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8)•永难抵达》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永难抵达  
弟弟在《新东西》上看到了我的系列散文《我的丰山》后,打电话给我:“姐,那么想念丰山,为什么不再去看看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弟弟。是啊,丰山离我远吗?不远呀,但为什么离开丰山40多年了,竟然一次也没有回去看看呢?人的自我行为并不是都能够自我解读的。  

41年后重新站在丰山的主副井前  
我决定让弟弟送我和汉生去丰山看看。汉生,是我的丈夫亦是我丰山的工友。  
2019年的10月19号,艳阳高照、风清气爽。早晨7点半,准时出发。轿车在黄阳高速公路上飞跑,不到20分钟已经从黄石市区跑到了黄阳大桥之上。弟弟说,停下来欣赏一下大冶湖的景色怎么样?  
站在雄伟的黄阳大桥上看大冶湖,只见万顷湖面、轻烟浩渺、水波荡漾、直接蓝天!禁不住感叹,过去所看到的大冶湖,原来不过只是大冶湖的一个犄角旮旯,还有多少的去处我未能抵达。正如丰山,凭借我的一支孤笔和我的那点记忆,一定是有许多的去处我未能抵达也永难抵达。  
当我和丰山相遇的时候,我们的新中国刚刚26岁,而我还不到20岁。今天祖国已经70华诞,我也步入了老年。我的丰山已经成了“那时候”。  
“那时候”丰山才刚刚建矿10年,丰山很年青,人也很年青。1970年第一批大招工到矿里的那些武汉知青、汉阳姑娘、罗田小伙,虽然已经成了我们的师傅,但其实大多数还不到30岁。而我们这些第二批大招工到矿里的矿二代,还傻呼呼的啥也不懂。起哄打赌是我们常常做的游戏,违章闯祸也是我们时不时要犯的错误。  
记得我刚到矿里还在当井下搬运工的时候,我们一群女孩子打赌看谁的饭量大。刚刚在井下吃完一大盒保健饭,又上到地面食堂买了许多大馒头来打赌。那一次我一口气吃了三个二两的大馒头,涨得只想吐还不罢休,硬是赌了个赢,让大家一人贡献给我两角钱的菜票。发了一个小财,挨了一顿臭骂。车间书记痛心疾首地教训着我们:“女伢不像女伢,没有一点斯文,活是一群女土匪。”  
汉生,那时还在通爆工区放大炮。有一次工段长让他代理爆破班班长,那天他们班要放一个装药两吨的大炮。炮药装好后还没有到规定的放炮时间,他就让工友们提前下班去洗澡,而自己留下来点炮。当他刚刚点燃炮引,正好遇到车间谢主任检查工作到了作业面。谢主任一脚踩熄炮引,一拳打倒汉生,怒吼着:“你个混球,没有到规定时间你就点炮,巷道里还有好多工人没有撤离,你这一炮炸响,说不定就要害人性命,你知不知道?”  
“那时候”,我们青春蓬勃,我们也旁枝逸出。正是长辈们的精心修剪,才有了后来的青枝绿叶吐芳华!我们开始成熟稳重,我们开始迅速成长。  
......  
9点半不到,我们已经抵达丰山铜矿,来到了丰山铜矿最重要的建筑之一“丰山铜矿会议中心”的大门前。40多年前,这里是被称为“丰山铜矿职工俱乐部”。  

看到这栋大楼,我和汉生都不由得激动起来。我想起当初为建设这栋大楼,我们坑口车间的团员青年连续几个月的义务劳动,想起了我们的那些热情、梦想和奉献。  
40多年前,丰山铜矿没有一个开大会、看电影、演节目的室内场所。在天晴的日子,这些活动就在矿子弟学校的大操场上进行,下雨的时候就在选矿厂职工食堂进行。矿里决定自力更生修建职工俱乐部,泥瓦木工就由矿里修建队的职工承担,而挑砖、和泥等付工全部由矿里的共青团员用义务劳动承担。  
因为矿里其他单位都是全白班工作制,只有坑口车间和选矿车间是三班倒工作制,共青团员义务劳动只能由这两个车间的青年人承担。坑口车间是全矿最大的车间,全矿三分之二以上的团员青年在我们车间,义务劳动实际上主要是由我们坑口车间的团员青年承担。那时候我刚刚上任坑口车间团总支书记,还不到21岁。当接受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非常害怕,怕动员组织不起团员青年,怕完不成任务,一种无力感深深地攫制着我。在这关键的时候,我们坑口车间前团总支书记李洪清(这时他是坑口车间机关党支部书记)鼓励我:“小马,大胆干,我会帮助你的。”  
这时的李洪清书记也才30出头,他的年龄让矿里和车间里的干部们都称他小李,但他已经是入党多年的老党员了。他有着一副瘦高的身材和一张清矍消瘦、严肃冷峻的脸,我在背后偷偷地叫他捷尔任斯基。捷尔任斯基是电影《列宁在十月》里一个严肃得让人惧怕的人,我以为李洪清书记肯定也是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政治机器”。当我真正了解李洪清书记后,才知道他是一位质朴可亲的大哥样的人。  
因为他的威信、他的人脉,我们坑口车间十个团支部书记,全部以极高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来组织修建俱乐部的义务劳动。那些团员青年们有的是刚刚下夜班出井,有的下午四点还要下井上夜班,他们却每天抽出时间到工地义务劳动一至两个小时。正是这样的一批人,撑起了修建俱乐部的全部辅助工作。  
在李书记指导下学习做共青团工作的那些日子里,我发现了严肃冷峻的李书记居然还是一位文艺青年。在那些夕阳斜照的傍晚,他坐在他那间干打垒的土屋前,操一把二胡,把《洪湖赤卫队》的曲目拉得有声有色。他略略地歪着头,眯着那双不大的眼睛,陶醉在自己的琴声里。  
俱乐部修好后的第一场电影是《列宁在1918》。矿里用这部电影慰劳我们参加义务劳动的全体团员青年。因为“文革”的原因,那时几乎没有什么电影可看,这是一部我们看过无数次的影片。但是我们仍然充满着青春的热情走到崭新的俱乐部里,兴奋地去看这部电影。当那无比熟悉的电影画面出现:红军战士瓦西里握着他美丽妻子的双手,一起注视着熟睡的新生婴儿的脸,我们就和年轻的瓦西里一起大声地喊着台词:“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汉生也许比我更激动。在这栋大楼里,他曾经工作了将近十年。他一遍遍从远近不同的角度观察着这个挂着“丰山铜矿会议中心”几个大字的建筑,终于确认这个大楼还是过去的那栋楼,并没有重建。只是在大门口增加了四根立柱,使当初朴素的建筑变得华丽一些。  
汉生因为写得一手方方正正的大楷毛笔字,另外由他主持编辑和绘画报头的通爆工区墙报,总是比较出彩,所以在俱乐部即将修好时,被调到工会搞宣传工作兼电影反映员。  
汉生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也是我青年的朋友。那时候,他有一件笔挺笔挺的蓝色中山装,还有一只双音口琴。在工休的日子里,汉生穿起他心爱的中山装,吹起他的双音口琴,深情的苏联歌曲像穿过林间的风拂耳而过。每当那时候,我会随着口琴流出的曲子轻轻地哼唱:“在乌克兰的原野上,在那清清的小河旁,长着两棵美丽的白杨,它就是我们那可爱的家乡......”  
苏联电影和苏联歌曲,是我们这代人永远的情结,是我们青春岁月里一抹华美的亮色。而今天苏联已经解体,曾经都是苏联重要组成部分的乌克兰和俄罗斯,已然像敌人一样对立。  
......  
十点钟,弟弟的初中同学也是朋友的小袁来了,有小袁带着我们到矿办、坑口车间、选矿厂、机修厂等各处参观就方便多了。小袁其实也是50多快到60岁的半老人了,按照矿山职工退休规定,他已经退休。不过他退而未休,还在负责全矿煤气站工作。  
小袁是1982年从大冶有色金属公司技校毕业后分到丰山铜矿来的。当初和他一起分到这里的技校毕业生有70人,只有不到十人坚持在丰山铜矿工作到退休。我问他:“在你年轻时,想没想过调到丰山外的单位工作?”小袁回答:“说句可能你不信的话,我还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丰山。一辈子在这里度过,在这里工作,我觉得蛮好。现在我家就安在黄石市区,但我住不惯,我还就喜欢呆在这丰山。”小袁的父亲是从朝鲜战场转业后分配到公司的老革命、老工人,小袁自己是公司最早取得技师职称的优秀工人。在30多年将近40年的时间里,小袁并不是没有借口或没有机会调出丰山,是什么力量让他有这样的一份持守呢?  
小袁陪着我们来到了矿办前的光荣栏,光荣栏上贴着矿里2018年先进生产工作者的照片,读那些照片下的事迹简介,我发现里面年龄最大的一位职工是46岁,在我离开丰山铜矿时,他刚刚5岁。  
无论走在丰山的哪个地方,都有一种出乎意料之外的安静,与我40年前的记忆决然两样。矿山不应该是沸腾的吗?矿山不应该是喧闹的吗?我诧异地问小袁:“以前丰山热热闹闹的,现在怎么几乎看不到人呐?”小袁告诉我:“现在丰山的工人加干部合起来也就五、六百人,丰山铜矿从上到下差不多有十里路远,从地面到井下差不多有十几个单位,哪里容易看得到人呢?”我着急地问:“那是不是说明丰山的矿要枯竭了呢?丰山要关闭了呢?”小袁温和地笑了,淡定地说:“矿石资源总是会枯竭的,矿总是会关闭的,不过丰山还没有到枯竭和关闭的时候。现在丰山的人比您在时少很多,但日产量、年产量肯定比您在时要多很多,因为现在已经是使用计算机操控指挥生产了,不再需要那么多人了。人虽然少了,但不仅产量比过去高而且比过去安全。”  

现代化的总调度室  

现代化的井下工作面  
中午12点,小袁在矿区唯一的一个餐馆招待我们,还叫来了他的几位朋友作陪。小袁向那些朋友介绍我和汉生时,口口声声地说这是当年开发丰山的老前辈。对着在丰山工作持守30多年的小袁,我的内心升起了许多惭愧。  
小袁和他的朋友用阳新网湖出产的新鲜的大螃蟹、肥硕的鲩子鱼招待我们。他们都有一种矿山人固有的豪爽,都有一把好酒量。吃吃喝喝地转眼间竟然下午3点多钟了,我们必须转头回往黄石的家了。小袁和他的朋友送我们上了车。车子走了好远好远,从后车窗看过去,还看见他们在向我们挥手。  
傍晚回到黄石家中,特地上网查了个仔细。1976年丰山铜矿干部职工共2000多人,矿山铜年产量只有3088吨,人均产铜量大约1.50吨/年。2018年丰山铜矿干部职工共630多人,矿山铜年产量却达到了5000吨,人均产铜量达到7.90吨/年以上。从两个年头的数据比较,可以清楚地算出,2018年的生产率是1976年生产率的5倍多。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我打开我在丰山工作时的一本日记,一页页地翻过那些发黄发脆的纸张,一首1977年7月写的小诗呈现在眼前——  

夜游育春园  

小序:与汉生夜游新修的幼儿园,弧形大门上不是写的“幼儿园”,竟然写的是“育春园”!  

一钩银月,一座巍峨的山。  

月挂在山角,山钩着月弯。  

真想到月前,  

问嫦娥月宫可寒?  

问吴刚桂树可断?  

问不尽  

春夏秋冬时光涓涓。  

一片繁星,一座育春园。  

孩子梦里迸欢笑,阿姨哦哦流歌泉。  

透过窗纱看  

屏住呼吸、踮起脚尖,  

相视微笑、传递心言,  

育春园  

春在草芽尖!  

四匹小飞马,四只小花鸭。  

架在钢架上,围着转轴飞旋。  

我坐一只鸭,  

你骑一匹马。  

转哟转、旋哟旋  

转不尽年年夏风,  

旋不去岁岁春天!  

40多年前的、我已经忘记了的、如此幼稚的一首小诗,竟让我读得热泪潸然。  
......  
隔着四十多年的岁月,虽然我记忆里的丰山还是那样美好如初,但我的丰山,终究是被历史超越了的“那时候”的丰山。丰山,我是去看过您了,但似乎并没有走近您。  
我抵达不了您的昨天,也抵达不了您的今天。丰山,您是我的永难抵达!  

丰山主井和选矿厂全貌  

          写于2019年12月22日  

[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1)·上山还是下乡》

[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2)·一个被称为“洞”的铜矿》

[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3)·第一份工作和工资 》

[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4)·在钳工班的日子》

[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5)·井架高高巷道长长》

[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6)·青春在歌声中流淌》

[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7)·灿若朝阳的生命》

马玉谦,黄石实验高中(现黄石一中)退休教师。退休后开始学习写作,偶有成文,敝帚自珍,自娱自乐。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征稿启事:

原创首发,诗歌(除旧体诗词外)、散文、小说、评论、收藏、书画等作品,拒绝一稿多投。百字内简介加个人清晰生活照一张。

2 作者文责自负,如有抄袭侵犯他人权益,本平台不承担任何法律连带责任。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