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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吕永超的散文《重阳午后的稻田》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吕永超,生于武穴市梅川镇一个叫小金冲的村庄里,象坡上的芒草在那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长17年。后求学、工作,远离家乡,常常思念,闲暇写点文字聊以慰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供职黄石文联。

重阳午后的稻田

人生易老天难老,又是一年重阳时。然而父母都已走了,尽孝无望,唯有登高望远,思念亲人。野菊枫红开满秋山,稻谷金黄铺陈田野,我的眼眸里闪现出十多年前的重阳节午后,与父母收割稻谷的场景。  

这是那一年阳历十月的下午,蓝天上仅有几朵不动的白云,知了躲在树叶底下颤动着音膜;秋老虎发挥着余威,将空气烘烤得躁热。我站在稻田中间,将目光掠过起伏的稻田,投向远处的村庄和山峦。久疏农活,我挥舞几下镰刀,就喘不过气来,虚汗淋漓,但表情朴拙而宁静。我与父亲一人一厢稻田,却没有丝毫的孤独意识,左边是我父亲,右边是我母亲,他们与稻田温馨和谐地浑然一体,稻田和父母共同闪射着一种成熟的气息。  

金色的稻田在重阳午后的阳光照耀下,辉煌而耀眼;从远处吹来的风,与阳光携手,走进我的感觉之中,使我感受到了一种无限的惬意和爽快。  

阳光从我的草帽沿落到背膀上,落在我手中紧握的镰刀上。稻田与蓝天,黄蓝分明,对比强烈。在田地之间,天埂上的黄杨树,站成一种永恒宁静的象征。  

面对黄灿灿的稻子,我怪异地产生了屠杀无辜的负罪心理,高举着月牙般的镰刀,迟迟不肯动手。  

父母直其腰板,满脸担忧地询问缘故。  

我说爷,您和我姨费尽周折将稻禾孕育成熟,难道等待的就是我们今天的这一镰吗?  

母亲走过来,摸我的额头,说你冇发烧呀,咋说糊话?  

父亲停止了收割,稻子停止了舞蹈,父亲和稻子都低垂着脑袋,像害羞又像沉思的哲人。读过私塾的父亲十分坦然地说,收割不等于死亡。我们把谷种撒在泥土里,生命又延续了。就像我和姨,即便那一天死了我们还活着,因为有你!  

我继续糊话下去,说如果把稻谷全部碾成米磨成粉,吃了呢?  

父亲指着胸口,说那它们活在我们心中。  

我不怕犯忌地说,如果农民死了呢?  

父亲说,那它们跟农民一起死。  

我问为什么?  

父亲说,没有天哪有地?!没有我们这些农民,就没有它们稻谷了。没有稻谷,你今天就也就不用收割了。  

我与父亲在这个重阳节的午后,完成了一段童话式的对话。我被父亲的回答感动了。我突然模糊起来,究竟是父亲应该感恩于稻子,还是稻子应该感恩于父亲?  

田地平静入玄。从远处的村庄里,隐隐传来几声狗吠。  

整个午后,我的情绪完全沉浸在稻田和村庄的感染之中,我身处的稻田有一种永恒的恬静和超脱之美,我特别珍惜和懂得与稻子相处在的时光。因为,许多年后当父亲、母亲超然在祖坟山上的时候,我这一代也就结束了与稻田为伴的农民生涯。我是父母唯一儿子,我与稻田、稻谷发生联系,全是因为父母。他们年龄大了,我必须自觉自愿地利用休息日回家,帮他们犁田种地、点种收割。父母热爱稻田稻谷,他们把终生伺弄稻田稻谷,看成是对碗底的无限忠诚;同样,他们不需要我用钞票、补品兑换成孝顺,对他们最大的行孝,就是与他们一道伺弄稻田稻谷。虽然我至今不知道父母和我是家族中第多少代农民,也不知道我的祖先身处稻田是不是和父母一样的心情,但我知道祖先和父母的血液里,流淌的是稻子的精英。  

我开始收割稻子。  

我的背膀被阳光和米饭喂养得结实有力。我在农村扎扎实实地生活了17个春秋,割稻的技巧依然娴熟,从先祖哪儿传承下来的这种本领,让我终身不忘。我割倒了一排稻子,接着又割倒了第二排稻子……我的劳动顿时放射出现实主义的光亮!  

我喜欢割稻,我割得整齐,铺排得厚薄一致。我割稻的动作与父母的别无二致,我的眼神、气质里读出了父母的影子、稻子的影子。父亲叉腰望着我,满意地咧嘴笑了,那雪白的牙缝里,分明还残留着半粒米饭。  

后来,我离开了稻田。在城里,我很少有机会与稻子相处,但我日日能看到稻谷粉碎的形象。看到稻米和米粉,我感到自己也正在一天天被岁月和现实脱壳,粉碎。  

我结束了我这一分支中最后一代农民的生涯,但高龄父母依旧耕作于稻田。父母,稻田,村庄,共同表现出的耐力无于伦比!  

当我再一次回到金色稻田时,我是孤独和痛苦的。心灵的家园一旦失去,再回归寻找也是暂时性的安慰。  

在城里,感到惶惑压抑时,我就开始追忆稻田的宁静。我的笔只要伸进稻田里,就有一种慰籍,文字也一个个似乎变成了稻穗,颗圆而粒满……  

在稻田的这个重阳节的午后,我一口气割下一亩多稻田。我看重我的收获。  

正要鼓劲,镰刀老了。我便提着镰,走出了稻田,在黄杨树下,树荫立即将我笼罩,我胳膊上闪烁的光亮也随之消失了。  

我坐下来,在父亲的指导下磨镰,声音单调而有节奏地回荡:我曾有过一片真情却付给了虚伪,曾有过满腔热情却被暴雨浇灭,曾有过苦苦的追求到头来一无所获,曾有过善良的愿望却葬送给了卑劣……  

我仰脸靠在黄杨树下稍作休息。我望着天空,看斑斑驳驳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隙缝,柔静地注视着我……我庆幸,我有一颗容易知足的心,只要遇到一点点美好,我就深深地铭记。我铭记着有一杆竹篙推动过我的小船;我铭记着有一缕轻风升起过我的白帆;我铭记着有一截红烛照亮过我的小屋;我铭记着有一池春水拍击过我龟裂的心岸……于是,所有的痛苦都离我远去,我的情绪如白云一样祥和。  

后来,我睡着了。在重阳节的午后,自由的梦长着翅膀,在金色的稻田和湛蓝的天空之间,飞来飞去。  

再后来,我常常从记忆的口袋里翻捡出这个重阳节午后的稻田场景,与父母分享,爽朗的笑声声震天宇。然而今天的重阳节却不同,父母去了天国,依旧的场景却触动了思念的泪闸,我想要不婉约、不心动都不行了……  

(载2018.10.17《东楚晚报》第10—11版“我们的节日·重阳”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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