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湖北文坛]​史宏友的散文《夏天里的乐章》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史宏友:湖北麻城人,1977年毕业于华师黄石分院(今湖北师范大学)中文系,与查代文等人同班同学。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在《语文教学与研究》、《语数外》等刊物教学、教育论文多篇,出版教育专著《高中生成才与成人》。 

夏天里的乐章

你住在城市吗?你住在大城市吗?我敢说,如果你去乡村住上十天半月,哪怕只是住上一天,或者度过一个夏夜,你的生活观就会悄悄发生变化。  

我们塆处在丘陵地带,坐北朝南,背靠枞树岗。北面,离县城约20华里;东边,离小有名气的麻城白鸭山大约7华里;南面,离白果镇约8华里;西面,4华里处是麻白公路。枞树岗(也称后头岗、后头山),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小丘,在其与中间山的衔接处,垂直折向南约一里地,然后折向东,地势隆起,形成一个横卧着的巨大“u”型洼地,  

整个村庄就座落在这片洼地里。全村人都姓史,所以叫史家洼。  

枞树岗向西连接中间山和官司垴,东西绵延约3华里,形状像一只超大的老虎。官司垴呈南北向,西面缓坡间有几溜冲田,是老虎的后腿、屁股和尾巴;中间山是虎背,与枞树岗衔接处分别向南和北延伸的缓坡像是前腿;枞树岗东边尽头的陡坡下,南北各有一口小水塘,犹如老虎的两只眼睛;再往东,有口南北向呈长方形的大水塘,面积有两亩多,是老虎的口。  

乡亲们把这里叫虎形地。  

村子状如半月,房屋依坡造型,北高南低。并排有五条南北向的巷子,分别叫中间巷,东巷、东头巷,西巷和西头巷。中间巷最深,有100多米,巷口有道大栅门。进门一直往里走,有一座门楼。楼檐雕有人物、鸟兽,花卉,上壁雕刻着一个麒麟,眼珠突出,乌黑铮亮,头向上扬起,作随时向下扑腾之状。楼垛右拐是石门。进门折向北是里头巷,北边没有出口,但是可以通过居家的后门到山岗上去。这一条巷子里住着20多户人家,每家的大门分别朝东侧南,或朝西侧南错落对开。毗连着北边的房屋,分别向东和向西延展,鳞次栉比。东西各两条巷子的北边都有出口,分别通向东北角和西北角。这幢房子与那幢房子之间都有过道门,巷巷相通,家家相连。  

从前,我们家就住在中间巷的门楼西边。  

东头巷以东和西头巷以西,都有房屋向南延展。五条巷子的南面,有一口大约三亩的水塘,东小西大,活像一只葫芦,都管它叫门口塘。门口塘南岸外,也有两排房子。所以,俯瞰全塆,既像篆书的“雨”字,更像张开翅膀护住雏鸟的苍鹰。  

东南方有一口大约10亩的水塘,是名副其实的大塘。  

塆子大,人口多,门口场地比较窄。门口塘与四周房屋之间的距离,最宽的也不过10米,窄处只有约4米,给人们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上个世纪80年代前后,近500人的塆子没有一口水井,都到门口塘洗衣服,到东南边的大塘挑饮用水,洗菜。  

每当吃早饭的时候,就是全塆最热闹最充满生机的时候,而两口水塘则是最热闹的地方。大塘岸边砌有石阶,有好几处二尺来宽的漂板往水塘中间延伸。担水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清一色中青年男子汉和年轻姑娘,他们有说有笑。一些小青年为了显示自己的力气,他们一只手拎着一只水桶,一躬腰起身,两桶水就提上来了,转身健步如飞,口里还哼着小调。  

但是第一热闹的地方,还得数门口塘岸边。  

早饭煮熟以后,首先是一个小序曲——喊吃饭。  

一日三餐饭前,特别是早饭以前,喊吃饭的声音连成一片。每家每户,或小孩或老人或妇女,就到门口塘岸,东、西两头的稻场上,放开喉咙喊仍在劳作的人回家吃饭。有喊“大”的,有喊“伯”的,有喊爸的……声音有尖有脆,有高有低,有长有短;有如洪钟的,有如破锣的,更多的是稚嫩的。喊声此起彼伏。有些个捣蛋鬼,不但自己喊,还专门学别人的喊叫声,装人家长辈应答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高声喊:“爸爸,回来吃饭吧!”傍边的高个子大男孩立马应答道:“哎—听到了,乖儿子。”小男孩气急败坏,又哭又骂,满地里找石头,可是人家已经跑离老远了,身后留下了一长串“哈哈哈哈”的笑声。一百多户的塆子,家家喊起来,声波一浪接着一浪,一拨接着一拨,盘旋着,萦绕着,久久不散。  

紧接着,大姑娘小媳妇们,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她们就都提着衣桶到门口塘涮衣服,照例每个漂板后都排着队。十几个漂板,每一个漂板可以挤三、五个人洗衣服。忙槌响起,真还有点“万户捣衣声”的情趣。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该有几十台戏了,简直是庄稼地里抢食的一群鸟雀,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里岸边的马槽(无从考证其名称由来,只知道它相当于现在的小广场),则是男人们和小孩子的天地。不知始于何年何月,这里横卧着两根一丈多长合抱粗的树干,反正自打我记事起就这样。每天吃早饭的时候,男人们都用大海碗盛满饭、夹满菜,匆匆前来占座位,连大椿树的露根上都挤满了;很多人是自带板凳,或者就地蹲着。有些个男人懒得做家务,吃完饭,他们就让孩子把碗筷送回去,要不就放在一边,吧哒吧哒地自个抽旱烟,只顾天南海北地聊天,因此,常常招徕娘们的抱怨。偶尔从深巷里、塆子东头或是西头传来恶狠狠的骂声:“娘卖×的,懒的抽蛇筋,吃完饭碗都不送……”她们一阵风似的来到自家的男人身边,弯腰拿起饭碗,顺势重重地朝男人身上踢一脚,还要补上一句:“你就死在马槽上!”又一阵风似的回家忙去了。身后,响起一片污言秽语声和嬉笑声。  

这里是获取新闻的重要场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无所不谈。如果里岸的男人和外岸的女人搭上了腔,那才叫做一个热闹。男人女人之间的那点破事,没有什么是他们说不出口的,往往让你笑得前合后仰。女人们尖脆的咯咯声和男人们浑厚的嘿嘿声猛烈地撞击,还和着轻重缓急的“捣衣声”,形成了乡村最美妙幸福的乐章,响彻在早上八九点钟的霞光里,萦绕在池塘的上空,并且不断地延展着,传播着……  

凑热闹的小孩子最喜欢的是什么?喂鱼。每当小麦收割家里做粑吃的时候,他们常常背着父母把粑撕下一小块扔到塘里,不一会儿,一尺多长的草鱼游上来哄抢,往往是一条鱼咬着,其它的鱼追抢,搅得水哗啦啦地响,孩子们都拍手欢笑。有时候,大人们也来都参加进来,他们抢下小孩手里的粑扔到塘中心,很快乱作一团:水里鱼儿抢食,溅起的水花有好几尺高;岸上,粑被抢的孩子却哭得一塌糊涂,可是一听到鱼儿争抢食物的哗啦啦的水声和人们发出的哄笑声,马上停止了哭泣,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欢天喜地,指着塘中心连说:“快看快看,鱼儿打起来了,鱼儿打起来了。”好像鱼儿抢的是别人的粑似的,与己无关。  

解放初期,我们塆就有480多人,分成4个互助组,没有划片,而是自愿组成。依稀记得,门口塘里岸东侧有两棵高大的椿树,其中一棵的树桠上挂着一口钟,口径约70公分,高约80公分。开个会什么的,就举起锄头敲钟,四个组就统一行动,连上工、散工都是统一的,钟声巨大、深沉,嗡嗡地宛转绵延,三四里地之外都能听见。可是大炼钢铁时,这口钟被炼成“钢”了,互助组随后改成了生产队。于是,开会、上工、收工就改为吹“哨子”,四个小队就各吹各的哨,各唱各的调。在大门口吃早饭的时候,这里就是四位生产队长派工的好机会。饭后,他们就扯开嗓门喊,谁犁田,谁灌水……随着他们安排农活的结束,聚集在大门口的人也就慢慢地散去,扛着锄头背着犁,各奔东南西了。  

傍晚时分,则是另一番景象,演奏的也是别样的乐章。落日的余辉映红了西边的天际,座落在洼地间的塆子里,炊烟如柱如林,支支直立。这些烟柱,下半截躲在蔽阴处,灰中带黑,不甚分明;上半截在余辉的映照下,由灰而白,再往上是银白色,更高处,烟柱的形状和色彩已不再分明,与天浑然一体、纯然一色了。夕阳下,东边大片的稻田里,庄稼青翠欲滴,绿油油的像偌大的地毯。远处,蓝天之下,是大别山绵亘于麻城境内的主峰之一的白鸭山。  

白鸭山的半山腰,有一块青岩石板,100多米宽,200多米高,像一面镜子镶嵌在那里。它,终年湿漉漉的,尤其是雨过天晴,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一粒一粒的,像颗颗珍珠;一束一束的,又像莹光灯柱;与层层叠叠的翠绿群峰交互衬托,相映生辉。几只白鹭轻盈地舞动着翅膀,晚霞之中,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它们黑色的眼睛和橘红色的脚爪。塆子的南边,多半是菜园子,许多人穿梭似的,脚步匆匆,弯腰弓背,担水浇园。  

夕阳似霞,山村如梦,炊烟袅袅,百鸟和鸣,牧童横笛,耕夫荷犁,天地自然间,构成了巨幅画卷,美不胜收。  

太阳落山了,树梢还是纹丝不动,空气好像凝固了似的。这时候,东头打谷场和西头打谷场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天要黑下来了,吃奶的孩子饿了,哇哇地哭个不停,总有三、五个慈祥的老奶奶,抱着孙子在打谷场上对着儿媳劳作的方向,扯开喉咙喊:  

“翠花——回来吧——给孩子喂奶——”  

“二媳妇——孩子都哭哑了——快回来吧!”  

打谷场四周的杨柳树上,斑鸠“咕咕”,知了“知了”,偶尔一串犬吠声,和着牛群的“哞哞”的叫声,间以婴儿要吃奶的啼哭声和老奶奶召唤儿媳的回家给孩子喂奶的叨叨声,这就成了乡间特有的“傍晚交响曲”。它打破了令人窒息的闷热的空气,给寂寥的乡村带来了生气,减缓了人们辛勤劳动了一天的疲劳。  

也就在这个时候,打谷场上抢占乘凉地的“争夺战”开始了。  

一些孩子、老头、妇女,他们抬的抬,扛的扛,用竹床、睡椅抢占通风的地方。有的孩子采用以砖头、石块站队割肉的方法抢占地盘,照例是赢了的哈哈大笑,输了的又哭又闹。两个打谷场连在一起像个小广场,竹床、躺椅密密麻麻的横七竖八,走路都难。  

吃过晚饭洗罢澡,大人小孩陆续前来找位子躺下。  

白天劳动了一天,大多数人一躺下很快就入睡了。但是那些个爱听故事的孩子,他们把茶壶、水杯都搬来了,总是缠着“故事大王”讲故事。什么《七侠五义》《岳飞传》《封神榜》《杨门女将》《隋唐演义》等等,都是十来岁孩子喜欢听的故事。最有趣的是讲鬼故事,真是细伢子放鞭炮——又怕又爱。你不讲,他们缠着你讲,你讲到关键处,他们惊呼尖叫,不时招徕声声吼叫和责骂声。孩子们听故事精神头十足,不到眼皮子打架不罢休。  

夜深了,人静了。睡梦中的妈妈们,时不时地扬起蒲扇,为熟睡的孩子驱赶蚊子,“啪、啪、啪”的蒲扇声,均匀而有节奏地此起彼伏。  

最闹心的是呼噜声,那些个男人们,劳累了一天之后,呼噜声一个比一个打的响。鼾声如雷,不绝于耳,个个赛过猪八戒,一点也不夸张。时不时因为梦魇而惊醒的人们坐了起来,响起一片片唏嘘声,之后又倒头睡去了。  

东头两个稻场,西头两个稻场,大塘岸上,后头山岗上概莫例外。  

乡村的盛夏,饶有兴味。上午九点,热闹非凡、充满生机;黄昏之后,炊烟如柱、喧嚣鼎沸;人定之初,倾巢而出、闭户纳凉。村民的幸福生活,就是如此朴实,如此简单!  

别样的生活,别样的情趣。我爱我的家乡!更爱家乡夏日里的别样乐章!  

[湖北文坛]史宏友的散文《伴我念完初小的老黄牛》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