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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郭仙蓉的散文《在小叔子病重的日子里》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郭仙蓉,笔名:蓉子。大冶金牛人。出版散文集《几度花开几度情》《雪野乡恋》长篇历史小说《战国魂》等。

在小叔子病重的日子里 

“小百合花呀,开在南方。小百合花呀,开在田野上,请你莫要离开我,我爱你的洁白芬芳……”这是我和小叔子和平最爱唱的歌。去年三月,他特意从鄂州送来一盆百合。谁知,当百合花绽开的时候,却得到他的恶讯:肝癌!放下电话筒,一家人顿时乱成一团。婆婆耳聋,我们决心不把这巨大的恐惧和灾难转移给八十岁的老人。那晚,全家一宿未眠。第二天清晨,丈夫便去了鄂州。  

第三天,丈夫回来了,他脸色十分难看,他告诉我,诊断为晚期肝癌。我难以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忙拨通电话,竟是六弟和平接的:“六弟,你觉得怎么样?你不要听他们的,医师的诊断有时也是错误的。”我的心一直念着要“克制”,可话一出口就哽咽了。“嫂,没事的,你不要担忧。我们相约,秋天里还要去西山采红叶呢!”和平六弟笑着说,那宏亮的噪音怎么会出自一个患晚期肝癌人的口呢?我的心感到一丝安慰。  

好容易捱到周末,我安顿好婆婆,去鄂州看望他。他正在输液,见我来,忙坐起。他精神见好,不显瘦,虽病魔缠身,仍显英俊潇洒。他告诉我,下午两点,医生为他做化疗。他对化疗寄托着很大的希望。我亦以为,做二三次化疗就没事了。午饭后,我将他的头发梳理好,把他送到化疗室门口,握着他的手说:“六弟,没事的,医生为你除掉那个恶瘤就好。”他静静地望着我,静静地微笑着,尔后,对我们一扬手,走进了化疗室。我和弟媳相拥着坐在化疗室门前的长椅上,开始了三个多小时的揪心等待。  

那是1997年6月7日。走廊上,几位白衣护士手捧的栀子花送来淡淡的幽香,我多么希望,所谓肝癌,只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  

终于被推出来了。他虚汗淋漓,人显得十分虚弱,与进去时判若两人,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医师们将他推进电梯,送到安有空调的病房里。我找来一个沙袋,压在他手术切口部位上,医师说二十四小时都要压着。护士又推来吊瓶,手脚都不能动弹,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熬过这一天一夜的。  

第二天,六弟让我回黄石照料婆婆,临走时,他拉着我的手说:“嫂,母亲就托付给你了!”  

日子一天天熬过,六弟的病却越来越糟。做化疗后,他的一点体力已完全损耗,几乎难以下床。疼起来时整个人佝偻成一团,在床上打滚。疼过后,人明显瘦了一圈。到了七月,已是瘦弱不堪了。为治好他的病,我开始搜集各种广告信息,只要有一点点希望都不放过。我得知阳新有一位李姓气功大师,据说曾发功治好了几位癌症病人。我将大师带到六弟床前时,大师却摇了摇头轻声告诉我说:“大晚了,无力回天!”但我仍不甘心。兄弟们从朋友那里得知湖南常德市有一中医能治好癌症,丈夫和八弟即携病历去常德找到了那位老人,背回了两大袋药让他服下。效果虽不佳,但减少了疼痛,这给六弟极大的安慰。此后,八弟每隔一周便去常德背药,每一趟得花几千元钱。但为治好他的病,在单位大都不景气的情况下,兄弟姐妹妯娌仍凑了些钱。我们商定,即便是拆屋卖瓦,也不能停下他的药。众姊妹合计着手头所有的积蓄,取出全部存款,为六弟购药。也许母子有心灵感应,那一阵,婆婆常问六弟怎么不来看他,我撒谎说,他去北京出差了。婆婆欣慰地笑了,我却躲进卧室让泪水漫过十指滚落到枕上。  

八月底,我去看望他,他让我抚摸他的肝部,那里已是一大片硬硬的包块。我轻抚着,这时他显得很安静,像个大孩子。我总忍不住想,当初我为什么不学医呢?也许今天能解除他的痛苦。冥冥之中,六弟却开口了:“嫂,你还记得那个小山村吗?”怎么能不记得!那是七十年代初,那时我和他哥在山村插队。村里田多劳力少,为全力投入“双抢”,十二岁的六弟从镇里来到乡下,帮知青烧饭。从小做惯了的他,饭烧得很好。他把抓到的山鸡,放到泥塘里糊上泥巴后,再放到灶膛里,待饭烧好后,剥去干泥,鸡也能吃了。傍晚,我们披着晚霞,踩着蛙鸣去荷塘洗衣,他忽闪着大眼问我:“蓉姐,你总给哥洗衣,以后我能喊你嫂嫂吗?”“瞎说,这是互相帮助”。我羞红脸唬他一顿,吓得他不知所措。凉好衣后,我们坐在月光下,唱那支“小百合花”的歌。哦,六弟,在你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你还记得那段岁月,也许,我们叔嫂缘分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为了攒钱给他买药,去年的夏天是我们最节省的日子。我们不添新衣,不在外吃早点,清晨用开水泡剩饭和着酸菜咽下。有时买点肉,也让婆婆和孩子吃。丈夫每周日往鄂州跑,我取出几年来积攒的稿费,一清点,三千元。六弟的药快用完了,不吃药,疼起来,他就用头撞墙,我不能忍受亲人这样的痛苦。惆怅之余,听见阳台上的风铃絮语,一个念头蓦地跳到脑海里,做风铃时剩下些彩带、玻璃纸,我为什么不用它做些花去出售呢?那天,我给朋友莲送去一篮花时,一路上有好几个人要买呢。我决心说做就做,很快做好了九十九朵玫瑰花,用她祝福每一个家庭地久天长,美满幸福。我抱着花往外就跑,一位老太太买了去,我只要了十六元钱。我将钱交给丈夫。去帮六弟买药,祈祷他早日康复。  

然而,亲人的心愿终不能取代残酷的现实。  

那晚凌晨,在似醒似睡中,我忽然看见六弟从窗口飘进来,满脸含笑地对我说:“嫂嫂,我要去远方,嫂嫂多保重!”我刚要开口,他又从窗口飘走了。我侧听,门外像有响动,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泪水忽地涌了出来,浑身颤抖着爬起来,冲到窗台下,月光下我瞥见那盆百合花颓然倒在了盆沿……这时,电话铃响了,我抓起听筒,是丈夫低沉的声音:“六弟走了!”那是一九九七年十月二十六日凌晨四点三十八分。  

他被安葬在故乡的青山上,全家人为他送行,我因婆婆没能去送他。那天,我在家里打开全家像册,凝视着六弟的遗容,面对着双目失明,白发苍苍的婆婆,我的泪水决堤般奔涌而下,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生命里一种怎样至深的痛啊!而这个季节本是我们去采红叶的日子。我拼命抑制着自己不哭出声,耳畔又回响起支歌:“小百合花呀,开在南方。小百合花呀,开在田野上,请你莫要离开我,我爱你的洁白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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