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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美书，大冶还地桥人，1978年毕业于湖北师范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语文教学工作，先后教过小学，初中，高中，中专。平时好读书，爱书法，喜侍花养草，追求清淡闲适的自然生活。 又到吴牛喘月时。 每当这个季节，踯躅在焖热、喧嚣的闹市夏夜中，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怀念起儿时乡村夏夜乘凉的情景来。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乡村还没有通电，也就甭谈风扇、空调了。村里人夏夜乘凉唯一的办法，就是搬张凉床睡到户外去。 我们村后山垴的那块禾场，便是块乘凉宝地。 禾场面积比两个足球场还大，位于全村的最高点。它的北面紧临松山，山上林木繁荫，无风而凉气自生；东南面是低洼的农田，一碧万顷，成了天然的空气调节器。即使再热的天，夏夜来到这里，就会感到阵阵轻风徐徐而来，灵动飘逸，柔软清凉，人宛如沫浴清泉，顿感神清气爽，无比快慰。 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时，苍茫的暮色与轮廓模糊的大地浑然一体，夏天的夜色便徐徐的濡染开去。 每当这时，我们这群孩子便忙碌起来。有的扛着竹床，有的抱着凉席，有的背着门板或躺椅，急急忙忙到禾场占抢乘凉的位置。偌大的禾场，不一会便摆满了横七竖八的各式凉床。 晚饭一过，人们便陸续来到禾场，禾场也随之喧闹起来。 “归燕略无三月事，高蝉正用一枝鸣”，“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促织东墙声声唱，流萤点点翩翩来”。 乡村的夏夜真美啊，真正是如诗如画。 田野上这些可爱的精灵尽情地欢唱着，大自然万物的奇妙为夏夜增添了无限乐趣。而湛蓝的天空满缀着钻石般的繁星，万里澄澈，更是璀璨无比。世界仿佛开阔了许多，人的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夏夜的潮热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清凉与愉悦。月光里，星光下，人与自然和谐地融洽到了一起。 乘凉的人三五成群围坐一堆，说说笑笑，吵吵闹闹，漫无边际，毫无主题地闲聊着。 男人家事国事天下事，禾稼桑麻，风情逸趣都成了他们闲聊的话题。女人们谈论着针线鞋袜，家长里短，谈论着哪家男人能干，谁家子女有出息。品味着生活的酸甜苦辣。 他们在一起，没了隔阂，有的是久违的亲切！ 甚或兴致浓时，有人吹起竹笛，有人拉起二胡，有人南腔北调地哼着楚剧或黄梅戏，有人唱起乡间小调。 那时，妇女们最常唱的是一首乡间流行的爱情小曲《十送情郎哥》。她们围坐在一起，漫语轻声，娓娓而唱： 一送情郎哥 枕头边得儿哟 打开窗子 望青天啦 初三初四 鹅毛月得儿哟 十五十六 月团圆啦 …… 歌声婉啭缠绵，低低地，轻轻地，像朦胧的月光那样温柔；像微风拂过琴弦般悦耳；像落花飘零在水上轻灵飘逸。男人们听得如痴如醉，凭生无限相思，情不自禁地也唱了起来： 正月里来是新年 正月十五玩花灯 看灯是假意呀妹子也 看妹是真心呀意妹子呀哟 …… 男人的歌声混沌粗犷，荡气回肠，有一种无底的力量漫向天际。 这时，乘凉的禾场歌声缭绕，余音切切。人就像畅游在歌的海洋中，四肢百骸无比舒畅，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活力！ 我们家乡的风俗是很纯朴的，也是很封建的。平时人与人交往很讲分寸，特别忌讳男女授受不清的事。然而，夏夜乘凉却显得有些例外了。它宛如国外的狂欢节，无男无女，无长无幼，无论怎样嬉戏闹腾，也无人说是道非。 村子里有位过门不久的新媳妇，容姿秀美，丰彩照人，是村中的一位大美人。乘凉时妇女们坐到一起，有她在，总会招来不少青年小伙子围坐到她的身旁，用各种方式挑逗她取乐。 有一次，不知为何，妇女们突然蜂拥而起，将其中一位小伙子扑倒在地。有的按住他的头，有的压住他的双手，有的一屁股坐到他的腿上。小伙子动弹不得。接着有人提来一箢箕麦穗，扯开小伙子的裤衩，将麦穗倒了进去。然后，又将小伙子的头硬是塞进裤衩内，勒紧裤带，小伙便成了个肉团团。七八个妇女像滚雪球一样，将小伙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小伙子难受得像猪一样嚎叫，大声求饶。这一下，把个乘凉的人乐得像炸了锅一样，全场沸腾了起来。有的大声叫好，有的拼命鼓掌，有的敞开嗓子起哄。禾场被热烈高涨的欢快气氛厚厚地笼罩着，欢声笑语久久地回荡在夜空中。 夏夜是属于孩子们的，是上帝为孩子们设的盛宴。每当夜幕降临时，禾场便成了我们这群孩子的乐园。我们几十个孩子集在一起，相互追逐着，嬉闹着，天真烂漫，无拘无束。最让我们乐而不疲的是每晚集在一起玩游戏。 玩游戏的种类特别多。如跳绳子，滚铁环，捉迷藏，坐轿子，斗鸡…… 最常玩的是斗鸡和坐轿子。游戏前我们有约定，胜的一方坐轿子，输的一方抬轿子。 斗鸡游戏是由两人进行的。斗鸡的人单脚立地，另一只脚用双手抱住抬起来，弯曲成一个三角形，互相对撞，谁先将脚放下，谁就输了。 斗鸡前，我们将人分成两组，每组先出一人相斗，输家马上补上一人与赢方继续斗。这样连续斗下去，一直到决出胜负。胜方自然坐轿子，输的只好抬轿了。 轿子是由两人用手交叉搭成的。各自用一只手抓住自己手腕，另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组成一个井字形，这就是轿子。轿夫自然是输者，他们先蹲下身子，并礼貌地喊声“师傅请上轿”。赢者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坐上去，抬轿人抬起他围着禾场转。坐轿人欢呼雀跃，有时还不停地用手指敲打抬轿人的头，如打拍子一样，信口无腔地乱唱乱叫，而抬轿人愿赌服输，无论坐轿人如何戏虐折腾，也总是乐哈哈的，无丝毫怨气。 这一游戏，我们几乎每晚都玩，一直玩到一身臭汗，精疲力竭才停下来。 稍事休息后，大家又围到五爷身边，死赖着要五爷讲故事。 五爷是村中的一位老者，他读过书，喝过墨水，上晓天文，下晓地理。在我们的心目中，他是个有大学问的人。五爷为人亲和，对孩子们特别亲善，孩子们非常喜欢他。只要孩子们要求他讲故事，无论多忙多晚，他都会答应。我们从五爷的故事中，知道了天上哪是南斗，哪是北斗；牛郎织女为什么会被银河隔开；月宫上有嫦娥和吴刚；月宫中还有一株万年不朽的桂花树。五爷还对我们说：谁能认出东南西北斗，一人能养万家口。对五爷说的这句话，曾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激起过无限幻想。我们多次缠着五爷，要他指认哪是东斗，哪是西斗。可五爷只告诉我们说：东斗一，西斗二，南斗六，北斗七。自始至终也没有告诉我们哪是东西星斗，让我们很是失望。 五爷肚子里故事多，给我们讲东周三国，聊斋说唐，奇文野史，鬼怪妖狐。有时让我们听得惊心动魄，有时听到津津乐道。从五爷的故事中，我知道了许多掌故，增长了不少知识。每当我清静一人躺在凉床上，回想起五爷的故事，抬头仰望苍穹，看到银河，看到织女牛郎，总能引起我的遐想和浪漫，这时的心境，真的迎合了杜牧那首“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的诗句。 盛夏季节，是桃李瓜果成熟的季节。乡村家家户户的园子里挂满了黄瓜，金瓜，香瓜，西红柿。这些果实，大大地诱惑着我们。每到深夜，趁大人睡去，我们便成群结队去偷园子。不过，盗亦有道，我们从来不会进某家园子两次的。今天偷东家的，明天偷西家的。甚至自家的园子也不得幸免。每次进园子，留一人在外望风，其余的蜂涌而入。先是个个吃得肚皮鼓鼓的，再每人尽量能多拿就多拿，拿足了，再从园子里溜出来。 返回的路上，明月在天，风清气爽，个个无比兴奋，边走边唱着儿歌： 月亮走我也走 我给月亮背花篓 花篓大花篓长 花篓装满桂花糖
月亮走我也走 走到太阳出山口 哪个走赢月亮姐 送你桂花糖一大篓 歌声在静谧清凉的夜色中，飘向田野，飘上天宫。而禾场上乘凉的人们在如水般柔和的月光中，含着笑意进入了梦乡，个个做着田原美梦。 ——而这，是世上最美的梦！ 2018年7月于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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