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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2019中国民刊大展之《打工诗人》

 诗歌阅读尤佳 2020-07-28

     


《独立》2019中国民刊大展之打工诗人


打工诗人》诗刊

一、《打工诗人》2001年在东莞创刊:

2001年5月31日《打工诗人》在广东省东莞市常平镇桥沥工业区创刊。创刊号选发17位打工作者的36首诗作。发起人:许强、徐非、罗德远、任明友。编委:许强,徐非,罗德远,任明友,张守刚,许岚,王甲有,李明亮,黄吉文,张绍民,李斌平,陈忠村,陈向炜,吴开展。

《打工诗人》宣言:

打工诗人——一个特殊时代的歌者;

打工诗歌——与命运抗争的旗帜!

我们的心愿——用苦难的青春写下真实与梦想,为我们漂泊的青春作证!

旗帜鲜明地提出“打工诗歌”这一崭新的诗歌命名。“打工诗歌”的命名由此形成。

二、《打工诗人》出版期数:共29期。共印刷近10万份。后更名为《打工诗歌》。

三、打工诗歌相关内容

1、2002年创办打工诗人论坛,成为全国打工诗人在网络上的交流广场,对打工诗歌在全国范围内的传播起到积极作用。

2、编辑《1985-2005中国打工诗歌精选》《2008中国打工诗歌精选》《2009-2010中国打工诗歌精选》《2012-2013中国打工诗歌精选》《2014中国打工诗歌精选》。

3、创办中国打工文化网,推动全国范围内打工文化的发展。

4、创办《中国打工文化报》,记载打工文化的发展。

5、许强与安子合作,设立中国打工诗歌奖,每年一届。共举办五届。

四、打工诗歌事件

1、1992年深圳市石岩镇文化站创办手抄复印的《加班报》,发表打工者诗歌提出“我们刚刚结束给老板的加班,现在,我们开始为自己的命运加班”。同时也发表反映打工生活的诗歌。后来被《诗歌报月刊》选用推介。

2、1993年打工诗人汪洋出版中国第一本打工诗歌集《漂流花季》

3、2001年9月《诗歌月刊》推出“2001年中国民间社团诗歌作品特别展”,选发打工

诗歌作品,主编王明韵先生在该期卷首语上写到:“民刊的策划者们有一点共性值得肯定,那就是:率真——发乎其声,不及其余……难怪我在收到《打工诗人》报时,眼睛竟有些湿润,我想这不仅仅是敏感和脆弱,而是对诗歌精神的崇尚!”

4、2002年1月28日由于《打工诗人》编委均在打工,工作不断变换没有固定地址。后来决定将《打工诗人》联络地址从惠州“搬”至广州“定居”

5、2002年5月广东省文联《粤海风》刊发柳冬妩《过渡状态:打工一族的诗歌写作》

中国第一篇打工诗歌评论发表

6、2002年7月许强创办打工诗人论坛

7、2003年5月新世纪第一届《北京文学》奖揭晓,《打工诗人》编委曾文广获诗歌类

二等奖。

8、2003年11月《散文诗》发表郑小琼的《打工:一个沧桑的词》,《散文选刊》、《2003年度最佳散文诗》等先后选发和收录。

9、2004年国内权威期刊《读书》2004年11月发表打工诗人柳冬妩的打工诗歌评论《在城市里跳跃》。2004年12月25日《羊城晚报》转载,另有新华文摘等多家媒体转载、选载。

10、2005年国内权威期刊《读书》2005年2月发表打工诗人柳冬妩的打工诗歌评论《城中村:拼命抱住最后一些土》

11、2005年8月9日《新京报》“京报诗刊”整版刊出刘大程的长诗《南方行吟》。

12、2005年11月打工诗人柳冬妩获第五届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其获奖文章《在城市里跳跃》发表于2004年11期《读书》杂志,《新华文摘》、《羊城晚报》、《北京日报》、《文汇读书周报》、《中国文化报》、《文学报》等三十多家报刊以及中央电视台等进行了选载、摘介、选播或发表了评介文章。

13、2005年国内权威理论期刊《文艺争鸣》2005年3期集中评论打工诗歌(孟繁华:《中国的“文学第三世界”》。蒋述卓:《现实关怀、底层意识与新人文精神》。柳冬妩:《从乡村到城市的精神胎记——关于“打工诗歌”的白皮书》。张清华:《“底层生存写作”与我们时代的写作伦理》)。

14、2005年国内权威理论期刊《文艺争鸣》2005年6期发表打工诗人柳冬妩的打工诗歌评论《在生存中写作:“打工诗歌”的当下精神际遇》。

15、2005年10月打工诗人郑小琼参加《诗刊》在新疆等地举行的21届“青春诗会”。

16、2006年国内权威理论期刊《南方文坛》2006年5期集中评论打工诗歌(“底层写作与诗歌伦理“--吴思敬:《面向底层:世纪初诗歌的一种走向》。王永:《“诗歌伦理”:语言与生存之间的张力》。罗梅花:《“关注底层”与“拯救底层”——关于“诗歌伦理”的思辨》。冯雷:《从诗歌的本体追求看“底层经验”写作》)。

17、2006年国内权威期刊《新华文摘》2006年6期转载打工诗人柳冬妩的打工诗歌评论《在生存中写作:“打工诗歌”的当下精神际遇》。

18、《诗刊》2006年11月上半月刊“中国新诗选刊诗选”栏目集中选发20位打工诗人的23首诗作。“我们在底层用汗水浇铸城市与诗歌——《打工诗选》作品选辑”。这是国家级期刊第一次集中推荐打工作者的诗歌作品。

19、2007年中国首部打工诗歌评论专著《从乡村到城市的精神胎记——中国“打工诗歌”研究》(打工诗人柳冬妩著)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全书二十多万字,近三百页,系全国第一本“打工诗歌”理论研究专著,所收文章大部分在《读书》、《天涯》、《文艺争鸣》等刊物发表过。

20、2007年打工诗人郑小琼以作品《铁·塑料厂》获2007年人民文学奖。打工诗歌再次成为国内媒体关注焦点。

郑小琼代表新浪潮奖得主发言时曾说:“听说珠江三角洲有4万个以上的断指,我经常想,如果把他们都摆成一条直线会有多长,可这条线仍然在不断快速地增长,而我笔下瘦弱的文字却不能将任何一根断指接起来。”她说,自己的指甲也被机器轧掉过。所以深有体会,自己的作品也多是关注工厂和打工群体的。

21、2007年5月由许强,罗德远,陈忠村主编的《1985-2005中国打工诗歌精选》出版

这本书是从1万多件来稿中精选出100位打工者的数百首打工诗歌结集而成。该书32开本,510页。全景式展示我国改革开放20多年来打工诗歌这一时代产物的风貌。

22、2007年杨宏海主编《打工文学作品精选集》(散文诗歌卷)出版,其中诗歌卷全部内容由许强编选

23、2007年杨宏海主编《打工文学备忘录》一书出版,该书对改革开放以来出现的新文学现象——“打工文学”的产生、发展及其研究的来龙去脉做全景的穷尽式的资料收集,包括小说、诗歌、报告文学、散文、剧作等各类文字体裁。

24、2007年9月由《打工诗人》编委会创办的《中国打工诗歌》报创刊

25、2008年5月31日由许强发起的首届中国打工诗歌节(暨首届中国新诗人诗歌节)在东莞举行

26、2008年深圳和《星星》诗刊联合举办全国首届农民工诗歌大赛,本次活动热点:全国首届大型农民工诗歌征文大奖赛奖户口引发全国媒体强烈争议。

27、2008年11月打工诗人程鹏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

28、2008年1月打工诗人柳冬妩的《从乡村到城市的精神胎记——中国“打工诗歌”研究》入藏中国现代文学馆。

29、2010年8月打工诗人许强参加《诗刊》社第26届青春诗会。

30、2009年6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2008中国打工诗歌精选》出版。

31、2009年11月许强在第五届全国打工文学论坛上发布,设立“安子·首届中国打工诗歌奖”评选启动。每年一届。共举办五届。

32、2011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2009-2010中国打工诗歌精选》。

32、2014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2012-2013中国打工诗歌精选》出版。

32、2015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2014中国打工诗歌精选》出版。

33、2005-2019年《工人日报》对打工诗歌先后进行二十个整版报道。

 

程鹏的诗

程鹏:装修工,在《打工诗人》《诗刊》《作品》等全国文学期刊发表作品,参加24届青春诗会”,获深圳青年文学奖,获首届孙犁散文奖等若干文学奖项,已出版散文集《在大地上居无定所》,诗集《装修工》。

榔头歌

一锤砸在虚假的上帝

它并不存在。它看不到建筑者的疾苦

一锤砸在虚荣的祖国

它铺陈着富丽堂皇。建筑者乞丐般的衣着

一锤砸在建筑商的头

他榨取建筑者的剩余劳动。还压薪,拖薪,欠薪,扣薪

一锤砸在监工的脚上

这丧家的狗。向他捏紧愤怒的拳头

一锤,一锤,一锤

一锤砸在我的大拇指

榔头握得更紧

一锤砸在我的左腕

榔头在飞,斩子在追

一锤砸在零点三十分。天空破碎 

踩衣歌

踩衣,踩衣

一块五元的洗衣粉泡着酸累

一吨的汗水搅浑桶里的黄河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用的是大功率洗衣机

踩衣,踩衣

一克拉的甲醛在泡沫里尖叫

一层层的灰尘在脚底下咆哮

踩衣,踩衣

纤纤玉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指使你保姆洗难道她不是人

踩衣,踩衣

微薄的工资条被泪水踩成湿泥

工棚里单薄的棉被夹不住乡愁的寒冬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指使保姆洗还骂她没洗干净

踩衣,踩衣

一种建筑工人对抗命运新的生存方式

它比用手洗衣洗得更干净更快些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不顾别人的尊严难道是你有钱

踩衣,踩衣

一天的劳累和加班后还得自己洗

它比闻一多的洗衣更困苦更艰辛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你就拥有了富贵身着华丽

踩衣,踩衣

一脚踩在贫穷与富贵之间的距离

一脚踩在人与人之间的阶级之分

踩衣,踩衣

十指纤纤不沾水不沾衣

你永远不懂建筑劳动者的踩衣歌 

大铺歌

他坐在大铺上两眼泪茫茫

一针一线的学女人缝裤裆

他坐在大铺上月光偷进来

照在他思乡的面庞他没有钱回家过年

他坐在大铺上泪花花在眼眶里转

他在想着他母亲眼里思念的白内障

他坐在大铺上月亮挂在钢筋丛

被榔头砸开的劳动花多么鲜艳多么灿烂

他坐在大铺上强忍着泪水

思念着因打工分开的妻子心合成掌为她祈祷

他坐在大铺上寒冷的月光照在工棚上

他夹了夹单薄的棉被一针扎在手指

他坐在大铺上眼泪忍不住滚成双

他在想着千里之外的儿子没有钱给他寄学费

他坐在大铺上月亮也犯了愁

明天工棚要拆他将宿在那里

他坐在大铺上月光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号

别人打工挣钱回了家他还在这补裤裆

冲凉歌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哆!他浑身哆嗦,牙齿冷得发颤

被钢筋砸断的手指冻成了弯勾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来!他浑身起鸡皮,嘴皮冷的发紫

思念故乡的眼睛挂着冰屑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咪!他浑身一片紫红,牙齿冷得上下打架

冰冷的水沿着黝黑的肩头滑下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发!他的肌肉在抖动,嘴唇一片乱颤

昏黄的白帜灯照着他苍凉的背脊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说!他的肌肉冻成肉块,身子由不得弓下来

十指的茧虫凝成小铁砣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拉!他的头发冷得根根竖起,眉毛倒立

冰冷的水滑过被钢片割开的伤口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西!他的头发冷成冰凌,眉毛结满霜花

一个跟头摔在地像条不瞑目的钢筋

 

王志刚的诗

王志刚  农民,73年生人,笔名中华民工。有诗歌散见《星星》《绿风》等报刊。

 

我躺在板床上,月色漫进来

比眼睛略大的地下室窗外,一双

粉红色的高跟鞋,把一片悠游的云

钉在柏油路上。月亮怔在那

欲哭无泪的云软塌塌的,凝聚成一面

污浊的玻璃

我把夜色里的废墟掏出,堆积到玻璃下

光阴的战场归于岑寂。梦游的兄弟

哈着热气,冻僵的手指下意识的痉挛

玻璃里的人模仿他的动作,反复地擦拭

夜色的另一面

城里的稻草人

进城的稻草人,穿上花里胡哨的新衣

从此不必担心,父亲用黄铜烟袋锅

敲打他的脑壳。乡下已找不到整齐的稻草

大田被收割机碾压,仅剩的三分自留地

由几个冥顽的老伙计固守

在城里,他比那些望着红绿灯发憷的

总爱纠正他乡音的麻雀,更心虚

白天,找不到恪尽职守的位置

夜里,偷偷躲进梦游者模糊的影子

亦步亦趋

城里的稻草人,渐渐失去草木之心

由守护者转变为掠夺者。他要抢回的

只是属于自己的收成

把一头牛在身体里养起来

我有放牛娃的劣根性。静夜里

一声若有若无的牛哞,加剧命定的惊惶

没有回声,却有久远的回应

冥冥中生发。如晨钟暮鼓

撞击绷紧的神经

人到中年,好在身体里有足够的

河汊和牧草。有柳笛驱赶的

云朵似的羊群。有我和一头没上过套的

牤牛,沉溺的明媚

还有足够长的夜,在身体里盖一间牛棚

储藏过冬的草料

把一头牛在身体里养起来,种下

玉米、小麦、黄豆、高粱。像父辈每天弓着身子

温习亘古的混沌与辽阔。给一头牛养老送终

被现代文明占领的土地,已没有一头牛的

安身之所

  

泥文的诗

泥文本名倪文财。出版诗集《泥人歌》《我多想停下来》。诗集《泥人歌》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3卷。曾获2010年“全国十大农民诗人奖”,第二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赛”诗歌奖,第二届“‘精卫杯’中国.天津诗歌节”优秀诗集奖等多种奖项。作品散见于数十种各级刊物和选本。

春天里,在这阳光高处……(组诗)

铁被车刀锋利的刃口切削成花

铁被车刀锋利的刃口切削成花

一层又一层波浪

在这个车间里,日子深不见底

嘘!不要说话,你看它们多么兴奋

机床给了它们机会,我给了它们力量

有鸟的歌唱在这车间的上空

噪音此时多么胆小

这些花。散播自己的芳香

在刀子与铁相互切割的火花里

飞舞。扑腾。追逐。嬉戏

用它们自己的温度

我用我的眼睛

习惯于它们那卷曲着伸展的肢体

我伸展卷曲的希望

在这个车间里,学习它们开花

说, 花朵开放吧!

我喜欢说花朵开放,在这个冬日深处

我用我的姿势说——漂泊的,打工的

叫桐麻园的小山村,那个叫刘恪秀的女人

那条牛,那条狗,那道篱笆,锄头

那草木耸立,深一脚浅一脚的足印

说花朵开放,在歪歪扭扭的炊烟里

在那把缺齿的镰刀上

让自己的树,自己的草,自己的禾苗

一点一点孕育,芽胚,蓓蕾,花苞

生长。而后呼喊

说,花朵开放吧

丑或者乖,自己的孩子自己爱

在这空港工业园区,在这机床与机床

叫嚣声的夹缝里,在油污与方言迷漫的车间里

让我叫一声——花朵开放吧

开出属于漂泊的、打工的、农民工的样子

而后对故乡桐麻园说出:爱

有一天,我携带户口归去

有一天,在这工业园区里

我会步子迟缓,上气不接下气

开机床错把“停止”键当成“启动”键

上下工件总是心力不足

已不能让这流水线顺畅地流

对加工的图纸,总是将一微米看成一毫米

就像我一次次看错自己与城市的距离一样

会有那么一天,我在工业油污里弯腰驼背

藏在行囊的欲望和梦想,模糊不清

就像我不知工件的来龙去脉

它们曾施舍我一日三餐

然后到20××年,我看老板也模糊不清

我看这车间的路仅依稀可辨

那时,我会携带户口归去

回到我的小山村

N年的漂泊岁月作为礼物

向她讨要苟延残喘的方法——

锄头、犁耙、扫帚……会让我得到一日三餐吧?

闲时坐在桂花树下

烧一壶土茶,向围在身边的子孙

说,一些多年前多年前工业园区的故事

关于机床,关于工业油污或方言

关于老板、城市、夹缝……这些词

春天里,在这阳光高处……

这阳光在高处,它将我的阴影暴露

不张嘴,不说话,在这片工业园区,我已无法隐藏——

这出租屋,这条高堡湖东路,这车间

这机床,这油污,这钻花,这车刀

这各种型号的铁,多像来自四方的方言……

在这空空空怒吼着的空气压缩机里

这扫帚,这冷暖的欲望,这个女人

是一台多轴的钻孔机

为我的灯盏做着加法和减法

在这谁前世留下的土地上

阳光如此明媚,秒针多么轻快

轰轰轰,突突突

我掏出我怀里的小山村

去掉一个最高的想法,去掉一个最低的想法

在这条高堡湖东路的一个车间里

灯光暗了,家乡话有些结巴了

有个女人能在这切割机上将我分零多好——

唐以洪的诗

        唐以洪:四川仪陇人。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刊《北京文学》等刊物。

我常说到的异乡

我说的异乡就是车间

和出租屋,两个指甲大的地方

指甲一样掐着,抠着,我的肉体和灵魂

白天在车间劳作,就像在故乡的田地里

拉犁。我用一生的力气拉着,始终拉不到尽头

我对自己也很残酷,我常发现我

站在自己的身后,和他们一起吆喝自己

深夜回到出租屋,就像一头受伤的牛

躲在田边地角反刍痛苦和幸福

一次又一次,我咀到了故乡

这棵苦涩的草

那只马蹄牌钟

摆放在出租屋里的床头上

横看竖看都不是一只滴滴答答跑动的

马蹄。在我的眼里

它是一只不称职的打鸣鸡

在流水线上加班加点的时候

它从不打鸣,把我唤回去

而我一回到出租屋,它就鸣过不停

有时在早上七点

有时在零晨五点

有时候我刚刚躺下,它就把我叫起来

这只不称职的鸡啊,伸着工业的长脖子

滴滴答答地把我啄成了

青春漏风的穷光蛋

乡下的滚动的土豆

成千上亿的土豆,都在滚动

想要滚出贫瘠与封闭纠缠不休的

乡村,想要滚出个人模人样。它们在异乡不停地

滚动。滚动一下,就遇见了风

再滚动一下又遇见了雨……它们不停地

滚动、滚动、滚动,从一年滚到另一年

一代滚到另一代,而看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

加工淀粉的机器。而明天的阳光那样遥远

滚动,滚动,将灵魂手脚和一生缩住一团

滚动。泪水和汗水洗去了乡下的泥土,却洗不去

疼痛,和隐藏在身体深处的乡下味道

因为滚动,伤疤重复着伤疤……宿命重复着宿命

直到滚不动了才发现,滚到了一个最低的地方

人生掉了很多层皮,异乡是一只手掌

无论朝那个方向都滚不出它参差不齐的指缝

----那就滚回故乡吧!和我一样躲在记忆里

慢慢修补被撕扯得漏风的人格和尊严

在田间劳动的牛

一头又一头的牛

在埋头拉犁。田野安静

听不到牛哞。除了鞭子的吆喝

就是一浪又一浪的水

拍打着田坎,啪啦啪啦的响

听起来像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

在为鞭子叫好。而牛不能叫

也不能发言。不知是谁

在它们的嘴上戴上了一个结实的

笼子。它们只能埋着头,拉犁

回到故乡就像来到了异乡

娘不在,爹也不在

再也听不到我的脚步,和心跳

老房子也不在,和爹娘一样

被岁月吹成了一粒粒泥土

我也是一粒奔跑的泥土

只是被异乡吹回来了,吹得面目全非

鸡鸭不认识我了,看见我纷纷逃散

牛羊不认识我了,埋着头在山坡吃草

几个稻草人,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戴着破草帽也像不认识我,伸着双手

像要把我驱出生我的故乡

哦,该在的都不在了,土地上种着

别人的庄稼,修建着别人的房子

哦,户口还在,名字还在,在昨天的

记忆里,一张薄薄的纸上。在异乡

我是一个有家没有故乡的人

回到故乡,我就成了一粒有故乡

却不能落定的泥土,每次走进出租屋

我就像推开了一扇异乡的门

吴开展的诗

吴开展,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文学院高研班学员,荣获《北京文学》年度诗歌奖,主要著作有诗集《我写下的越来越小》《人生误》《诗和远方》。

狗日的中年(组诗)

也就是个人名

打工,写诗,立命,惜亲人

再多一个

我都承受不起

生活巨大,旧时光节节败退

镜子清洁的光时常警醒着我

天空难道仅仅是为鸟儿准备的吗?

未知的险途,冷月

旋涡,在等待我放弃

而我却放弃了等待

我信任理想的痒和点石成金的梦

也信任滴水穿石和乱石穿空

更信任从无中生有的有到装得满满的无

我不会与自己和解

我不要提前退席

我不要做一个转身就走的人

我不要做一个来了和走了都无关紧要的人

我不要做一个被人潮裹挟前行的人

在刀的面前

我内心的沧桑如此完整

狗日的中年

1

青春已换马远行

屈服于曾经藐视过的的事物

如今视为珍贵,知交半零落

内心的苍茫,埋得很深

也很透彻

时间很重,真相太轻

世事皆可原谅

2

心中的那束光,眼里的那片海

身体的裂痕和无言的泪水……

他们齿轮般咬合在一起奔跑

与我互为容颜,竭力地举起生活

甜处安生,苦处使钱

我说话还是用手抚摸他们

我选择他们愿意的

3

狗日的中年下手太狠了

卖笑的年纪

身背悬崖,浪里淘金

孤独是一种技艺

妥协应多备一些,腰肢应再长一寸

绳子也可捆得再紧一些

余路遥,奋力行

祝你岁月无波澜

敬我余生不悲伤

我也很想和你谈谈我的沧桑

能掂量出一个男人重量的

除了浮沉之光,还有什么

这些年我越跑越远,犹如丛林中的野兽

蛰伏着,等待着一个又一个新的开始

一种向前的跳跃。撞了南墙头颅

长出了一块多余的骨头,像铁了心的铁钉

锲入成熟的灵魂

没有随随便便选择平庸,用一生在封自己的王

飞向我驾御的天空之外

如今到了中年之境,发烫的铁轨碾碎了我

失守的年轮,西风也把我越抱越紧

身体布满了水渍和裂痕

请允许我背地里舔舔伤口

与你谈谈苍桑。没忍住打转的眼眶

你千万别看,别拭,千万不要像那年撕碎

我不务正业的诗稿一样

伤害一个男人的荣辱与高远

给父亲理发  

爸,你怎能如此顺从地低下你的头

你的无所不能呢?你的牛脾气呢?

爸,你的头发全白了,老年斑又多又暗

白胡子已连上了白头发,把自己摇晃的坐着

安静地让我好心疼

爸,明天我又要远行了

你那年拴起门打我吼我时的话

——再跑就打断你的腿

你能再吼一次吗?

出租屋

房子很小,几乎容不下一个灵魂

在里面大喝一声

每天依然把自己情人一般约见

做自己的王,书是美人,笔指江山

不管,不顾,内心晧月长空

镜子里那个佯装强大的男人

脸上不易察觉的阴影,是内心真正的死角

以至于从不敢熄灯,我知道

生活的泪珠与真相都在暗处挣扎

会生成病根。也常在亮堂堂的灯光下自我慰藉

掏空肉身,这些静默的毁灭

并不使我懊丧和感到羞耻

我习惯把自己一再抱紧,抱成一根针

一罐蜜,一辆轰鸣的火车,抱成高山

抱成一个亲亲的人儿,只是不知

一个人要住多少出租屋才能找回故乡

一只鹰要穿过多少逆流才能安息在高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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