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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枞川记事】 父亲与双抢

 东湖主人 2020-07-23


 俗话说“大暑到,双抢忙”,每年夏天最热的七八月,也就到了农村最忙的抢收抢种的季节了,这就是双抢。
以前因为生产力低,粮食不够吃,我家每年要种两季稻,即早稻和晚稻。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耕田插秧,赶在立秋之前,将晚稻秧苗插好。那时候,我经常听父亲说,立秋后插下的秧苗,收成不仅会大减,弄不好甚至颗粒无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因此,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家家户户都忙着收割、犁田和插秧,到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虽着时间的推移,农业生产力的不断提高,原来的双季稻早己改成了单季。双抢也就渐行渐远,在我念念不忘的记忆里,成了永远刻骨铭心的遥远的往事……
当金黄色的稻谷,在七月灼热的阳光中,垂下了沉旬旬的稻穗时,父亲的眉眼间便舒展开了久违的笑容。父亲每天肩驮着禾锄,顶着烈日,在稻田里来回察看:干旱的田就得灌水,贫瘠的田需要加肥……终于,稻子在父亲的精心侍弄下,饱满成熟可以收割了。
割稻之前,父亲会早早地观察天气。傍晚,当太阳沉入到西边的一片群山连绵之间,几片红云挂在湛蓝的天上时,父亲就会说,天上有晚霞,明天将是一个炎热晴朗的好日子,可以收割稻子了。
凌晨五点多,天刚朦朦亮,母亲就早早地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要我们趁着太阳还没有出来,赶紧去田里割稻。父亲己把镰刀磨得锃亮,水瓶和茶壶也都准备好了。我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来到了地里。清晨的庄稼地一片宁静,田沟里的水,潺潺地流着,发出了“哗哗哗”的响声;金黄的稻谷低垂着头,好象在等候着我们的收割。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三两只早起的鸟儿飞快地从上空掠过。凉爽的微风轻轻地吹来,一下子吹走了我那还沒清醒的睡意。
凌晨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候,这时割稻不会太热。割稻时,我们先把头上的草帽带子系紧,袖口扎牢,然后排成一列儿,弯下腰,低着头,顺着稻禾倾伏的方向,挥舞起镰刀"嚓嚓嚓"地埋头割了起来。几只正在酣睡的青蛙被我们吵醒,生气地鼓起眼睛向远处一跳,飞快地逃走了;那受惊的蚱蜢紧抱着稻杆,随着稻杆不住的来回晃动着。这时,手灵脚快的哥哥早就把我们甩在了身后,我和姐姐不甘示弱,加快速度你追我赶。不一会儿,稻铺在我们的身后变成了金黄色的地毯,稻田在我们的镰刀下变成了整齐的稻桩。
正当我们割得起劲时,突然我的手指一阵钻心的疼,血瞬间流了出来,我吓得一声惊叫,割手了!姐姐见了赶紧过来,用手帕包扎起我的伤口,心疼地说:"镰刀要平着割,刀口不能朝上。"我捧着受伤的手坐在田埂上歇息,这才发觉火红的太阳早己升在了半空,光芒万丈地照射着田野上每一寸的土地。
割完的稻禾要在田里晒个一天半天,以便蒸干稻禾里的水分,这样捆稻时重量会减轻,挑起来省力。捆稻的时侯,父亲先选一块平整的地方,把草绳子平放在地上,然后站在绳边,等我和姐姐把附近的稻铺抱过来。抱稻时得弯下腰,双手把摊在地上的稻铺拢到一起,左手插到稻铺底下,和稻铺那一面的右手合拢,象抱孩子一般,把一抱稻铺整个抱住,递给父亲。一直等到十抱或十几抱聚拢成一个稻捆,父亲便把草绳的两头拉到一块儿,跪在稻捆上把它系好。有时微风把草帽子吹歪,还得用手把它抚正。我的手颈,在衣袖遮不到的地方,抱稻久了,露出的皮肤都叫稻杆划破了,火辣辣地痛。
 稻把捆好后,挑稻把就是整个双抢中最累最重的活了,这种笨重的活儿都让哥哥一人承包了。哥哥把毛巾打湿了搭在肩上,然后把长长的锚担戳进捆好的稻把里,沉甸甸的稻把足足有一百多斤,哥哥两手用力一托,锚担被稳稳地担在了搭着毛巾的肩膀上。稻田离家远,田埂又窄又滑,哥哥一担又一担,挑的多了,全身都被汗湿透了,双肩还被磨破了一层皮,红腥腥的,看了很是心痛。
一望无际的田野没有一棵树,太阳火一般地炙烤着大地,唯一的"树荫"就是我背后那短短的身影。我的喉咙里干得象是给火烧焦了,无论多少水也解不了我的渴。
  "卖冰棒!卖冰棒!"
这时,村里的同龄人保胜肩顶着小木箱,来到田间地头大声地吆喝叫卖。我站在骄阳下,眼巴巴地望着他肩上的木箱,他每一声的吆喝,使我仿佛看见了木箱里那花花绿绿的冰棒。我想象着撕掉那彩色的包装纸,然后把冒着寒气的半透明的冰棒放进嘴里,那种冰凉的甜,那个透心的凉,该是怎样的凉爽惬意啊!我情不自禁地摸着自己的嘴巴,这一摸,发觉手心里粘粘的,有一层细细的白皮儿卷在了手里,原来是我的嘴唇被太阳晒得脱了皮,一摸竟然被抹了下来。
当田里的稻子都被抢收回家后,父亲又急急地开始犁地,要准备插秧了。我最怕的就是插秧,秧苗被扎成小把儿甩得满田都是,田里灌满了水,被晒得滚烫烫的。姐姐和哥哥熟练地插起了秧,我却迟迟不敢下田。我看见大大小小的蚂蝗一伸一缩地游在水面上,好象在寻找下手的目标。我一见这绿黑色的蚂蝗,吓得全身毛骨悚然,站在田埂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父亲见我这副窝囊样子,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下来插秧啊!"我不敢违抗,心一横,便把脚踩进散发着稻草和肥料腐臭的泥水里,弯腰拿起身边的秧把,胡乱地插起来。我不敢看自己裸露的双腿,一边插秧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蚂蝗啊蚂蝗,你要吸血就吸吧,别让我看见就行。”
我一心只顾着插秧,尽量不去看蚂蝗。过了一会儿,觉得腿上真的没有蚂蝗,心里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嫩绿的秧苗被我们一颗颗地插在了田里,远远望去,象是纵横交错而又场面震撼的队伍。偶尔有风吹来,插秧的人就把身子站直了,休息一下,把松了的腿套系紧,或者把歪了的草帽戴正。
"玉姐,你腿上有蚂蝗!"    
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我心里一慌,丢下秧把大叫着朝田埂上跑去,刚插的秧苗被我踩得东倒西歪,干活的人见了都在田里哄笑起来。我站在田埂上拼命地拍打着两腿,可是并没有蚂蝗,这时,我发现旁边田里的六杏子弯着腰"哈哈哈"地笑个不停,原来是我被他骗了! 我又羞又气,正准备捡个秧把砸过去,突然,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哄笑声,大家都直起腰,循声望去,只见王萍刚谈好的对象在铆足了劲儿插秧时,不小心被泥田里的草绳子拌了脚,一屁股正坐在水里,溅得满头满脸都是泥。我见他那副狼狈滑稽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大伙儿笑了起来。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当天边响起“轰隆隆”的雷声,尽管刺眼的太阳还挂在高高的天空,父亲还是神色紧张地带着我们从秧田里往家赶。到家后,我们立即帮母亲抢收晒在谷场上的稻子。姐姐用稻锨,我用大扫帚把稻子拢到一起,然后装进稻箩,父亲和哥哥赶紧挑起稻箩往家跑。每一担稻谷都沉甸甸的,不仅压弯了扁担,也把父亲和哥哥累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母亲心急如焚,不断地催促我们速度再快点,说雨马上就要来了,这些稻谷要是被雨淋湿了,会生霉发芽的。我不想面对母亲的责骂和气得发黑的睑,拼尽全力抢收这满谷场的稻子,紧张得满脸的汗水都顾不上去擦。
当我们着急忙慌汗流浃背地抢收完稻子,天气沉闷的空中,不久落下了几个打头阵的雨点儿,表示真有雨意。刚刚停滞不动的空气,也变成了一阵的微风,在我们的脸上轻拂微凉。不一会儿,风突然狂呼怒号,都不容雨点落到地上,在半空里就把它们吹得平飞横走,都象玻璃碴子一般,打到空空的谷场上。
我们几个站在屋里,欣赏着这瓢泼大雨。这时,母亲对我们说,她刚成家的那一年,也是农忙双抢,父亲把稻谷打下来后,晒在村口的谷场上,便去外村帮人家犁田。到了午后,乌云黑压压的从天边涌来,狂风大作。母亲一个人边抢收稻谷边往家里挑,慌张得都快要急哭了,但是每家都忙着抢收,没有人能抽空赶来帮忙。暴雨倾盆而下,把谷场上来不及抢收的稻谷全给冲走了。那一年,我家的粮食不仅不够吃,而且父亲因为这些被冲走的稻谷,伤心难过地大病了一场。我们听着母亲谈起那沉重的过去,心里却无比的庆幸父母终于熬过了曾经最困难的岁月。
经过刚才的一阵火急火燎地抢雨,父亲早己疲惫不堪,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桌旁,默默地吸着烟。父亲透过纸烟燃起的淡淡的烟雾,望着屋里成堆的金灿灿的稻谷,那布满了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双抢丰收后喜悦和知足的笑容。
当我再度回忆起那难忘的双抢,回想起那火热的场景时,我亲爱的父亲却早已离我而去了。父亲带着沉甸甸的稻子,绿油油的禾苗,带着令人记忆中永生难忘的双抢,永远活在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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