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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美文 | 李良平:回首当年割芦苇

 作家美文 2020-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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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当年割芦苇

李良平

夜静,每读《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首人尽皆知的诗歌,都会在我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

1962年,三年自然灾害刚过,是国家最困难时期,人们的日子过得非常苦,儿时伙伴邀我去君山二洲子割芦苇。二洲子芦苇荡处于洞庭湖与长江交汇地,西岸芦苇连水接天,密密匝匝,绵连数十里。

秋末冬头,天空清朗,我们来到了二洲子,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这里水碧、苇黄、柳绿、路翠……秀美的田园风光,不虽擦脂描眉,自有一种天然的清纯。

早联系好的户主汪爹在村头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几个村民坐在村头柳树下聊天,他们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们这群外来的砍柴人。汪爹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两手长满了老茧,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刻着岁月的年轮。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

汪爹住在离芦苇荡不远的岭上,刚进屋放下行李,汪妪端来的一碗碗姜盐茶,我轻吸一口使人遍体清爽,倍感亲切。二洲子当时是血吸虫重点疫区,不一会,广兴洲血防医院易友坤院长给我们送来了血防袜、血防鞋、血防药。

第二天下湖,我们很兴奋,起得早。洗完手脸。闻到了饭香便到厨房一看(在汪爹家搭餐),一口大铁沙锅放在“火坑”里三角铁架子上,香气正往外四溢。河西“火坑”很简单,四周围几块砖即可。不象东边山区(岳阳县)讲究,专请泥匠用火砖在“火塘”四周砌六方形(即六六大顺)式八角形(即八方进财)。二洲子受岳阳县“三田一洞”移民影响,也时兴“火塘”。“火塘”终年烟火缭绕,白天煮饭,晚上烤火取暖。

昨天吃晚饭前易院长说就,不麻烦汪妪,他当义务厨子煮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的床,炒了四个菜,其中有一个红烧豆腐。第一次吃沙锅饭,特别的香。

吃完饭,汪爹领我们下湖。前行中,头上不时有水鸟掠过。汪爹养了一只黄狗,它聪明顽皮。跑在我们前面,窜来窜去,芦丛中的大雁、灰雁、白鹤、白头鹤……被它追得“嘎嘎”、“叽叽”、“呷呷”的乱叫,拔地飞腾。它便蹲在子堤子上,吐着长长的舌头,喘着粗气,无可奈何,眼睁睁望着它们在空中盘旋……

走进柴山,金黄色的芦叶、深绿色的苇杆,热情地接纳了我们这群初来的砍柴人。柴山有水,暂时进不去,汪爹帮我们在外围选择一片泡芦地。芦苇是芦和荻的总称,芦,当地人称泡芦或芦泡子。荻,又名杠柴,长在低洼地带。我们一字排开,挥动了叨泡芦的第一刀。

中午,我们没有回汪爹家吃饭。饭菜是易院长弄好后亲自送下湖,他手艺不错,炒了四个菜:一个湖水煮湖鱼、一个炒蛋、一个胡萝卜丝,还有一个藕片,无一不佳。蛋是他花高价在岭子上买来的。第一次野外盘席吃饭,觉得特别的有味,开心。

易院长是许市镇橫山岭人,一位从天井山下走出来的农家子弟,他有着山里汉子的朴实、厚道。后来,他调广兴洲供销社任人事股长,对我家一直很照顾。不久,便将他华容的姨姪女介绍给我在岳阳工作的老弟,我们成了亲戚。

下午收工,我叨了31捆泡芦,结账是15.5元,当时,是一个职工一个月的薪水。来二洲子前父母一再交待,吃了喝了,挣60元回家过年。当我接过票子,看了正面看反面,舒解了我一天的劳累,增添了欢乐,提高了兴趣。

泡芦是一根一根叨,不须弯腰,人比较轻松。砍扛柴就没有那么省轻,一刀一弯腰,一刀下去,一、二十根杠柴不等。三搂柴一梱,手上大泡连小泡,脚指不是被刀尖划伤,就是脚扳被扛柴桩子戳流血。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收工回棚,手脚都不洗,饭也顾不上吃,倒在铺上便睡。好在年青,睡一觉,第二天又照常下湖。

割下的芦苇交纸厂,厂方验收都要取样十梱,用钢圈尺量柴脚,每十梱得出平均数计价。刚开始交芦苇时我不懂,芦苇买不起价。后来,人混熟了,当地人告诉我们,在砍柴收刀时,刀尖要在地上搂一圈,尽量将芦苇落叶、杂草、茅草等一齐收拢,夹在柴脚里围尺就大。

搬柴上船,厂方有专人在木跳扳上发签。签是根尺长的竹片签,竹片一头削尖,另一头上端凃红色或绿色油漆。红色代表十梱,绿色代表五梱。熟人跟我讲,运柴船进厂卸柴是不点数的,你买条好点的烟或好酒送情,他会多给你发竹签。

芦柴除了交“城陵机纸厂”,也交“南京纸厂”、“抚湖纸厂”。当时芦柴全靠水路运输,厂方一般租岳阳帆船社的大木帆船。大木帆船两边有二只子划子,运柴时两船为一班,帆船二头各横四根长园木,用揽绳捆紧,船吨位可达六、七十吨。

湖边临时码头一般停二、三对帆船,多的时侯有五、六对之多。芦柴装好船,帆船启动很是壮观。水手各持一根长竹篙子排列在船的两旁,船老大一声雄浑、高昂的洞庭号子,一根根竹篙子上鼓满了劲,人移、篙动、船动。烟波浩淼的湖面上,顺风顺水,远看就是一座座漂浮的小山,只见白帆不见船。

砍柴离二洲子越来越远,我们便搬到柴山腹地----省粮运大队柴棚,它是省粮食厅干部职工下放开荒时的宿营地,由一名姓周的干部留守。柴棚用人字木架树着,六柱落地,盖的油毛毡,周围是芦柴编织的墙壁子,共有20多格,可住七、八十人。棚中两旁是通铺,像一个大军营房。

我们与立新大队劳力同时搬进柴棚,未搬进柴棚前广兴洲供销社也派出了一个供应点在柴棚营业。区供销社肖炎林付主任负责(毛田人),李平楚搞供应,负责广兴洲区各生产大队后勤生活的保障。供应的商品有:煤油、火柴、香烟、烟酒、牙膏牙刷,洗脸毛巾、罗布澡巾和少量的“高价”副食品……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大部份商品都是凭票证供应,那时的物价很低,为了解决“肚子”问题,不得不购買“高价”食品。据我回忆,票供饼干0.40元/斤 ,高价饼干4.5元/斤,票供蛋0.45元/斤,高价蛋3.5元/斤,票供肉0.56元/斤,高价肉6、7元/斤不等……

粮食短缺,市场上看不到粮酒。柴湖劳动强度大,白酒销量大,一般供应的是工业酒精兑水的酒。在柴湖我亲眼所见,酒精与水按比例配好,然后倒入一个大木盆或大水缸,再用干净竹掃吧用力在水中搅动,稍沉清后就买给劳力,还供不应求。

砍芦苇到了中期,广兴洲运输社马车队来了,他们负责各生产大队芦苇出山的运输任务。马爹带队,他在家排行老三,左右邻舍便叫他---马老三。马老三能说会道,社里开职工大会,不用讲稿,一上午不说现话。

马老三皮气大,嗓门大,做事霸蛮,心不坏,人比效直。脸上有些花花麻点,“马”与“麻”同音,背后叫他“麻三爷”。“麻三爷”在柴湖很威风,各生产大队都求他。他统领八门大炮(八辆马车),率领十八条枪(十八人即十八根马鞭),有人又叫他“马司令”。他很喜欢“马司令”这个头衔,各生产大队在安排运柴计划时,你不叫他“马司令”,你大队的芦柴出湖计划就排不上号,装烟点火都不行。

“马司令”的队伍刚开来时,很正规,每晩都学习。读报,斗大的字他也认不了一箩筐,旁人代念。听者廖廖无几,有的人东倒西歪,有的人风箱扯得呼呼响,有的人雷声不断……

立新大队睡的通铺与他们通铺只有一芦壁子之隔。劳力为消磨时间,时有玩牌,下注声叫得他们心里痒,神坐不安。到了第三夜,“马司令”也坐不住了,借囗出去方便,跑到了立新大队棚子里看牌。越看越上瘾,小刀初试,押了几盘,赢了一条“红桔”牌香烟。

运输社职工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麻将赌、骰子赌、纸牌赌……个个在行。可以连熬三个通夜不上床。用他们的话说:“牌上有精气神”。立新柴棚玩的是摇骰子,小打小闹,通辅上围坐了十几个劳力,个个手上捏着香烟,皮蛋或法饼,人气不旺。

后来赌场移到马车队,他们有“活钱”(即每月工资),也有“外水”,大队运柴是结帐制,钱汇到社里帐上,落不了手。下班后,他们也找“副业”,早出晩归帮人拉柴出湖,我们给的是现钱,他们跟会计结帐时,交的良心钱,可交可不交或少交。

摇骰子前有人提议,副食品转来转去不卫生,又麻烦,“下注”开始用钱。金额一般是五分、一角。蚂蝗听水响,就近大队的劳力,蜂拥而至。高潮时,人挤人,人靠人,人抬人。下赌时,后面人下不了注,要前面人代下注,有时五、六份不等。

周文斌做“老爷”的日子多,为人忠厚,不“放学”。他是旧时广兴洲老街上“周家烟铺”的少老扳,排行老二,叫他周老二。他比较好玩,不管输赢总是一脸笑,不发输气,都喜欢他做“老爷”。

每当他统赔,大家给他鼓劲、给力,喊:“周老爷”有精神!“二哥”有精神!“二哥”的钱是洞庭湖的水,去了有来,哄得他眯脒笑,赔钱手不抖,心不跳,脸不红。

一般柴棚住四、五人,大一点棚子顶多住十人左右。说笑话、讲故事、侃白话……便成了晚上砍柴人打发时光的笑料。谁家的媳妇?屁股大!谁家的媳妇?会生崽!二洲子蚊子大,三个蚊子一盘下酒菜……绝对是一种乐趣。

我们住的柴棚大,活动空间大。人员集中,一到晚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柴棚中央一排挂五盏大马灯,点的煤油。有点象《林海血原》中的“威虎山”大厅,五盏马灯一亮,光芒四照,给人提精神。

收工后我每天都帮周干部擦灯罩。擦灯罩有技巧,灯罩对准嘴巴哈口气,灯罩内壁上喷有微微湿气,然后用草纸慢慢把灯罩擦成青根色。周干部很喜欢我这个小帮手,当时我年龄最小,经常给我小奖励,比如一个法饼、一个皮蛋……

周干部大我父亲的月份,我叫他周伯。他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只知道他是湘西人。他扛过枪、剿过匪、过个江、负过伤……据他说,1959年在机关学习会上就党的工作提了意见,被打成右派。下放到二洲子劳动改造,省厅下放人员撤走后,他负责留守。

周伯对我好,砍芦苇容易坏鞋,他一次送我五双三五一七厂生产的解放鞋。有一次我感冒了,在去岳阳就医途中,他用单车把我载到芦西湾渡口,等船时天气突变,他脱一件外衣披在我身上。他大女娟子从长沙去华容出差,顺便给他带来一斤蛋糕,他给我留了一多半。在二洲子砍柴的日子里,他在我的心中,就象父亲一样。

1976年1月,我被岳阳地区供销社借调,在全区基层供销社抽调的人员组成的摄影队当老师。一年后我带摄影队去长沙“凯旋门”照相馆实习,周伯住在黄兴路,我带了黄豆、芝麻、菜仔油去看他。他卧病在床巳有二个多月,听娟子说,是肺病晚期。当谈起在二洲子砍芦苇的人和事,他记忆犹新,说到高兴处,象小孩一样的笑了。

临别,周伯送我一支英雄派克金笔和一个日记本作纪念。他握着我的手,望着我眼角泪水盈盈,说:“我是农民的儿子,祖宗三代是贫农,是党把我引上革命道路。十八岁参军,二十二岁到地方工作,感谢党都来不赢,我怎么会反党”?我安慰他:“严冬过后,春天会来”。他点点头,坚信那一天。

下楼时娟子说,父亲的时间不多了。他己有二天多未进食,高烧不退,说糊话。从今天的精神状况看,可能是回光返照,也可能是你来了,他高兴。我对娟子说:“你父亲是好人,一定会康复,好人命长”!

实习快结束,回岳阳前,我去向他道别。周伯走了!他没有撑到“春天”。戴着“右派”的帽子,带着一颗挚诚的心悠然远去了。我心里很不好受,在他遗相前深深地三躹弓,默默地祝他一路好走。

1980年6月,儿时朋友苏祖洵是省水球队员,我与好友李平楚去长沙树木岭省体育训练基地去看水球赛。回市里后,我又去了周伯家。娟子告诉我,父亲的“右派”已摘帽,拿出一张盖有单位鲜红印章的“平反通知书”给我。当我看到:“1959年开展“反右倾机会主义斗争”,对你的批评是错误的。对你的“右派”,予以平反,恢复名誉”。欣慰之余,我捧着这份迟来的通知,亮在周伯遗相桌子上,说:“周伯!如果你在天有灵,一定会含笑九泉”。

弹指一挥间,周伯走了三十多年。回忆他,于逝者,算是个纪念吧!

在二洲子砍芦苇,恍如一场梦。四十年虽不算长,却也不短。崩岸坡旁曾看过“江豚”一起一伏:芦苇荡里也陶醉“野獐子”肉美味香。四十年过去了,情浓意酽,又回头看。

一天,有人喊,崩坡有一头江猪子(江豚)。我闻信后跑过去,它头部比较短,近似圆形,额部稍微向前凸出,牙齿短小,腹部颜色浅亮。浑身黑不溜秋,象一条小水牯牛,在浑黄的湖水中一起一伏。当地人说,是洞庭湖退水快,被风浪打来的。我问他们以前见过没有?他们说从未有过。

江猪子眼晴小,天生一张笑脸,很可爱。我便好奇从土坑中捉一条小鱼喂它,它用嘴接过我手中的小鱼,不断发出一种声音,声音听起来像羊叫,又似鸟呜。

曾听家父讲,江猪子生于大泽,生存了二万五千多年,是长江生态的“活化石”和“水中大熊猫”。江猪子喜单独活动,戏于大水。江中有船行驶,它喜欢紧随其后顶浪或乘浪拱水。如果江湖即将发生大风,它便露出水面,头部朝向起风的方向“顶风”出水,作业的渔民叫“拜风”。传说,一旦它在江面上“拜风”,能把行走的船拱翻。

围观劳力越来越多,大家意见不一,有人主张买钱,也有人主张熬油,油能入药治烫伤等。消息传到七弓岭砍柴指挥部,保卫科李正清科长(二洲子人,后调广兴洲工作)及时赶来,组织劳力将它抬到湖庭湖放生。江猪子很通人性,游走时,黝黑的脊背从水面连拱起二次,似向岸上人群告别,才慢慢地向中流游去。

“江猪子”余兴未尽,一只野獐子又进入我们的视线,它在江边寻水时陷在崩坡一动不动。刚好,我交柴回来,途经江边发现了它。从没有见过野獐子,它长得像鹿,又没有角,比鹿小,浑身是黄褐色的毛,两个耳朵竖得直直的。我马上赶回柴棚叫来立新大队劳力,我解下皮带捆住它双腿,用一根木棍扦在双腿中间,他们费了好下劲才把它抬回柴棚。

俗话说:“洞庭湖的野物,见者有份”。刚好第二天是雨天,劳力进不了柴山。棚內烧水宰獐,像旧历年洗年猪一样隆重,“马司令”主刀,帮忙的劳力围着他转,抡着给他当下手。周伯安排我去砍柴指挥部(设七弓岭)请高区长、易院长、汪爹等人过来打牙机。

周文斌好吃,也会弄的吃,他掌厨。帮厨切肉的、烧火的、担水的、洗辣椒……人进进出出,柴掤像大户人家办喜事一样热闹。獐子肉酱油多、辣椒多。肉到火侯,张十斤(立新大队长)不知从那个柴棚弄来一小碗豆扳酱,下到锅里,不一会獐子肉色泽红润。有人的等不了,偷偷揭盖。飘出的香味,扑鼻而至,余叹吃止矣。然后佐以葱、姜,草腥味和土腥味一点也闻不到了。

下午雨停了,周文斌将獐子肉分盛在六个洗脸瓷盆里,“马司令”在棚外划地为“桌”,每“桌”围七至八人不等。入席前,喝酒的人凑份子钱买酒。上桌后,大家仰脖畅饮,终日的劳累随着酒精的散发而消失。劝酒声、碰碗声,划拳声在夜空久久回荡……

去二洲子前,我带了一套巴金的《家》、《春》、《秋》激流三部曲。我很喜欢这套书,准备在劳动之余第二次阅读,第一次看是在外婆家过署假。

这是一套非常值得读的书,它文笔干净。《家》、《春》、《秋》写的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诉说的是一个封建家庭的四分五裂,最终衰落的故事。

春,是我在二洲子新交的书友,他年长我6岁,剑眉长髮,有点书生意气,说话文质彬彬。是《家》、《春》、《秋》这套书架起的桥梁,我俩便走到了一起。

我来二洲子不到一个星期,春不知道听谁说我有《家》、《春》、《秋》这套书,便来汪爹家向我借书。唐·韩愈《原道》:“为之贾,以通其有无”。我愉快地答应了,下雨天也常去他家借书,时间长了,因书而缘,我俩成了朋友。

春对朋友讲义气。工余时间,他常下湖帮我收柴、拢柴、梱柴、搬柴起堆。他与城陵机纸厂业务员有关系,每到收购芦柴时他都准时赶到现场,他帮我勾通、打理。

二洲子依江伴湖,这里的自然景观“沙鸥翔集”、“平沙落燕”、“碧草连天”、“渔村夕照”、“江天幕雪”…… 滋润他创作的灵感。春是岳阳五中的高才生,他的作文多次作为同学的范本。他白天下田,一壶白开水:晩上“爬格子”,一盏小煤灯,一间小屋子,本地人不知道他在做文字梦。他创作的一首“芦花”诗,讲的是:芦花下,一位妙龄香衣的女子,守望着金色的秋天,在水一方的老地方,不见不散……他用文字,写成了天长地久的爱。

“芦花”在《君山》文学杂志上发表后,曾经牵动过一些作家的心,几家文学杂志社向他约稿。有一家杂志社总编聘他当编辑,在君山林角佬分场看档案后对场领导说:“太可惜了,埋没了人才”。有次,我问起这件事,他说父亲在监利县中学读书,集体加入了国民党的三青团。要不是“阶级斗争” 那个年代,他已弃农从文,吃了皇粮。

春,断了文学梦,便娶妻生子。他的爱人叫英子,比春小二岁。英子是采桑湖人,采桑湖原名桑湖,传说是“二妃”采桑叶的地方(二妃是舜帝的妻子,称“湘夫人”),后来改为采桑湖。村里人说英子有“二妃”的灵秀,高挑的身材、白皙颈长,一头乌发、细长的眉眼。一直不乏追求者,身边总有男士如蝶恋花般的围绕。

英子的二胡拉得好,听春讲,她父亲是民间艺人,曾经是益阳花鼓戏剧团的主胡,二胡是跟父亲学的。她娴熟的二胡技巧,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在二洲子时,吃完晩饭,端一杯茶,便到她家柳树下听她拉二胡。

我最喜欢听她拉瞎子阿炳《二泉映月》的曲子,优美的乐曲,常将我引入无锡夜阑人静、月冷泉清的意境,仿佛我就在瞎子阿炳的身边。随着她琴弓的陈述,我听到了瞎子阿炳卖艺乞讨所奏响的琴声,在向人们倾吐他坎坷一的生……

春,结婚不到一年,有了孩子,夫妻俩恩爱有加。就在他撑起一片天地时,一条“小虫”侵入他体內,发热、咳嗽、胸痛,身体每况日下……听英子说,他染上了血吸虫。得病后,他下不了湖,种不了田,为了生计他改学裁缝。他心灵手巧,尺随手走,裁剪技术精湛,衣服款式新,深受乡里人的欢迎。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家人也其乐融融。

不久,春的胁下症块越来越严重,有天,我去他家探望。临别时,他从床上爬起来,送我一本张恨水的《啼笑姻缘》小说。他拉着我的手,说:“我俩朋友一场,留作个纪念吧”。当时我的眼晴湿润了。《啼笑姻缘》我保留至今,每当我整理书架上的书,看到《啼笑姻缘》这本书,春,好象就在我眼前。

为了给春治病,英子里欠了一身帐。在岳阳血防医院我给英子60元钱,要她给春买些营养品,英子说什么也不肯收,我生了气,英子才收下。英子送我出医院门,说:“前几天,挂在墙上的二胡,弦突然断了”。我听了心里一惊,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我还是安慰她,不要迷信,要相信科学。她含泪点头。

一天早晨,我刚吃完饭准备下湖时,一只鸟鸦的叫声由远而近,一种不祥之兆,突然涌上我心头。下午,噩耗真的传来了。当我赶去时,春,一个人躺在门扳上,两眼睁得圆圆的。我们欲哭无泪,心中感到无尽的伤感与无边的迷芒。我无法揣摩他走时心情,他在想什么?是留峦?是遗憾?

三天后春的木棺上路了,引路白幡在风中哗哗作响,声音隨风远去,带着他的孤独、带着他对妻儿的眷恋…… 一颗早逝去的生命,离开了人世,去了那个不可知的世界。

有一天,英子下湖给我送去二双麻耳草鞋和二双家布血防袜。那天我正好交完柴回棚,我劝她节哀,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她说“五七”后(即人死35天),会带孩子离开二洲子这个伤心的地方。太阳快下山,我留她吃晚饭,她说家里有孩子和老人等着,站在柴棚前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潸然泪下。

1980年9月,我参加全国商业工作会议回来不久,被省供销社基贸处保送益阳供销学校学习。去益阳学习途中,在长沙汽车站碰见了英子,她是去浏阳出差。听她讲,春周年后,经人介绍在长沙成了家。丈夫是长沙市湘绣厂技术员,她在厂里跑业务,婚后生有一女,春的儿子在学校入伍,去了广西部队。

学习毕业后我在长沙留了一天,请她一家人在“九如斋”吃饭。下午,我通过在湘航当水手的朋友---周罗生(后调岳阳北门汽渡工作),找关系弄来二张歌剧《蝴蝶梦》戏票。晚上陪她在湖南剧院看戏(爱人当夜班),主演是著名歌唱家郭兰英。她看得很开心,脸上挂满了笑容,说:“在长沙十多年,从来没有看过这么高雅的戏”。她还说,春生前向她推荐过《蝴蝶梦》小说,一直冒时间看,说我帮她了了春的心愿。

散戏后,在“红梅”冷饮店,每人喝了一杯酸梅,我便把她送回小吴门住宅。分别后,我们有一年多通信,后因她单位变更,便失去了联系。

我是62年阳历11月下湖,阴历腊月25回家。只有几天是春节,我带六千多元回家,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是我挣的第一桶金。回家后,母亲给我织了一件毛衣,做了一身灯芯绒衣裤作为奖励。

这年春节,全家人过了一个好年。

 

作者简介:李良平,业余时间常提笔或文或诗。曾在《人民日报·魅力湖南》、《当代商报》、《湖南科技报》、《长沙晚报》、《岳阳日报》、《岳阳晚报》、《长江信息报》等,时有文章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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