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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艺术》【放歌春天】洪佑良的诗

 世界作家图书馆 2020-07-29

 

与红薯在一起

墙角的红薯

是土地生存的另一种方式

春节过后的第一件事

父亲就和我刨开土地

像揭开封存已久的酒坛

一股浓烈的泥土气息

幸福得让我们微醉

父亲把培育的脆嫩薯苗

一垄一垄地排好

再盖上松软的泥土被褥

然后交给阳光雨露抚养

沿着那根绿色的藤蔓

在阳光雨露的诱惑下

泥土深处的钙铁

和一些积极分子

态度坚决地聚结在一起

围绕营养围绕氮水围绕味道

膨胀成大大小小的疙瘩

直到那根藤蔓不再葱茏

在岁月里褪去外衣

如同少女历经爱情婚姻

渐渐变成一个老妇人

疙瘩们才文静地拥在藤下

他们憨头憨脑的模样

我们叫他们红薯

蕃薯、地瓜或者粮食

父亲与红薯交往了一辈子

我和红薯也有二十多年的感情

此刻我坐在红薯身边

就像与亲人围坐在一起

我捧起一只红薯

它粗糙褐红的表皮

有父亲双手的柔实和温度

顿时,我泪流满面

★古井

青石板砌就的古井

是乡村最古老的风景

断断续续的文字有些模糊

明朝。嘉靖。县令。功德……

大概是这口井的履历

也是这个村庄的年龄

从那时的某一天起

井边便有了纷沓的脚步

这些脚步从明朝一路走过来

走过清朝走过民国走到现在

有些人一辈子在井边来来回回

有些人只在井边稍作停留

便行色匆匆在走向远方

那些人叫做背井离乡

作为这个村庄的眼晴

古丼,从来没有枯竭过

映照过青涩少女的美丽

洗濯过失意少妇的眼睑

滋润过路人干涸的心田

最后沿着那些庄稼的根须

渗进庄里人的血管

一根扁担悠然起伏

汲水女子轻盈的步态

是村庄最美丽的风景……

★老灶

土砖砌成的老灶

蹲在厨房的一角

泥浆的表皮已经剥落

大铁锅张着锈迹斑斑的口

青砖砌成的烟窗

是土灶唯一见过风雨的部分

日子从一缕炊烟开始

红薯煨着火灰

锅底舔着火苗

那个瓦罐咕咕地响着

像我们空空如也的肚子

母亲愧色的脸眏着灶火

她用汤匙醮一点猪油

在锅里划一个圈

嗞的一声勾起食欲

我们童年的胃里

便泛起铁腥的味道⋯⋯

如今,老灶早已废弃

只是一年几次回到乡下

我总要去看望一下老灶

总要回想那段饥荒的岁月

总要想起母亲做饭的情景

袅袅上升的炊烟

就是母亲佝偻的腰身

我又一次坐在老灶跟前

安静地与老灶对视

就像依偎在母亲的身边

此刻,正是故乡的雨季

外面的风雨将心空淋湿

我的眼睛早已挂上了雨帘

★牙齿

血肉里长出的刀片

在欲望的催生下

日渐丰满和锐利

以特有队形列阵

切,春的青嫩

咬,夏的翠绿

嗑,秋的坚韧

啃,冬的严裹

咀嚼生活的酸甜苦辣

有时,牙齿与红唇为伴

不再透着冰凉的寒气

在阳光和欢乐的浸润下

闪烁瓷器的光泽

让那些放肆的笑语

于牙齿间穿梭来往

有时,牙齿挟目光的威严

在僵硬肌肉的协助下

狂臊地相互磨砺

发出铁质的脆响

将进进出出的风

剁得七零八落

牙齿切削时间

时间锈蚀牙齿

日子一粒粒滚落

牙齿一点点消融

有的牙齿竟松动崩裂

日子在豁口里肆无忌惮

在长江流域上游的云南

一个叫元谋的小镇上

考古队员的铁镐

与两百万年前的牙齿不期而遇

穿越悠远的时空隧道

来到文明的橱窗

讲述古老猿人的故事……

★春夜

雾纠缠得有些绸酽

月朦胧得有些暧昧

连蛙鸣都有些挑逗

这样的春夜

寂寞就像野草

蓬蓬勃勃地生长

甚至还莫名地长出

笋一样的硬茬

一枝尖锐的犁

闪着金属的光

趁着夜色

游入楼下少妇的菜园

趁园的主人不在

疯狂地犁那片热土

啃噬菜园的芬芳

与一只幼麂相遇

在这片山林,

与一只幼麂不期而遇,

时间让我和你都僵住了。

十多年前,

这片山林我常来,

粗犷的野猪,

机警的狐狸,

漂亮的山鸡,

还有很多叫不出名的鸟,

在这里嘻戏打闹

俨然是它们的家园,

我们友好相处,

谁也不惹谁⋯⋯

现在这片山林,

连动物的气味都变得稀薄,

遇上你已经是奇迹

我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我看到了你眼里满是惊恐,

我不知道该怎样表示我的善意,

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孤独的你,

就这样僵着不动,

让时间停息,

定格这一短暂的美丽。

★播种

播种是为了收割

岁月在一茬茬地播种

又一茬茬收割

农人播种五谷

旅者播种乡愁

诗人播种梦想

春天播种雨水

让雨水渗进泥土

找到那根久渴的树根

太阳播种热情

让一些事物躁动

而我却不小心

被你杏仁般的眼神

就播进了心中

从此,我做不成快乐的男人

在寂静的时候

感到那粒杏仁在膨胀

撑得我的心有些发痛

我的土壤有些干裂

青春的草叶已收割完毕

只有一些韭菜般的胡须

在缺乏营养的土地上

顽强地拱出

割了又长长了又割

那粒杏仁在上面

找不到生长的空间

我不知是应该

把杏仁从心里挪到胃里

或者把那些胡须

像麦秆样拢一拢

填出一些土壤

让那粒杏仁长出来

★致你

我曾用手中的画笔

醮天空和阳光的色彩

画暮蔼中的村庄

和村庄里的你

用那最亮的颜料

点你眼里的欢欣

然而今夜暮色已浓

沉默笼罩着小村

天气一直没有放晴

你出嫁时窗花

在远方的门楣上闪动

归鸟找不到来时的树林

风中飘摇的巢

空留一些余温

我的书桌上

除了满桌揉皱的画纸

和散乱无章的字词皮囊

那些曾经盛开

已荡然无存的事物

 

洪佑良,男,湖南浏阳人,60年代出生,当过老师,干过记者,现在某机关工作。至今已在《人民日报》、《诗刊》、《光明日报》、《人民公安报》、《中国青年报》、《年轻人》、《湖南文学》、《文学界》、《湖南日报》、《散文诗刊》、《长沙晚报》等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500多篇首,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岁月深井》。2014年获光明日报主办的濠江杯征文三等奖。作品入多种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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