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曾任省作协理事、签约作家，黄石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柯尊解19岁开始文学创作，曾在《长江》、《春风》、《鸭绿江》、《北方文学》、《收获》、《小说》等文学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出版长篇小说七部。
15 回到村里，阮致楠心里依然是没着没落的，老觉得这一天有件什么事没处理好或是忘了办。把致品那三个人安排在三官桥医院，到时候是把他们交给鲍所长，还是把他们藏起来？他还真有些举棋不定。他本意是想把他们藏起来的。这种事只要躲过了风头，便没事。但事情要作得机警，决不能叫鲍友悌看出半点破绽。既不能叫鲍友悌知道是他阮致楠放了人，也不能让致品他们三个人知道他是有意那么安排的，但又必须让致品他们知道派出所要捉他们。他觉得这事要面面俱到，天衣无缝，真是太难了。他思来想去，设计种种方案，搅得自己像掉了魂似的，到家闷闷的不吭声。妻子告诉他说，致礼回来了，还给他送来一条红双喜牌的纸烟。他一听高兴了，马上就要去见致礼。 致礼是致楠儿时的好朋友，从前还在村里当过团支书。眼下他自己组织了个建筑队，在县城承包了一栋七层楼的大工程，听说很发达的。要是能帮村里安排些人去他那里做做泥工，那对当前村里渡过春荒，也是一个不小的帮助。 致楠赶到致礼家，正赶上人家吃饭。赚了钱的人家小日子过得惬意。小方桌上摆着六只碟子一只大汤碗。两口子对面坐，每人怀里搂着个儿子。致礼老婆才二十一岁，已经生了两胎，肚子又拱起来了。家里有钱他就不怕你计划生育罚款，放开胆子来生孩子。致礼母亲独自坐在一方，另一方桌子却空着。一家人见致楠进来，全都起身相迎，要拉致楠吃饭。 致楠说：“吃过了的，刚吃。” 坐上方的老娘就说：“吃过了喝盅酒。” 致礼便叫妻子唐友枝：“快给楠哥斟酒。” 唐友枝笑着说：“楠哥，桌子正空了一方哩。” 致楠没坐下，酒就先斟上了。 老娘说：“让他先吃口菜，垫垫肚子。” 唐友枝说：“那就先喝口汤吧，鲜哩。” 致礼却说：“端了酒盅就得先喝酒。” 致楠笑着说：“我听你们谁的呀，让我自由一点行不行? 我总不能左手拿汤匙右手拿筷子，中间再撮起嘴去叼酒杯吧。” 一桌子老少就哈哈笑。致楠喝了口汤，大惊，问：“什么汤呵？这样鲜。” “从厦门带回的海菜哩。”致礼很有几分夸耀着说：“叫紫菜，打汤鲜得很，你尝尝吧。” “你可真抖啦。”致楠有些嫉妒了，心里就想，我阮致楠要是不当这份倒霉的村支书，到外面去闯世界，要是玩不过你阮致礼，我自己钻进夜壶里去淹死不怨。可眼下他却不得不巴结讨好致礼，关切地问：“建筑队还好吧?” “就那样吧，混得过去。”致礼说：“如今的事邪得很，要上供的庙又多，一方菩萨没敬到，他就有本事叫你折财不足搭块腊肉!” 致楠说：“你精明，总能玩得转的。” 哥儿俩连着干了三杯，再干第四杯时，致礼便有几分醉意了，脸红脖子粗地说：“你想接到那项工程，就得先准备三五千去打点那些管事的头儿。老子给! 给你狗日的王八蛋三千五千算什么?老子再在工程预算里打回来三万五万!菩萨受过了猪头好说话，睁只眼闭只眼处处庇护你。羊毛出在羊身上。如今谁是自己掏腰包上供的？玩的都是一个花样，用共产党的钱做钓饵，去钓共产党的官，钓着了共产党的官，就能赚共产党的钱。啥叫搞活经济？这就叫搞活经济呵。” 致楠从早上到现在还粒米未进，空肚子干下四杯烈酒，肚子里翻江倒海，吞下去的那些鱼肉汤酒混合成一股脏物直往喉头上涌。他咬牙往下压，不让吐出来，说：“致礼，我喝不得了，可还是要跟你再干一杯。你是个有义的人，到哪儿也没忘楠哥，回来还带条烟给我，我感激呵。” “楠哥，”致礼也动了真感情，说：“记得么，小时候，你把我当成亲弟还亲呵，我一辈子忘不了的。” 致楠说：“小时候，那日子真叫苦呵。你还记得吧，那时候，生产队照顾咱两家超支户，咱们每人放两条牛，天天在一起。那一日，你贪玩了一会儿，让牛吃了彭塘七麻子家的苕藤......” “那些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致礼眼珠子已是红红的，拄着筷子说：“那时侯，咱两家都是大超支户。跟你在一起放牛，牛跑了，你去捉，跟彭塘的放牛娃打架，你护我，自己头破血流也不让我吃他们一点亏。记得那一次，你就是为护我，叫七麻子打掉了当门牙......” 致楠说：“《红灯记》里有句词说得好，我是总记得的。穷不帮穷谁照应？来，咱们再干一杯，楠哥还有件事要请你帮一把哩！” 致礼说：“你的事，我不眨眼！” 致楠说：“无论如何，是楠哥求你！” 致礼说：“到底是什么事，你说！” 致楠顿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昨天夜里振源叔家里失火的事，你听说了么？猪牛都遭了殃，真惨啦。” “楠哥，”致礼的酒猛然醒了七分，忙说：“我也是手长衫袖短呵。” “哥不向你借钱。”致楠笑笑说：“哥只想，你能不能叫振源叔的大丫二丫到你那里去打小工，你给哥个面子，预付他一点钱帮他买条牛，要春耕了，咱们拉他一把。” “春上雨水多，建筑的事，”致礼吞吞吐吐说：“现有的小工没活干，我还得想法子辞退他们哩。” “你听哥把话说完，”致楠说：“你那么大个工程，再怎么样总得用小工不是?还能多了这一个两个的?” 致礼便拉长了声音说：“我也有我的难处呵。” 致楠说：“所以哥才求你呀。” “楠哥，”致礼抬起头望致楠一眼说：“这件事真叫我为难呵! 不是我不讲面情。这年头善门难开哩。报纸上瞎吹农民都富了，放屁呀。咱四周围的哪村不穷得没油盐？那么多困难户，实在是善门难开啊。我收了大丫二丫，大凤二凤也找上门来，我收不收？一张纸不烧， 一个鬼不逗，凡村里的人我一个不用。这是我组建工程队时就立下的规矩。破了例，都到我那里打秋风，别说是一个工程队，纵有十个八个工程队，你就能保住他们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家家有钱花了吗?” “致礼，”致楠有些反感了，忍了忍才说：“人没富过，还没穷过吗? 你刚刚还说，从前生产队的时候，咱两家都是老超支户呵。超支户就是买不起粮米的人家呀，还不是靠乡亲们帮衬吗? 振源叔的事，就算是帮我的忙，行不?” 致礼说：“你的事我不出力，那还叫人吗?可如今政府都改了章程，早不提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那话了，你又何必呢?” “致礼!”致楠真的恼了，他没想到致礼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人要忘根本，忘情义，竟只是一翻脸的事，他想，他没必要再那样低三下四求人家了，便冷笑说：“这话不用你来开导哥了。人各有志，再不是从前在一起放牛了。可你千万放心，你发财哥高兴，哥真到了讨米的程度，也不会上你那高门楼来伸手。” 致礼娘见致楠起身要走，便有些坐不住了，忙对媳妇说：“友枝，快拦住你楠哥，一起长大的兄弟，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唐友枝就拉住了致楠说：“楠哥，他是酒喝多了，说话没高低，酒话作得数么？你别生他的气。” 致楠转身对致礼娘说：“二婶，我在你老人家面前发了脾气，我得罪你老人家了，你老莫怪。” “坐下吧。”致礼娘说：“二婶不怪你。办公事的人，要有肚量。你不是顶敬重瞿书记么？学着点，本成傻子当面骂他，他还笑眯眯往本成傻子家里背救济粮哩，那才是宰相肚子。别为一句话就亲兄弟翻了脸，没说好，再说。” 唐友枝趁势把致楠拉回座位说：“是呵楠哥，致礼是个直肠子，在你面前他又是乱说惯了的，别见怪他，就叫大丫二丫去上工吧。” “要你多什么嘴？”致礼抓住老婆撒气，立即吼起来：“你也跟人家一样， 以为我是在外面捡金子吗？我的钱也不是大水漂来的!现如今的政策也不是我致礼一个人兴的，关我什么事？” “说得好，致礼。”致楠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子干了，烈酒像一团火，顺着喉管一路火辣辣浇下去，烧得他五脏六腑一阵惊孪。他握住酒杯说：“你千万记牢了：山不转路转，别有什么事回头再求乡们呵!”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1-2节古老的小县城骚动了……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3节两位老资格正局级领导干部家里被盗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4-5节公安局关局长感到事关重大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6节满街人都知道这位镇长是二尼姑床上的常客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7节正准备陪酒的主任书记们吓愣了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8节县委书记瞿晶背着垂危的病老师，在崎岖的山道上跋涉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9节卢老师的阴魂附在县委书记的背上不散，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10节县委书记瞿晶很内疚，觉得自己欠了女儿一笔债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11节一个作家与一个副县长住到了一起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12节县委书记瞿晶主持召开的碰头会，开得十分压抑。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13节县委书记瞿晶被周良松拉到拘留所见了阮致楠。 [小说连载]柯尊解小说《天苍苍 野茫茫》第14节镇派出所所长鲍友悌全身披挂，突然光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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