有长方形的靠旗,再证以衍圣公府戏箱的实物,他们认为,过去的靠旗应该是方形的,只不过从美观和便利出发,而改为三角形的,所以可以尝试一下,也符合其“复古”的理念。
所刻意保存的不但是这身“古”靠,更有这出“古”戏,以及戏中“古”的血彩、扮相、脸谱、切末以及演技等等,这出戏里惟一的“创新”是用绿油漆来替代盔头上“点翠”所需的翠羽,这属于戏装工艺领域的事情。
“相传在抗战初期,马连良准备上演吴幻荪改编的《临潼山》,为了使整个演出于史有据,马连良特地跑到兖州,去考察李渊的服饰。 回来新绣黄靠,改用四方靠旗,结果失败了。 原来的武将扎靠,靠旗都是三角形的,动作方便,起打也利落。 背上四面方靠旗,不仅转动不灵,而且起打时所占空间较大,使对手不敢靠近他,怕碰坏了靠旗,这么一来,起打也就显得松懈了。 ”
其次,这身靠原本就是乾隆时代戏箱的旧物,并非参照什么“实物”而新创; 第三,更为重要的是,这身硬靠就在头场郊迎献俘时露个相而已,起打是第九场返途遇劫里的情节,而且一出场就改换软靠了,那缀着“八面威风”的四根方靠旗根本就没有插,否则怎么说是软靠呢。 既是软靠,这打下手的“不敢靠近”、“怕碰坏了靠旗”之说又哪里站得住脚呢? 第四,他和叶盛兰、马春樵、刘连荣的起打,特别是与叶盛兰的大刀对双戟,事先经过精心设计、反复排练,演来十分火炽激烈,这几位的武底子都是很深的,又何来松懈之说呢?
当时的首演评论有云“场子虽不多,而不紧凑,后半部稍嫌乱”、“唱工皆嫌少而单调”、“做派并无任何出色异于他剧之处”,故而“连良在此剧中,较前两出新戏为累,而演出效果,则事倍功半,可称费力不讨好”。 当然和马连良没能继续演下去也有关系,因为他的演出重点放在《十老安刘》上了,如果不断演,不断改,说不定也是一出马派代表作。
既不顾客观事实又缺乏理性分析,把一个偶然性案例与其他大量成功的马派改革成果去比,真是沧海一粟,用一个点否定一个整体,这不科学。 以此作为支持的那些“学术观点”是不能够确立的。 这些人与那些说马连良是“梨园罪人”的保守分子没有什么区别,其言其说没有任何价值。
和众多的马派名剧比,一出《临潼山》的“费力不讨好”又算得了什么,这不,马上就开始投入《十老安刘》、《全家福》、《铁铃串》、《庄子》等戏的翻演工作中去了,这就是马连良。
马派行头是马连良对京剧艺术的杰出贡献之一,这方面他没有突破梨园老框框,而是继承了前人创新改制的精神,重新粉饰、丰富、美化了老框框,提升其气质、品位、层次,厥功伟大。 (连载12) 【连载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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