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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7)•灿若朝阳的生命》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灿若朝阳的生命  
那天早晨,我和台车组的五位姐妹一起下班,我们乘同一个笼罐出井。当笼罐一半钻出地面一半还在井口之下时,我们的上身已经沐浴在晨光之中,而下身却还在地面下的黑暗之内。耀眼的光芒刺激着我们的双眼,让我们禁不住流出了眼泪。我们举头仰望,一轮火红的太阳悬在东方的山顶,从那红色的火球延伸出去的是巨大的色块,依次是浅黄、金黄、金红、大红、紫红,无比壮丽。被这壮丽所震慑,每个人都静静地仰望,似乎听得见我们胸腔里发出的心跳。  

矿山的朝阳浩瀚壮丽  
矿山的朝阳是浩瀚壮丽的,但这壮丽背景下的真实生活却是拘狭窘迫的。丰山铜矿只能把一条狭长山沟的沟底作为它的主街。那些商店铺面、职工宿舍、食堂、澡堂、仓库、车队,就沿着这条蜿蜓曲折的街道,鳞次栉比,由西到东铺排了足有几里路长。矿招待所位于矿山中心,它面前不大的广场就是矿里最开阔的地方,是矿里的“人民广场”。矿区两千多名工人连同他们的家属,就圪蹴在这个狭长的沟底,上班下班、晨昏颠倒、吃喝拉撒、恋爱嫁娶、养儿育女、繁衍生息。  
矿山是没有白天和夜晚之分的。每天它都要几次定时拉响汽笛-----工人们俗称“拉喂子”,提醒着人们起床、上班。这每天定时呼啸的“拉喂子”,让矿山二十四小时都在激动着、喧腾着,特别是在大地几百米的深处。在那里,四通八达的巷道密如蛛网,连接成了一个广阔的世界。掌子面炮声轰隆,硝烟弥漫;大巷里灯火闪烁,运矿电车呼啸来往;工人们二十四小时三班倒,把宝贵的铜矿石从岩石中挖掘出来,提升到高高的空中,再倒在选矿厂巨大的矿仓里。  
您使用过那具有金子般的色泽、熠熠闪光的铜制品吗?您可知道,那些美丽的金光闪耀的铜,就是这样,首先由一双双矿山工人的大手,从幽深黑暗的地底抠掘出来。  
在深深的地底,在坚硬的岩石包裹中,肉体是那样脆弱、不堪一击,让你对生如尘芥这个词的领会透彻到骨髓。我们假装洒脱:“走,下井啰,四块石头夹块肉!”对死亡的恐惧是我们井下工人很难摆脱的纠结,因为这里真的可能让你切切实实体会到生命往往悬于一线的卑微渺小和惊险偶然。我们同一天上班的一个叫做石教矿的男孩子,19岁,上班刚刚半个月,掉到矿溜井里当场牺牲。  
在我当井下修理工学徒的时候,一次和师傅到井下修运矿车,拆下的风动马达必须运到地面修理。因为笼罐发生故障停运,师傅决定爬铁梯上到地面。于是师傅用粗电线捆好马达背在背上,让我背那只大约20斤的工具袋。我们沿着铁梯一步步从井下向上爬。那铁梯是用不太粗的钢筋焊的,和地面几乎成90度垂直,踩上去还有些晃荡,再因为我也有些累了,一脚就踩空了。梯子激烈晃动起来,这时我只有双手还抓着梯子,如果手松开掉下去,运气好可能掉在两节铁梯转换的平台上,那也有3米多的高度,受轻伤是笃定的;运气不好滚下井去,非死亦必重伤。我紧紧地抓住铁梯,让身体直直下垂而不晃动,梯子终于稳住了,我的双脚又踏到了梯子横档上。紧张让我全神贯注,甚至忘记了喊叫,一上到地面,我蹲在井口边就哭了起来。一个生命刚刚绽放的女孩子,从地狱之门返回的哭声,一定是震撼人心的吧,以至于我那平时钢铁般粗砺的师傅也红了眼眶。  
即使后来我担任了车间的团总支书记,更多时候是在后方机关,仍然遇到过一次生死危险。那一次我是和坑口车间的工程师和技术员们到一条巷道去抢运流矿、疏通巷道。头顶上一块有水桶那么大的毛石垮下来,从我的左腰擦过,要是正打在腰中间,必死无疑,当时我吓得浑身发抖。大家安慰我:“你看你几狠,石头看见你都弯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如尘芥一样的生命,卑微却不卑贱。在艰难危险面前,我们矿山人每每显示出伟大的牺牲精神和可贵的勇敢担当。矿山人的生命像太阳一样磊落坦荡,放射着灿烂的光芒!  
我们采二工区的共青团书记,姓丁。有一次在采矿掌子面遇到巷顶毛石松动,他的徒弟操起一根长长的撬棍就准备去排险,丁师父一把把他推开,抢在了前面。就在丁师傅把毛石快处理完毕时,一块巨大的石头飞落下来,把丁师父打倒在地,打断了丁师傅的一只脚。在医院里,徒弟流着眼泪感谢师傅。丁师傅笑着说:“幸亏打断脚的是我,你还没有找老婆,要是伤了你还真是不好办呐!”  

井下工人正在撬下毛石排除危险  
1979年,我已经在一个叫做华中师范学院的大学读书。在一个秋雨沉沉的早晨,辅导员交给我一封厚厚的信,是我丰山的一位朋友给我的来信,信里告诉我一个噩耗,我们坑口车间共同的同事、505掘进队的团支部书记陈继福为了队友的安全,抢着去排除哑炮,被突然爆炸的哑炮炸得粉身碎骨。因为我曾经是坑口车间团总支书记,那朋友和继福又都曾经是坑口车间所属工区的团支部书记,我们是像兄弟姐妹一样的同事。读着让人痛心的信,似乎又看见我们一起开会,一起参加矿里的义务劳动;似乎又看见我们坑口车间的共青团员们,乘着驳船渡过宽阔的网湖到矿家属农场,去帮助职工家属们秋收秋种,我们一起摘玉米、割黄豆。似乎看见继福扶着船栏杆,网湖的风掠过湖面吹起他的头发,一双好看的双眼皮大眼睛那么深邃明亮,静静地凝视着远方那蓝色的湖面和翱翔的白鸥。  
1986年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黄石八中一间明亮的办公室里,我刚刚上完一节课坐在我的办公桌前,我原来在丰山的一位好姐妹给我打来了电话,告诉我,我们当年采矿一工区的团支部书记王广卿牺牲了。我的工友姐妹告诉我,在牺牲前几年,广卿已经从坑口车间调到露采车间成为一位开运矿大车的师傅。后来他带了一个徒弟,徒弟在操作时不幸发生大车失控,大矿车如野马般冲在采矿场的坡路上,情况及其危险。广卿飞车蹬到踏板上,一只手抓着车窗窗框,一只手指挥和帮助徒弟想把车停住。车终于停住了,可车把广卿挤到山岩边,英勇的王广卿牺牲了。其实他是完全可以不死的,只是因为他太负责任,太有担当。  
我永远怀念我那些因公受伤和牺牲的共青团员朋友们,怀念那些灿若朝阳的生命!  

网湖上的太阳  

无论是升起还是降落,  

你永远燃烧得这样执着。  

在广阔蓝天  

抖起红缎的光泽,  

在浩淼湖面  

腾起铁水的赤灼。 

此处的降落  

亦是彼处的升起,  

燃烧是你不改的执着。  

湖水欢腾着拥抱你,  

你在湖水上跳跃闪烁,  

喷射出最后一缕火红的光热。  

深深湖底是你的归宿。  

茫茫湖水是你的沉默。  

雁阵掠过湖岸的芦苇,  

风儿拂过岸边的草坡。  

天地合声  

吟诵着一首无字的歌。  

初稿:2019年7月  

二稿:2019年8月

[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1)·上山还是下乡》

[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2)·一个被称为“洞”的铜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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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玉谦,黄石实验高中(现黄石一中)退休教师。退休后开始学习写作,偶有成文,敝帚自珍,自娱自乐。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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