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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俊明 : 一场北京的秋雨怀想着怎样的诗歌情怀 | 诗歌评论专栏 | 诗生活网

 置身于宁静 2022-05-24 发布于浙江
一场北京的秋雨怀想着怎样的诗歌情怀
                            
——关于先锋诗评家陈超的随感点滴
                        
◎  霍俊明
                  
秋天深了,柳条转黄是那么匆忙,
凤仙子和草勾子也发出干燥的金光……
雾幔安详缭绕徐徐合上四野,
大自然的筵宴依依惜别地收场。
——陈超:《秋日郊外散步》

10月的北京已经被渐紧的秋风所笼罩,硕大的花喜鹊穿过远处的树林,黑色屋顶上盘旋的落叶正在显示着时间的重量。在北京召开的两岸四地国际研讨会正在热烈的召开着,而陈超却因种种事情没能从石家庄赶到北京,这多少也是不小的遗憾。夜深了,秋雨滴落在窗外的梧桐上,一场北京的秋雨该浸透和怀想着一种怎样的诗歌情怀……
这场秋雨让我提前想起了凛冽街头飘飞的白雪,而诗人此时却正在写作。陈超作为我的老师,我一直是心存感激与敬畏,而在内心深处我却一直把他看作我最好的朋友。这真正是我多年来的最大的私心。
多少年过去了,北京轰响的泥泞中已经很少见天地中茫茫的雪景了,但是每当冬天不可阻挡的敲打门窗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陈超在多年前所写下的一段话:“夜深人静。窗外飘起最初的冬雪。这是天空中落下的唯一使人不必设防的东西。” “我在写诗。一切喧嚣止息了,我得以坐下来面对自己。我发现自己心灵中残酷阴沉的一面。有时,写作就是坐下来审判自己。”诗人如是说。诗,凌空而降,给人以猝然一击,诗狂暴地或温柔地攫住了卑微或高洁的灵魂。应该说是雪给了在尘世倦染中的灵魂以理想主义的些许安慰,而遵循内心的写作肯定是弥足珍贵的,因为它所承担的重量是不能估量的。“我封好要邮寄的书稿,像黎明中的农夫勒紧卖粮的大车/哦,你有多好听——清晨送奶人嘹亮的哨子”,这种多年来写作的快乐也许只有他自己能真正的领受。
越是到了秋天我越是被一种略显悲凉而又明亮的氛围所笼罩,而怀念则成了我夜晚遥想和写作的最好方式。当4月底我发着低烧由北京赶往石家庄的时候,列车外的冀中平原让人感到有些模糊而又陌生。那在田塍上劳作奔走的背影又何尝不是我多年来求学的一种最为恰切的明证。
当黄昏的余光镀亮师大校园女生苗条的背影和阔大的梧桐树叶时,陈超老师骑着单车斜挎着书包来到我面前,那满布磁性和温暖的招呼让那么多该说的话都失去了分量。实际上陈超老师的这架单车已经在师大成为佳话,很多年他是居住在城北,师大却在石家庄的西南角,而他却是喜欢骑着车来上课。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当学生瑟缩着袖着手蹩进教室的时候,陈超却身穿单衣满头大汗地走进教室。这种令人热血喷张的场景往往让那些女学生啧啧称奇。在转身离开师大的时候,我再次瞥了瞥那个略显老旧的图书馆。“河北师大图书馆/线条简洁又流畅/新油漆的桌椅比读者漂亮/散发着清漆的香味儿/和开朗的光芒//我喜欢的姑娘/正站在铝合金升降梯上/将新购进的诗集整齐摆放/刚才她还在林子里跳绳儿/起伏的发辫使我怅惘/一些书已经上架/另一些从她手中滑落/我看到地下一本《生命诗学》/擦亮了她野薄荷一样的目光……//此刻多么美多么安详/站在四层楼的高度/我注意到树枝不能遮挡的/一大块太阳/袅起的对流风将窗帘掀动/现在她已发现身后的'陈老师’/但我的表情已调整到无关痛痒”。陈老师看到了我的微笑,但他不知道此刻我正想着他的这首名为《借书轶事》的诗。
当红旗大街上的行人渐稀,一天的喧嚣也暂时止息下来的时候,平心而论,我之所以喜欢石家庄这个污染有些严重的城市恰恰是因为这里有我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老师。他们构成了我生活和想像的不可或缺的部分,就像此刻天翼中红黄的月亮,那份宁静和自足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当我在微醺中到陈超的新居小坐,多年来和他的交往,他的帮助,他的鞭策,他的鼓励和诸多细节都急速的运转起来。正如这些干净整洁的崭新家具让人踏实而愉快,而这一切又是如此强烈的澎湃着我的内心和记忆。当陈超老师的公子陈默高兴地叫我叔叔时,我有些伤感和无奈。陈默已经这么大了,我都成了他的叔叔,时间真的是无情的。它巨大而无形的指针日夜划过的时候,一种叫苍老的东西在纠缠着我三十岁的身体和内心。陈超老师和师母(当我的师弟师妹都尊称师母的时候我却每每以“嫂子”相称这多少又显现了我的“私心”)在巨大生活压力面前的乐观、倔强与和谐都是我内心多少次的感动。看到高大的陈默满足的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着削好的苹果,我想到了陈超这样的来自于生活深处的诗句:“家中曾有或正在经历的磨难/我们承担得起。心灵的需要是这般简朴单纯/一片微响的竹林会轻拍并安顿一家人老派的心扉。/当儿子从玩厌的庑廊里溜回/他懵懂的催促声,也仿佛来自另外的岁月……”
多年前是陈超无私而热情地领我走进诗歌的门槛,之所以我对他心存感激不只是他为师的一面更是他为人的一面。在时下纷沓错乱的诗坛上,他冷静、客观和敏识的姿态是一般评论家终生都难以修到的境界。当有人称我是近年来崛起的青年诗歌评论家时我也只能每每汗颜。每次与陈超短暂而可贵的诗歌交流都会让我有诸多感概,当我此次谈起青年诗人周建歧在诗歌写作已渐入佳境却突然撒手人寰,在唏嘘感叹人生的无常时我和陈超老师都认可了这个早逝诗人的诗歌写作。而我之所以敢于在我后来的文章中谈论周建歧的诗歌也多少是老师对之的肯定给了我勇气。当实实在在的生活和其中难能可贵的写作不得不面对人类生存的宿命——死亡——时,诗人的勇气就不能不被彰显出来。多少次当我阅读周建歧生前的诗作时,我都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或惶恐,因为在我用整个整个的夜晚来阅读这些诗作时,在大量的诗作中我反复地倾听到了死亡的声音。
在此我不能不再次提到陈超的诗歌写作,多年来诗坛已经相当看重他作为先锋诗歌批评家的一面,而他作为诗人的一面却多少被学界所忽视。这种状况只是在近年才有所转变。当《诗刊》、《人民文学》、《作家》、《山花》等报刊纷纷刊载陈超诗作并且他的诗集《热爱,是的》出版时,诗界才突然形成了一种共识,原来陈超作为诗人同样不逊色于他的独特的诗歌评论。而这种从70年代中期即已开始的诗歌劳作,使他的诗歌同样富含特殊的成色而值得重视。
如果说一个诗人的写作离不开他所处的时代,也许这话没错,但多少有些大而无当。石家庄,这个一年四季灰暗乏味、污染过于严重的城市似乎提醒陈超与这个时代的距离和深入命名的迫切感。他是一个工业时代大汗淋漓的骑单车的人,他在阵雪和逆风中前进,诗思和存在的隐痛在冬夜中静顿、沉潜。在时间的指针悄然掠过惊惧的目光,诗人则擦拭和点亮了那个略显老套而又温润萦怀的旧式灯盏。“我站在最冷最暗的旷野/望着你给我展示的家园,/今夜啊,让我放下火杖,拿起诗歌”。
词语的自足,内心的凝视,想象的舒展,经验的回视,探问的姿态,这都成为对时光中记忆和现场的必要而有效的挽留。
当北京的秋风和秋雨敲打着高大建筑的屋顶时,我提前领受了另外一种声音:“在落雪的时候,我独自走向田野。你的诗温馨明亮如冰雪的河流。”

                                    2006年10月于北京




【简  介】  霍俊明(1975-),河北丰润人,文学博士,现执教于北京教育学院中文系,主要从事20世纪新诗与新诗史学研究。任《新诗界》副主编,某高校特聘教授。
已在《文学评论》、《文艺评论》、《当代作家评论》、《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等发表学术论文50余万字,论文被中国人民大学复印资料和各种报刊转载,曾获新锐批评奖。业余时间从事诗歌写作,已在《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作品》、《北京文学》、《中国诗人》、《诗歌月刊》等发表诗作数百首,有诗作入选《中国年度最佳诗选》,自印诗集《秋天的老式过滤器》等。

地  址:北京西城区德外黄寺大街什坊街2号   北京教育学院中文系  100011
E-mail:  hongshailibai@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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