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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2019中国民刊大展之《诗歌与人》

 诗歌阅读尤佳 2020-07-28

     


《独立》2019中国民刊大展之诗歌与人


诗歌与人》诗刊

1999年,诗人黄礼孩在广州创办了《诗歌与人》诗刊,至今已出版52期:《中国70年代出生的诗人诗展(一)《中国70年代出生的诗人诗展(二)》《中国大陆中间代诗人诗选2002中国女性诗歌大扫描《完整性写作2003中国女诗人访谈录《安德拉德诗选《最受读者喜欢的十位女诗人“完整性写作”的诗学原理《俄罗斯当代女诗人诗选《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女诗人诗选《一个诗评家的诗人档案《彭燕郊诗文选《柔刚诗歌奖专号《俞心樵诗选《国外五诗人诗选1917-2007中国新诗漂流书《张曙光诗选5·12汶川地震诗歌专号5·12汶川地震诗歌写作反思与研究《新诗90年序跋选集《蓝蓝诗选《古马:种玉为月《东荡子作品专刊《追蝴蝶:朵渔诗选《英娜·丽斯年斯卡娅诗选《我的小学生活《诗人批评家诗选《特朗斯特罗姆诗精选《托马斯·萨拉蒙诗选《东荡子诗选》《梦亦非作品:儿女英雄传》《扎加耶夫斯基诗歌精选《扎嘎耶夫斯基诗选《流向或回声:首部世界海洋诗选》《首届东荡子诗歌奖作品选集》《鉴史四十章及其他》《丽塔·达夫诗选》《拖拉机帝国》《我们这一代》《在大海里放下我们的心》《乔治·西尔泰什诗选》《王寅诗选》《朱大可评论选集》《恩岑斯贝格诗选》《泰坦尼克号的沉没》《罗羽诗歌选集》《从唯一之词到任意一词》《阿多尼斯诗选》《莱斯·马雷诗选》《永恒之物的小和轻》《当代诗的“笼子”内外》等。

《诗歌与人》的办刊理念是做别的诗刊不做或遗忘的部分,竭力呈现一个不重复的诗歌现场。该刊以学术视野和自由精神,对处在嘈杂模糊状态中新世纪实力诗人的写作,用板块集纳的方式,做出了系列性的推介。推出“70后”、“中间代”、“完整性写作”、“女性诗歌”“省际文学”等诗歌概念和专题,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推动了中国当代诗歌的进程。其中“70后”、“中间代”已被选入大学教材和写进《中国当代新诗史》。

2001年获《诗选刊》颁发的“最受欢迎和关注的民间诗刊奖”;2003被《南方都市报》等多家媒体誉为“中国第一民刊”;2003年获“首届中国民间诗歌奖·优秀编辑奖”;2004年获国际诗歌翻译研究中心颁发的“2004年度国际最佳诗刊奖”;2005年获第三届龙文化金奖;2006年被《诗选刊》杂志评为“中国诗歌十大品牌”之一;2009年获“第四届珠江(国际)诗歌艺术节诗歌推动奖”;2011年获“中国当代诗歌贡献奖”2016年获“2016深圳读书月-年度致敬诗歌组织奖”;2019年在第四届华语诗歌春晚获“新世纪诗歌特别贡献奖”

“诗歌与人·诗人奖”(2014年更名为“诗歌与人·国际诗歌奖”)于2005年设立,是一项国际诗歌奖。首届颁给葡萄牙最重要的诗人安德拉德先生;第二届颁给了“七月派”最后一位老诗人彭燕郊先生;第三届颁给诗人、翻译家张曙光先生;第四届颁给诗人蓝蓝女士;第五届颁给俄罗斯诗人英娜·丽斯年斯卡娅女士;第六届颁给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先生(6个月后获诺贝尔文学奖);第七届颁给斯洛文尼亚诗人托马斯·萨拉蒙先生;第八届颁给诗人东荡子先生;第九届颁给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先生;第十届颁给中国诗人西川先生及美国诗人丽塔·达夫女士;第十一届授予英国诗人乔治·西尔泰什先生和圣卢西亚诗人德里克·沃尔科特先生(终身成就奖);第十二届授予德国诗人汉斯·马格努斯·恩岑斯贝格先生。第十三届授予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先生和澳洲诗人莱斯·马雷先生。

        黄礼孩先后与安琪、江涛、陈陟云等诗人合作主编《诗歌与人》。亦先后与澳门国际研究所、东方葡萄牙学会、佛山传媒集团、中山大学中文系、广州文化艺术研究院、瑞士文化基金会、海风出版社、敦煌文艺出版社、中国戏剧出版社、网易艺术、时代美术馆、广州图书馆、《世界文学》杂志、波兰书会、波兰驻华大使馆、德国驻广州总领事馆、从都国际庄园、广东茂德公集团等单位进行了亲密而广泛的合作。

 

彭燕郊的诗

彭燕郊,原名陈德矩,“七月派”诗人。1920年9月20日出生于福建莆田市黄石镇。早年在福建莆田、厦门等地求学。1938年参加新四军,并开始学习写作。最初写的民歌发表于新四军的《抗敌报》。1939年开始在《七月》发表诗作。1941年到桂林,担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常务理事,协助聂绀弩编辑《力报》副刊——《新垦地》《半月文艺》,同时主编《半月新诗》。1947年在“反内战、反饥饿”运动中被捕,关押11个月。1950年到湖南大学中文系任教。1953年转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任教,业余编辑出版《湖南歌谣选》。1955年因“胡风案”被捕,释放后被开除公职,在工厂劳动近20年。1979年到湖南湘潭大学中文系任教,参加主编民间文学杂志《楚风》和大型译诗丛书《诗苑译林》。2008年3月31日逝世。著有诗集《彭燕郊诗选》《高原行脚》《夜行》《野史无文》等,评论集《和亮亮谈诗》,诗文合集《彭燕郊诗文集》,主编《诗苑译林》《现代散文诗名著译丛》《外国诗辞典》等。为第二届“诗歌与人·诗人奖”获得者。

 

在冬天的郊外我遇到一队出殡的行列

凄凉地,悲哀地向着空漠的荒野移行

四个土夫抬着一部单薄的棺材

麻木地,冷淡地吆喝无感触的吆喝

好象抬的不是一个刚才消没的生命

而是一块石头,或是一段木料

跟随在那后面,一个女人絮絮地啼泣着

独自哭诉死者的苦难的生前和身后的萧条

一个披麻戴孝的孩子,恐怖地,慌乱地

用干黄的小手牵住了母亲的衣角

在那里等待死者的是冰冷的墓穴

在那里他将无主意地任别人摆布

那些土夫将在他的棺材下垫四块砖头

让他的脸朝向生前的住宅

而他的亲人——像两只悲哀的毛虫

匍匐着,那女人嘶哑的喉咙已顾不上号哭

将要忙乱地教教孩子跟着她一起

撒一把沙土在那黑色的永恒的床上

他将成为此地的生客,人世的过来人

残忍地撇下孱弱的母子俩

私自休息去了,

到不可知的土地上流浪

他已完成了一场噩梦

和一场无结果的挣扎......

今天晚上,他将化为一阵阴风

回到乍别了熟识的故居

像往日从田野里耕罢归来一样

他将用他那紫色的手

抚摸那还没有编好的篱笆

他将用那鱼肚白的眼珠审视

那菜畦里的菜是不是被夜霜打了蔫了菜心

他将用那寂灭了的耳朵谤听

畜棚里那条病了的老牛是否睡得安稳

那些老鼠是不是又在搜索瓮底的余粮

他将用他那比雨滴还要冰冷的嘴唇

去亲吻那蒙着被睡觉的孤儿

和在梦里呼唤他的小名的

那脸上被悲哀添刻了皱纹的妻子

他将向写着自己的名字的灵牌打恭

他将向灵堂上素白的莲花灯礼拜

他将感谢那对纸扎得很好看的金童玉女

——代替我,你们来热闹我的贫寒的家了

草叶之下的地阴里,我可爱的妻子和孩子呵

什么事都不像你们此刻安排的这样如意呢

但是,因为我是死了

我已经知道了许多你们无法知道的事情......

他将托梦给他的无法维生的家属

用神秘的、黑色的、哑哑声音说话

那边,在屋后的山坡上

古松树下,几十年前,曾经有一处行商

埋了一瓮银子在那里......

你们必须按照我的嘱咐行事

不要有半点迟疑

八月十五夜,子时

当月亮稍偏向西的时候

你从倒地的树影的梢头,挖下三尺深

你就可以得到那一瓮银子

此后的生活

就不用愁了......

爱是人生理想的实体

——摘自手记

爱是这样的,是比憎还要锐利的,

以锐利的剑锋,刀刀见血地镂刻着,

雕凿着,为了想要完成一个最完美的形象

爱者的利刃是残酷的。

激荡的漩流,不安宁的浪涛,

比吸救的信号灯还要焦急,深情的双眼闪

烁着,

找寻那堤坝的缺口,急于进行一次爆炸式的溃决

爱者,用洪水淹没我吧,我要尝尝没顶的 极乐!

去,站到吹刮着狂飙的旷野上去,

站到倾泻而下的哗哗大雨里面去,

爱者,狠起心不顾一切地冲刷我,

更加,更加猛烈地摇撼我,让我感到幸福!

而且执拗地纠缠我,盘曲的蛇一样

紧紧地,狂野地抓牢我,

以冲击一只小船的滔天巨浪的威力,

以那比大海还要粗暴的威力,震动我!

不是心灵休息的地方,不是的。

爱者呵,从你这里,我所取得的不止是鼓舞

和抚慰;

这里,往往少一点平静,多一点骚乱,

爱者,你的铁手的抚摸是使人战栗的。

心灵撞击心灵,于是火花迸射,

随着热泪而来的,是沉痛的倾诉。

爱是这样地在揪心的痛苦里进行的,

在那里,在爱者的伴随长叹的鞭挞里。

安宁吗!平静吗?不!池塘有一泓碧水

澄清地照出一天灿烂的云霞

但那只是云霞,云霞的绚丽,云霞的瑰奇,

而澄清的池塘失去了它自己。

而沐着阳光有晶莹的心灵

却以其结晶的多棱的闪动,

以千万道颤抖的光芒的跳跃,迎接着光和热,

爱者心辉的交映就应该是这样的。

多么苛刻,多么严峻而且固执,

只想成为彼此理想的体现,爱者和被爱者

是如此迫不及待的心情

奔向对方,去为自己的理想找寻见证的。

而他们也都终于看到了并且得到了

捧在彼此手上的那个血淋淋的生命,

那突突地跳着的、暖烘烘的理想

赫然在目,这生和死都无法限量的爱的实体!

 

——赠一个饱经忧患的朋友

急箭般的台风里它跌撞过

狂热的九级浪里被抛掷过

可怜的小船,如今,惟一可以告慰的是

没有摔碎,裂缝不深,破处还未洞穿

若是被丢弃在沙滩上,那还好些

却被丢弃于暴风雨后凌乱的街头

满载着蹭蹬岁月的辛酸遭遇

和悠长又悠长的困顿生涯的印记

像一个不祥的展览品,这小船

向人们分发缤纷的痛苦

和一度使人眼花缭乱的灾难的回忆

已经过去的,但愿能像梦影般消失......

你呵,一只船,没有帆,没有桨,在陆地上

偏偏是这些风波迭起的日子

现在,连顽皮的孩子也不想理睬你了

没有兴致来摇动你曾经是轻盈的躯体

麻木了吗?小船,在大灾大难中

这一切真是不值一提了

旋风时起时落地吹刮,振振有词地叫啸

还在想使折磨无穷无尽,而且刁钻古怪

有时候,在你不及防备时,邪恶

居然那样声势浩大,真正要席卷一切......

谁还记得这只小船呢?

似乎,它将在混乱中渐渐隐没

陈列的地方是太不适合了

显得多么不顺眼,多么不讨人喜欢,叫人皱眉

在那停滞的时间里,已经耗尽了

人们的惋惜和遗憾,幸灾乐祸或鄙夷

作为冷酷事实的见证

大自然丧失理性和爆发野蛮冲动的

专横、任性造成的触目惊心的恶果

这标本,长久陈列着,已经失去了吸引力

不,人间悲剧的苦涩产品

习惯于灾难的人们,已不屑理会了吗?

太多的牺牲者,太多的厄运的祭品

在人们的习惯里,不会成为

自己卑微的求生意志的辛辣嘲弄

在淡薄下去的冷漠和忘却之前

逐渐熄灭了的重返大海的愿望已逐渐复燃

谁能把新的责任、新的航程的预感压抑到零?

谁能把扬帆启碇的再生日子推迟到无限遥远?

谁能在这个胡里胡涂地重新蠕动起来的旋风前

退却?

在嚣张一时中,相形之下

不幸者似乎显得寂寞而且有些局促不安,

嘲弄我吧,伺机再起的旋风

你们有你们再度冒险一试的理由

但不管怎样,请记着∶这不是我的过错

只有绝望才是我唯一的过错

 

没有高就没有低,没有低就没有高

有高有低,不是这样构成的

水是

要有自己的路的

高的路,低的路

不管高和低,一直向前流去

高和低之间,有悬崖峭壁,怎么办?

避开它,免得——

跌坏了,跌得粉身碎骨

转个弯就好了,干吗不转弯

曲曲折折地流,慢慢地往回流,照样是流

但是这里不行

这里不存在转弯,不存在回头

于是,奔腾而下了,呼啸而下了

因为收不住这个势头

因为只有一股劲地

向前跨出这一步,闯出这一步

那确实是

非常之自然,非常之自如,非常之合乎情理,

非常之称心如意的倾泻飞溅,散落

成为粉末了吗?

成为碎片了吗?

不,是展示。展示

这灿烂的洁白,洁白的灿烂

高高地飞扬起来,张挂起来,展示

生命的神奇的张力

壮丽的,一束束银丝般的神经和血管的

多么强韧的延伸,颤动,颤动中的延伸

能多长就多长,能有多宽就多宽

可以在平坦处流,也可以垂直地流

映出红霓的七彩的白波白浪直泻而下地流

这样痛快的跌落呵

这样痛快的跳跃呵

向深处跌下

向危险跃去

不能不跌落的跌落,不能不跳跃的跳跃

不跌落就是枯竭

不跳跃就是停滞

“跌落可悲

跳跃危险

用不着议论了,议论就是害怕

害怕就会去寻找求平静

奔流的路上,存在平静吗?

当然

把瀑布当作画屏那样好看的摆设来欣赏

也是可以的

那么

你就站开些吧,站远点吧

用你的方式去“欣赏”吧

小泽征尔

多么虔诚,多么平静:他走出来了

——“阿门”,他刚刚做完祷告

多么从容不迫,多么镇定,他走过来

走着,思索着,他踏上指挥台

那指挥台(高度不及半步)

像一座悬崖斜出于碧海之上

似乎,他长嘘了一口气,他把自己交出去了

交给那即将到来的无尽的煎熬和纠缠

手举起来时,光就从他的腋下涌过来了

光开始缓缓地泛滥

光在上涨,上涨,已淹没到他的胸部了

他把音乐唤醒了时

音乐也把他唤醒了

现在,他的颜面似乎已经陷没

有的只是一个反映音乐的屏幕

没有肌体也没有感官了

音乐的最敏锐的反应已经囊括了他

追逐着,回旋着,终于熔化了他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脚下沉陷下去

同时有什么东西向他坍塌下来

他上升,又下降,颠倒

强和弱的交替不断冲击他,他着魔了

只剩下这一双我们习惯称为手的“手”了

“手”成为无限长的了

——指挥棒使手可惊地延长

指向空中的某一点

追讨着,逼迫着立刻回答那感情的索取

“手”,时而散开,像热带植物

肥厚的若干片长叶子在赤道的风里摇晃

用粗线条的优雅邀请音乐

“手”的距离伸缩着,稍稍放宽又稍稍收拢

这把衡量感情的尺

在量着热情的距离,量着理智的距离了

时而他那锐利的眼睛

那颜面上剩下的唯一的光源

瞄准着而且捉住了

一个我们看不到的悬空的球体

那异样长的手,在严密的计算之后

作出漂亮的一击,于是

球体爆炸,有水珠般的东西纷纷奔涌而出

落在动荡的礁石和动荡的浪涛上

并卷如椭圆形的旋风,乐声大作了

太顽皮了,太活泼了

这些感官、情绪,这些连锁反应

像互相溅水为戏的孩子

夸耀他们的悦耳的童声,尽情地叫

不断地把正在闪耀的

抛开,引出更新的闪耀

两只手是两只辘轳了

在急速地往上摇着,摇着,要挽起

那有许多冷酷的眼的网

终于,在用急促的一瞥估量丰硕的收获之后

全力把沉甸甸的颤动着的网

甩到地上,网里

千百只有圆的头和三角旗状尾巴的鱼

蹦蹦跳跳在我们脚下

——那些我们自己的悲哀和欢乐的实体

如今让我们用自己的耳朵“看”得清清楚楚了

音乐推进着,音乐高举大旗向前了

“手”有咬牙切齿的表情,“手”坚定地张开

有一条长锯现出一排尖齿

弦一般绷得紧紧

一来一去,在连续的颤动中运行

平行,垂直,或是曲线,锯齿,咀嚼

(每一根手指都冒烟了)

和谐吞没着一个又一个不和谐

更多的敏感的金色的鱼

带着清脆的共鸣

带着个性鲜明的轻和重

云集着,云集着并且酝酿着

一时间,倾盆如注地倒泻下来

唤醒我们,想让我们回到那些体味过的

不寻常的日子里

那只是片刻……音乐,猛醒了,安静下来了

“手”在不胜柔情地上下抚摸着

一座温馨的高大建筑物的

暖热的立面而微微陶醉了

激情通过建筑物融融的体

滋润着那些手指,手指更加强壮了

而他的白罩衫,像一朵饱满的云

卷舒着,叆叇着

远涉重洋归来的帆影般

在静悄悄地从海天交线处冉冉上升

当音乐像一道道白光

在众目睽睽下轮回扫射时

我们的听觉已经像万顷波涛下的一只贝壳

饱和到极点,但又愈来愈贪馋

呵,时间!呵,大气!呵,人类奇思妙想的表达者!

在音乐世界里,将出现某种非人间的奇迹了

听,这呐喊,这呼唤!此刻,音乐却好像遭到阻拦

音乐亢奋起来了,“手”在阻碍里开辟道路

开始在某一个坚硬的坑道里掘进

向着局限,要夺回一分一秒地努力着

“手”挥汗如雨了

迎面似有火星乱迸,“手”在艰苦地

继续掘进,当发现略有偏高

——间或,一个逗乐开心的音符

带着过于流利的旋律,跳出来了

叫他皱了一下眉头

是想出乖露丑吗

很快地,他拨开什么,推倒什么

他喘息,喘息,难得有一个落脚点稍事休息

忽而,他发窘了,满脸歉疚

一面,他在和滔滔不绝的感受争辩

一面忙于反抗那张企图罩住他的薄膜

那薄膜可能是他自己过于热忱造成的

他必须以冷静换取时间

以便挑选一个姿态来作恰当的表述

他这样做了,出现了一个轻快的旋转

优美地,像舞蹈家,然而仅仅是“手”

他开始下潜,再下潜

音乐已经得到一条轨道,一个新的合适的起点

他向深水摆动那鱼的鳍(那只手)

在那以水为气体的空间里

回声像无情的折光一样,响得更悠远了

那里,光有自己的三棱镜,声音也有自己的三棱镜

叠叠绿波般的节奏

在鱼鳍的加快划动里反映出来

而当他在水面上浮现时

那魔法的小棍棒(那手指的延长)

竟然刺向我们每一个人的背脊

一道喷泉遂净化成纯白色的血

着火的树那样,在忧郁的平坦的

荒原上面(观众席上所有的只是沉默和颤栗)

溅射,溅射他那竖直的银发

这样久了,音乐啮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的身体,被他自己的那只“手”

绞着,绞着,成为双向的弯弓形

什么样的代价,又是什么样的突破呀

要从那个甲壳里蜕飞出来

要摆脱黏糊糊的成规给他造成的被动

要表达几乎表达不尽的多少世纪积存的遗憾

他已竭尽心力而且为之憔悴了

就这样,给绞着,绞着,绞得那么紧而细

滴下的涔涔汗水已减少到只有一滴两滴了……

呵,这是谁?每个人都在问

难道游离出来的“我”就是这样子

我们听着,一边我们给自己

挖下一个又一个洞穴

一边让我们心头的某一块肉

在某一个洞穴里得到栖身之处

然后我们把它填平

为了我们好就此飞升

到底,每一个人都终于看到“人”了

像我,像你

这具有最普通的“人”的特征的

人的勇气又一次得到肯定

这个守望在自己所发出的声音的旋风里的

这个和我们一样通红炽热的

永远在自己的理想里沸腾的人

提炼出来的一堆血肉,熔岩般地颤动着!

(附记:每次,小泽在指挥时是要先做祷告的。小泽指挥时,往往不穿礼服,而穿白罩衫。)

 

西川的诗

西川:诗人、散文和随笔作家、翻译家,生于1963年,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出版有八部诗集、诗文集,其中包括《深浅》(2006)和《够一梦》(2013),另出版有两部随笔集、两部评著、一部诗剧,翻译有庞德、博尔赫斯、米沃什、盖瑞.施奈德、奥拉夫.H.豪格等人的作品。曾获上海《东方早报》“文化中国十年人物大奖(2001-2011)”、腾讯书院文学奖致敬诗人奖(2015)、德国魏玛全球论文竞赛十佳(1999)等。其诗歌和随笔被收入多种选本并被广泛译介,发表于二十多个国家的报刊杂志,其中包括伦敦《泰晤士报文学副刊》、美国《巴黎评论》、德国《写作国际》、日本《现代诗手帖》等。2015年9月获第十届诗歌与人·国际诗歌奖。

夸父逐日新解

出门见日,日在东南,继之正南,继之西南。是一日。

西南群山耸列,而时间尚无定义。能从一日一夜推究死生相继者已然是圣人。

圣人不逐日谁人逐日?(可以想见的理想主义、英雄主义、浪漫主义大场景。)蹚出道路,自东而西  又自西而东,是所谓夸父跑来跑去的疯癫盛举。

然夸父之途何以非自北而南?(仰韶人骨相接近闽粤人骨相。我有考古学根据。)

日在南方,逐日逐温暖有道理。南方宜阔叶嘉木,果实亦甜而多汁。饿不死。迁徙向南方的主意甚好。大雁比我们有主意。

冷了。叶落了。鸡皮疙瘩出来了。夸父出发,或许在秋凉阵阵之时。白霜。白雾。可以想见不久将来的白茫茫大地。

夸父在村口呼号,呜呜呀呀,语义模糊;众人跟上,全是青年。(仰韶人平均年龄21岁。我有考古学根据。)

何以见得夸父孤身一人?他鼎鼎大名,像个村干部,肯定率领着一众人群。岂不闻父甲、父乙、枚父辛、几父、史游父之名,皆为豪主?

一群人都叫“夸父”甚好。缓步向南,迁徙。为活命。

大地上本没有道路。熊咆龙吟,大地依然安静,真适合眺望千山之外的流星雨。

河流两次前横,到来年春日看见了与故乡一般无二的桃花。众人唏嘘。——众人一唏嘘就是有人死去。

脚走烂了。众口一词一致同意:凡死者皆尊称“夸父”。好哇!

活人中遂有人鼓起英雄气,传下夸父逐日的好故事。

但后世所有人都弄错了其中的含义。

*考古学界有观点认为中国北方民族或许由南方迁徙北上而来。本诗在相反的方向上展开想象。

仰韶文化庙底沟型灰陶盆,出自河南陕县

盛过鹿肉、山鸡肉的灰陶盆诞生于泥土和火焰,

它重归泥土之时被死亡之手掰成27瓣。

没有花朵的色泽,但草根探索过它婴儿般的皮肤并留下逶迤的痕迹。

27瓣灰陶盆静卧土中听见头顶的村落兴建,倒塌,再兴建。

而日月在天空从不乱走。

但五千余年也有走完的时候。

五千余年后它被重新发现重新拼出旧模样:

盘口直径41厘米——看来仰韶人在好时光里大吃大喝颇有气势。

仰韶人平均年龄21岁,所以这灰陶盆的制作者想必年纪轻轻;

是大学生的年龄但五千余年前这已是高龄。

仰韶男人在山上追野猪  所以这陶盆或许出自一位女性之手。

女性而年纪轻轻令人遐想不是?

女性而年纪轻轻虽近于野兽但不可能不发情,不来月经。

在山上追野猪的男人落日时分回到村落把她抱上草褥。

认母不认父的习俗忽略了那个男人。

我祖母的祖母的祖母 上推五千余年也许正是这位女性。

2011-12-22

*本诗采用仰韶文化系母系文化之说。考古学界亦有仰韶文化系父系文化之说。

商代青铜戈

邈远。一只戈,仿佛一片优雅的树叶。优雅。一只商代青铜戈,也许不是商代的——西周早期的亦无两样。也许商纣王,暴君而俊美,迷恋狐狸精的人上人,在士兵的队列中,偶然瞥见过这一把青铜戈——也许他没有瞥见过这一把青铜戈。也许是杀过人的青铜戈,甚至杀过两个人——也许是没有杀过人的青铜戈,只曾在国家祭典的仪仗中摆摆样子。邈远。它拥有与它配套的江山、制度、战阵、呐喊、冶炼技术、审美趣味。这铸造的工艺:谁画的图样?谁负责制造陶范?谁负责浇铸?它是铸造于夏季还是秋季?它的冰冷同一于黄昏的空气,还是黎明的空气?它被分配到了谁的手上?不管那持戈者是谁的祖先我都认他作我的祖先。你答应吧,答应吧,有钱的祖先或者没钱的祖先——无所谓。这只戈,眼前的邈远,仿佛优雅本身。薄薄的金属,当时的高科技,仿佛可以被孔夫子朴实的风儿吹走。它在地下埋藏了三千多年。三千多年:五十部《诗经》的长度,九十九万次相遇和八千四百万次离别的空间。死亡忙坏了人类,却与它无关!当它再次遇到空气、阳光和风时,它曾有瞬间变软,仿佛是晕眩所致。它变得像泥巴制成。然后它再次变硬,变回这世间的东西。仿佛为了成为一件真正的世间的东西,它只好再次变硬,从泥巴树叶变回青铜,并且在这世上无足轻重,像一片树叶的阴影。

仿写《庄子·庚桑楚篇》第二节

老子有学生名庚桑楚。庚桑楚有学生名南容怵。

南容怵有问题问庚桑楚:关于精神境界,关于养生。

庚桑楚做答,南容怵不懂。两个老头没了招数。

庚桑楚让学生去问老子。南容怵就带着七天干粮上了路。

正好吃完了七天的干粮。正好走完了七天的路程。

南容怵见到老子劈头就问:“如何返归本性?”

老子反问他:“你干吗带来这么多人?”

南容怵困惑,回头看,房门敞着,可是没有别人。

老子再问:“你干吗带来这么多人?”

南容怵懵了,就落下了汗,就感觉凉风吹到了脊梁骨。

回到馆舍,一直懵到后半夜,果真看到房间里聚了许多人:

三叔哇、八姨呀、还有邻居、父母官、他瞧不起的人……

南容怵大惊,软的硬的全用上,叫他们回家,别坏事。

第二天再见到老子,南容怵筋疲力尽。

老子跟他谈起些轻松的话题。老老头说,小老头记。

南容怵懂了,或者没懂。不再问问题。

慎子够谨慎,或者,慎子够懒惰,

就写这么一点点,或者,就让历史筛漏下这么一点点。

慎子够模糊:是法家?是道家?还是什么家都不是?

是否另有一个慎子,懂大道理,写大文章,偏偏被忘记?

慎子够幸运,就写这么一点点居然

也混迹于诸子之间,并且流芳百世。

他说野兽喜欢四脚着地所以常常粘得满身泥土。好废话。

他喜欢拿秤杆和秤砣打比喻,这暴露出他小商人的出身。

人人骂他,人人排挤他,不想给他诸子之一的座位。

慎子不发火,坐下,不再挪身。

  

东荡子的诗

东荡子本名吴波1964年10月生于湖南沅江市东荡村,木匠世家。高中不到一年,便服役于安徽蚌埠某部,后代课、经商、做记者、编辑等,干过十数种短暂职业。截至2005年在深圳、广州、长沙、益阳等地工作或闲居。2005年起任职于广州某报。2013年在广州逝世。1987年开始写诗,立足消除黑暗,理想诗人合一。2002年在广州与世宾、黄礼孩等友人提出“完整性写作”理念。出版诗集有《王冠》《阿斯加》等。获《诗选刊》“2006·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第十八届“柔刚诗歌奖”、《芳草》杂志“第三届汉语诗歌双年十佳”。为第八届“诗歌与人·诗人奖”获得者。

 

唱完最后一首歌

我就可以走了

我跟我的马,点了点头

拍了拍它颤动的肩膀

黄昏朝它的眼里奔来

犹如我的青春驰入湖底

我想我就要走了

大海为什么还不平息

伐木者

伐木场的工人并不聪明,他们的斧头

闪着寒光,只砍倒

一棵年老的朽木

伐木场的工人并不知道伐木场

需要堆放什么

斧头为什么闪光

朽木为什么不朽

 

朋友离去草地已经很久

他带着他的瓢,去了大海

他要在大海里盗取海水

远方的火焰正把守海水

他带着他的伤

他要在火焰中盗取海水

天暗下来,朋友要一生才能回来

 

他们看见黄昏在收拢翅羽

他们也看见自己坠入黑洞

仿佛脚步停在了脸上

他们看见万物在沉没

他们看见呼救的辉煌闪过沉没无言的万物

他们仿佛长久地坐在废墟上

一切都在过去,要在寓言中消亡

但蓝宝石梦幻的街道和市井小巷

还有人在躲闪,他们好像对黑夜充满恐惧

又像是敬畏白昼的来临

 

把金子打成王冠戴在蚂蚁的头上

事情会怎么样。如果那只王冠

用红糖做成,蚂蚁会怎么样

蚂蚁是完美的

蚂蚁有一个大脑袋有过多的智慧

它们一生都这样奔波,穿梭往返

忙碌着它们细小的事业

即便是空手而归也一声不吭,马不停蹄

应该为它们加冕

为具有人类的真诚和勤劳为蚂蚁加冕

为蚂蚁有忙不完的事业和默默的骄傲

请大地为它们戴上精制的王冠

蓝蓝的诗

蓝蓝原名胡兰兰,女,1967年12月出生于山东烟台。1988年毕业于郑州大学新闻专业。中国人民大学第二届驻校诗人。十四岁开始发表作品,曾在《人民文学》《世界文学》《诗刊》等国内报刊发表诗歌、文学评论、诗学论文、童话、散文随笔等作品,作品被翻译为10多国文字在国外发表。出版诗集有《含笑终生》《情歌》《内心生活》《睡梦,睡梦》《诗篇》《蓝蓝诗选》等。为第四届“诗歌与人·诗人奖”获得者。

大河村遗址

又一个大河村。

乌鸦在高高的杨树上静卧着

成群的麻雀飞过晒谷场

翅膀沾满金黄的麦芒

它们认出我。

微风还在几年前吹过

没有岁月之隔

我难道是另一个?

黄昏,长长的树影投向沙丘

又到了燃生炊火的时候

熟识的村民扛着铁锹

走在田埂上

牛驮着大捆的青草

像从前一样。我闪到一旁

没有岁月之隔

只有大河村,这一动不动的

滔滔长河。

野葵花

野葵花到了秋天就要被

砍下头颅。

打她身边走过的人会突然

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她的脸,随夕阳化为

金色的烟尘,

连同整个无边无际的夏天。

穿越谁?穿越荞麦花的天边?

为忧伤所掩盖的旧事,我

替谁又死了一次?

不真实的野葵花。不真实的

歌声。

扎疼我胸膛的秋风的毒刺。

 

午间。村庄慢慢沉入

明亮的深夜。

穿堂风掠过歇晌汉子的脊梁

躺在炕席上的母亲奶着孩子

芬芳的身体与大地平行。

知了叫着。驴子在槽头

甩动尾巴驱赶蚊蝇。

丝瓜架下,一群雏鸡卧在阴影里

间或骨碌着金色的眼珠。

这一切细小的响动——

——世界深沉的寂静。

山楂树

最美的是花。粉红色。

但如果没有低垂的叶簇

它隐藏在荫凉的影子深处

一道暮色里的山谷;

如果没有树枝,浅褐的皮肤

像渴望抓紧泥土;

没有风在它少年碧绿的冲动中

被月光的磁铁吸引;

没有走到树下突然停住的人

他们燃烧在一起的嘴唇——!

 

——献给75·8石漫滩垮坝死难者

死人知道我们的谎言。在清晨

林间的鸟知道风。

果实知道大地之血的灌溉

哭声知道高脚杯的体面。

喉咙间的石头意味着亡灵在场

喝下它!猛兽的车轮需要它的润滑——

碾碎人,以及牙齿企图说出的真实。

世界在盲人脑袋的裂口里扭动

……黑暗从那里来

张曙光的诗

张曙光1956年生于黑龙江望奎县,毕业于黑龙江大学中文系,先后做过报社副刊和出版社编辑,2004年起任教于黑龙江大学文学院。1978年开始写诗,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2004年与文乾义、朱永良、桑克等创办诗刊《剃须刀》,2012年参与主编复刊后的《中国诗歌评论》丛刊。先后出版诗集《小丑的花格外衣》《张曙光诗歌》《午后的降雪》随笔集《上帝送他一座图书馆》及译诗集《切·米沃什诗选》《神曲》(三册),另著有《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二十世纪美国诗歌》(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为第三届“诗歌与人·诗人奖”获得者。

1965年

那一年冬天,刚刚下过第一场雪

也是我记忆中的第一场雪

傍晚来得很早。在去电影院的路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们绕过一个个雪堆,看着

行人朦胧的影子闪过——

黑暗使我们觉得好玩

那时还没有高压汞灯

装扮成淡蓝色的花朵,或是

一轮微红色的月亮

我们的肺里吸满茉莉花的香气

一种比茉莉花更为凛冽的香气

(没有人知道那是死亡的气息)

那一年电影院里上演着《人民战争胜利万岁》

在里面我们认识了仇恨与火

我们爱着《小兵张嘎》和《平原游击队》

我们用木制的大刀与手枪

演习着杀人的游戏

那一年,我十岁,弟弟五岁,妹妹三岁

我们的冰爬犁沿着陡坡危险地

滑着。突然,我们的童年一下子终止

当时,望着外面的雪,我想,

林子里的动物一定在温暖的洞里冬眠

好度过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

我是否真的这样想

现在已无法记起

十月的一场雪

夜里刚刚下过一场雪。早上起来

脚印多像一串串诗行!

杂乱,但最终朝着一个方向

一年将尽;还有十一月份的阳光。

第一次看到雪我感到惊奇,感到

一个完整的冬天哽在喉咙里

我想咳嗽,并尽快地

从那里逃离。

我并没有想到很多,没有联想起

事物,声音,和一些意义。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空气中浮动

然后在纷飞的雪花中消逝

那时我没有读过《大屠杀》和乔伊斯的《死者》

我不知道死亡和雪

有着共同的寓意。

那一年我三岁。母亲抱着我,院子里有一棵树

后来我们不住在那里——

母亲在1982年死去。

照相簿

母亲的微笑使天空变得晴朗。

她白色的衣裙

盛开在一片收获的玉米地里

使1959年的某个夏日成为永恒。

我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拿着一架玩具飞机

那种双翼的,二次大战前使用的那种

一身海军制服,像一名刚入伍的新兵

却不知道某些地方正沐浴着战争和死亡。

另一幅照片。我扎起

一根小辫,像一个女孩。

那是妈妈干的

时间与妈妈的那幅大致相同。

还有一张骑在三轮车上吃着橘子

以后好长时间我邻家的孩子

啃着糠麸窝头,坚硬得像黑色的石头。

弟弟在照片中的一张炕桌上

吃着饭,在这之前他一直傻笑着

追着爸爸的相机

后面的墙壁上有剥落的痕迹有一处我一直 在想

是一只老虎而看上去的确很像。

1962或1963年。那一年春天

我第一次拿着两毛钱去商店买了一包糖

并用蜡笔在墙上涂抹着太阳和警察。

接着画面上出现了妹妹

戴一顶可爱的绒帽

马戏团小丑常戴的那种

愣愣的表情

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一张全家照上,拍下了

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和我

上面印着:1965年8月,哈尔滨

爸爸试图微笑,但他一边的嘴角刚刚翘起

便凝固在画面上

无法把它修整得更好。

这也是全家最后一次合影,以后好些年

全家人没有照相也没有微笑直到

我和大学同学一起拍下照片

然后是同学妻子的结婚纪念照

我们不得体地笑着

带着幸福的惶惑。

1982年。这一年母亲离开了人世

而影集中增加了女儿的照片

有一张姥姥抱着她就像

当初抱着我但那时没有留下照片

但姥姥保存着舅舅和我的一张

舅舅看上去年轻漂亮那时他刚刚结婚但此刻

躺在医院里痛苦不堪他患了重病。

照相簿里更多是女儿的照片

活泼地笑着,跳舞,吹生日蜡烛,穿着我的大皮鞋

像踩在两只船里。这一切突然变成彩色仿佛

在一部影片中从黯淡的回忆

返回到现实

存在与虚无

雨声并不带给我们什么。或许

雨声是一种存在。或许

我看到的不是事物本身

不是月亮,托起春天和洋槐的广场

红色的摇滚乐和火烈鸟

以及扭伤的屁股,短裙和陌生的脸

以及一部书一一

透过一行行文字

我们无法认识上帝

他是否耽于幻想是否快乐或大声哭泣

甚至无法触摸白杨树的叶子

它们正排列在街道的两旁

在雨丝和肖邦的乐曲中熠熠闪亮

我读了很多书,仍然

无法诠释死亡的风景

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苍白的

脸像雨中冲洗干净的街道

1980年萨特逝世时很多人

参加他的葬礼而如今

他在哪里他们又在哪里?

多少年一直争论着莎士比亚的真伪

我是否存在,还有桑丘,卡尔·马克思和弗洛伊德

过去了的就是死亡

就是一片虚无的风景

而如今萨特只是一个空洞的名词,一部书的作者

就像一个被蛀空的蚕蛹

在酒吧

除了诗歌我们还能谈论什么

除了生存,死亡,女人和性,除了

明亮而柔韧的形式,我们还能谈论什么

革命是对舌头的放纵。早春的夜晚

我,几个朋友,烟雾和谈话——

我注视着那个摇滚歌星的面孔

车辆从外面坚硬的柏油路上驶过

杯子在我们手中,没有奇迹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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