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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程峥的散文《小时候并不怎么喜欢父亲》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程峥,90后青年女教师。湖北省黄石市人。喜爱读书,希望以文会友,用文字叩问远方。

小时候并不怎么喜欢父亲

转眼间,您就知天命了。时光如剪,措手不及。  

一大早打电话过去,他还在和往常那样为生活奔忙。匆匆听我说完生日快乐,就立马挂了。便悄悄告诉弟弟,去买几样好菜给咱爸下厨。别去外面,不卫生的。  

爸身材瘦削,头发白得早,但数眼睛最有神采。所以笑起来很好看,眯成一条缝,阳光就从缝里满满地溢出来。但我小时候并不怎么喜欢他。        爸性情让人琢磨不定,离不开酒。他可以整天不说话,一日三餐吃饭时就着报纸,倒上二两苦荞,不管有没有下酒菜,都能自顾自酌。有时忽然眉眼放光,不知是看到好文还是酒兴正浓,随即伴着点头,一句“不错”脱口而出。过后也不吃米饭,就把酒杯往瓶口一扣,大摇大摆阔步抬腿就走了。留下狼藉的桌面,奶奶手忙脚乱地收着。他同家人是坐不住的,寒冬腊月回来过年,屋内架起火盆,小孩子小手都冻得通红,害怕风婆婆拿着锋利的刀把脸割出道道口子,便乖乖围在火边。可爸身体里似乎揣有一团烈火,丝毫不惧怕屋外的风霜雨雪。很多次我透过温暖的袅袅升起的青烟看到他背着铁锹毅然走向雪地里的场景。印象中,我和爸之间隔着一条比长江还长的江河,多少回我试着用言语为舟,努力想泅渡过去,被汹涌的波涛挡了回来。爸冷得像冰山,不可靠近。  

初中以前我没听过关于爸爸儿时的一星半点的传说,直到爸爸为了生计不得不去了更远的地方,我和弟弟曾经爬上楼顶,踮起脚眺望目送他背影的远离,头一回觉得竟那样孤独,莫名多了失落感。爷爷在下面微笑着招手示意我们下来,吹面不寒杨柳风,乍暖还寒的二月,院子里绿意新萌,小草刚刚探出头,我和弟弟安静地端坐桂花树下听着从没听过的过去的故事。  

爸爸读完了高中,当时他兄弟姊妹有五个。全都在念书。作为长子,承担得自然多些。他原本功课学得很好,尤其擅长物理化学。听到这,我恍然大悟,为何家里的线路出了故障总能被他修好,水电安装总是三下五除二搞定。他文墨继承了爷爷的爱好,但作风和他的父亲截然不同。爷爷一贯儒雅谦和,平易近人,谨小慎微。而父亲反骨天成,高调张扬中带着不可一世的狷狂。这怪我,爷爷带着一丝歉疚说,你爸年少时热衷于看书,尤其痴迷《水浒传》,抱着睡,下自习睡醒偷着看。又善模仿,常常邀五成群,到处题反诗。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才吹绿江南,各种思想碰撞激烈。你爸效仿宋江也想弄“聚义堂”,汇聚梁山好汉,要驱除封建传统(大概他认为新时代了还穷是因为农村管理的落后)凭着义薄云天言出必行的豪气,人缘还奇好,一帮半大的孩子就跟着一起写文章骂村长,骂校长,还贴到人家房门上去。咱们程家因为三天两头有人上门告状而在大队小有名气,为了给人赔礼道歉,家里养了好多只母鸡,奶奶好言相劝临走奉上几枚鸡蛋草草了事。面对爷爷奶奶的苦口婆心,爸爸和外面的呼风唤雨判若两人,只低着头,一言不发。等姑姑们上初中了,他就毅然去了县城的华新水泥厂做工。夙兴夜寐,埋头苦干。成熟得像个汉子。

“再后来呢,爷爷。”我们听得入了迷。  

“再后来,就有了你们啊!算浪子回头吗?有了你们的同时也有了戒不掉的烟和酒。”我似懂非懂地眨巴眼,点点头。第一次发现爸爸是这么可爱。  

我和爸直接沟通的机会少得可怜。就算偶尔电话也是寒暄不过三句。上大学那年他竟提出送我,异乡的街头,火车进站已近黄昏。那晚在南昌北京西路小巷的菜馆里,他一改往日的冷峻,变得温柔。絮絮叨叨反复说,好好学,自己吃饱,用钱给我说。嘴角飞扬着喜不自胜的愉悦。走在校园路灯下,他双手反背着,疾步地走在前面,身影跳跃着,像个领导认真地考察着周边的一切。到宿舍安顿好行李,他也不要我送,说要自己先逛逛,晚点儿再回宾馆。翌日清晨,打开手机,一封短信跳入眼帘:  

“峥峥,父回去了,你到这上大学我很放心。古有汉高祖,今有一润之。唯有先吃苦,方后知蜜甜。努力读书,早日成才报答社会。”  

隔着屏幕依然能感受到久违的自信,我仿佛看到了爷爷口中当年那个书生意气的少年伟男儿。黯然哽咽。  

一个卑微的父亲,心里埋着厚重的梦想。知音少,说与谁人听?这么多年,生活犹如洪水猛兽将他压得几乎不能喘气,连同他的盛气,他的骄傲,甚至他的信仰。女儿长大后才真正读懂他沉默寡言的原因,又是否太迟?  

门前流水尚能西。冬去春来,梧桐叶落,桃花凋零又盛开。能不能为父许下一个心愿,折合我生命的三分之一换取他错过的美好青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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