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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宪公家训》 【明】高攀龙 吾人立身天地间，只思量作得一个人是第一义，余事都没要紧。做人的道理不必多，只看小学便是，依此作去，岂有差夫？从古聪明、睿智、圣贤、豪杰，只于此见得透，下手早，所以其人千古不可磨灭，闻此言不信便是，凡愚所宜猛省。 作好人，眼前觉得不便宜，总算来个大便宜。作不好人，眼前觉得便宜，总算来个大不便宜。千古以来成败昭然如此迷人，尚不觉悟，真是可哀，吾为子孙发此真切诚恳之语，不可草草看过。 吾儒学问主于经世，故圣贤教人莫先穷理，道理不明有不知不觉堕于小人之归者可畏。可畏虽多，方要在读书，亲贤。小学、近思录，四书、五经、周、程、张、朱语录、性理纲目，所当读之书也，知人之要在其中矣。 取人要知圣人取狂狷之意。狂狷皆与世俗不相入，然可以入道，若憎恶此等人、所舆皆庸俗人，已未有不入庸俗者，出而用世，便与小人相昵，与君子为仇，最是不利，害处不可轻看，吾见天下人坐此病甚多，以此知圣人是万世法眼。 不可专取人之才，当以忠信为本。自古君子为小人所惑、皆是取其才。小人未有无才者。 以孝义为本，以忠义为主，以廉洁为先，以诚实为要。 临事让人一步，自有余地，临事放宽一分，自有余味。 善须是积，今日积，明日积，积小便大。一念之差，一言之差，一事之差，有因而丧身亡家者，岂可不畏也。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我恶人，人亦恶我。我慢人，人亦慢我，此感应自然之理。切不可结怨于人。结怨于人，譬如服毒，其毒日久必发，但有小大迟速不同耳。人家祖宗受人侮辱，其子孙传说不忘，乘时遘会，终须报之，彼我同然。出尔反尔，岂可不戒也。 言语最为谨慎，交游最要审择。多说一句，不如少说一句；多识一人不如少识一人。若是贤友，愈多愈好，只恐人才难得，知人实难耳。语云：“要作好人须寻好友，引酵若酸，那得甜酒”。又云：“人生丧身忘家，言语占了八分”。皆格言也。 见过所以求福，反己所以免祸。常见己过，常向吉中行矣。自认为是人不好，再开口矣；非是为横逆之来，姑且自认不是，其实人非圣贤，岂能尽善？人来加我多是自取，但肯反求，道理自见。如此，则吾心愈细密，临事愈精详，一番进益，省了几多气力，长了几多识见。小人所以为小人者，只见别人不是而已。 人家有体面崖岸之说大害事，家人惹事，直者置之，曲者治之而已，往往为体面立崖岸，曲护其短，力直其事，此乃自伤体面，自毁崖岸也，长小人之志，生不测之变多由于此。 世间唯财色二者最迷惑人，最败坏人，故自妻妾而外皆为非己之色。淫人妻女，妻女淫人，夭寿折福殃留子孙。皆有明验显报，少年当竭力保守，视身如白玉，一失脚即成粉碎。视此事如鸩毒，一入口即立死。须臾坚忍，终身受用，一念之差，万劫莫赎，可畏哉。古人甚祸非幸之得，故货悖而入，亦悖而出，吾见世人非分得财，得祸也。积财愈多，积祸愈大。往往生出异常不肖子孙。作出无限丑事，资人笑话。层见叠出于耳目之前而不悟悲夫。吾试静心思之，净静观之，凡宫室饮食、衣服、器用，受用得有数，朴素些有何不好，简淡些有何不好。人心但从欲，如流往而不返耳。转念之间，每日当省不省者甚多，日减一日，岂不潇洒快活，但力持“勤俭”两字，终身不取一毫分非分之得，泰然自得，衾影无怍，不胜于秽浊之富百千万倍邪！ 人生爵位自是分定，非可营求，只看得仁义二字透落得作个君子，不然空污秽清静世界，空玷辱清白家门，不如穷檐蔽屋、田夫牧子，老死而人不闻者，反免得出一番大丑也。 士大夫居间得财之丑，不减于室女逾墙从人之羞，流俗滔滔，不为怪者，只是不曾立志要做人，若要作人，自知男女失节总是一般。 人身顶天立地，为纲常名教之寄，甚贵重也。不自知其贵重,少年比之匪人,为赌博宿娼之事,清夜睨而自视,成何面目,若以为无伤而不羞,便是人家下流子弟。甘心下流，又复何言！ 捉人打人最是恶事，最是险事，未必便至于死，但一捉一打，或其人不幸遘病死，或因别事死，便不能脱然无累保身保家，戒此为要。极不堪者，自有官法，自有公论，何苦自蹈危险邪。况此家人，而外乡党中，与我平等，岂可以贵贱、贫富、强弱之故妄凌人乎。家人违犯，必令人扑责，切不可拳打脚踢，暴怒之下有失，戒之，戒之。 古语云，世间第一好事莫如救难怜贫。人若不遭天祸，舍施能费几文？故济人不在大费，己财但以方便存心，残羹剩饭亦可救人之饥，敝衣败絮亦可救人之寒。酒筵省得一二品馈赠，省得二器、少置衣服一二套，省去长物一二件，切切为贫人算计，存些赢余以济人急难，去无用可成大用，积小惠可成大德，此为善中一大功课也。 少杀生命，最要养心，最可惜福。一般皮肉，一般痛苦，物但不能言语耳，不知其刀俎之间何等苦恼。我却以日用口腹人事应酬略不为彼思量，岂复有仁义乎，供客勿多肴品，兼用素菜，切切为生命计算，稍可省者，便省之，省杀一命，于吾心有无限安处。积此仁心慈念，自有无限妙处，此又为善中一大功课也。 有一种俗人如佣书作中，作媒唱曲之类，其所知者势利，所谈者声色，所就者酒食而已。与之绸缪，一妨人读书之功，一消人高明之意，一浸淫渐污渍，引人于不善而不自知，所谓便辟侧媚也，为损不小，急宜警觉。人失学不读书者，但守太祖高皇帝圣谕六言：孝敬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时时在心上转一过，胜于诵经，自然生长善根，消沉罪过，在乡里中作个善人，子孙必有兴者。各寻一生理，专守二勿变，中自各有遇，于毋作非为，内尤要痛戒嫖、赌、告状，此三者不读书人尤易犯，破家丧身尤速也。 《忠宪公家训》作者高攀龙(1562---1626):字存之，号景逸，明无锡人。万历进士，刚直不阿，抨击阉党，议论朝政，被贬，遭亲丧，回乡讲学二十年。天启元年（1621年）被召入朝任光禄寺丞，上疏弹劾内阁大臣方从哲，改任大理少卿。四年升左都御史，与左副都御史杨琏等上书弹劾太监魏忠贤的党羽崔呈秀贪污秽行，被革职返乡。后崔呈秀派人往捕，投水自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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