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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柯尊解的随笔《最是家乡年味浓》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湖北省作协会员,曾任省作协理事、签约作家,黄石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柯尊解19岁开始文学创作,曾在《长江》《春风》《鸭绿江》《北方文学》《收获》《小说》等文学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出版长篇小说七部。


柯尊解


最是家乡年味浓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过年了,我祝大家吉祥如意,老幼健康平安。

今年到底有些特别,所以特别需要快活起来。让红红火火的节日气氛为我们驱邪祈福。

我们家今年没有吃年饭,但那已经是去年的事,让它随冬寒而去;今年的春风,一定会引来百花盛开,万紫千红。

自然,吃饭的事,还是有点惋惜。大弟提前一个月,就把我们这个房头的年饭预订好了,日子就是腊月二十九。我们这个大家庭,北京会回来七个。北京的大侄女一家四个(一个外孙女,一人小外孙),北京的外甥女一家三个(一个小外孙)。武汉的小侄女刚生了小外孙,正在黄石休产假,这一家也是三个。广州的儿子、儿媳妇和孙女,也是三个。他们贤字辈四家,就有十三人。加上我们尊字辈这一代,老兄弟妹四家八人,还有一位老太君,一共有二十二人,得有一张特别大的餐桌才行。而我的另一家,我叔叔那一房,人就更多。我在那边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六个侄儿,三个侄女,三个外甥,三个外甥女。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又大多有了下一代。坐在一起有三十多人。要是两房在一起,五十多人,可以包下一个小餐馆了,多么热闹的年饭啊。

可是,今年的热闹却被武汉阻隔了一下。广州和北京的,都不能回来了,大妹也被阻在了北京,退了回家过年的车票。儿子一家的车票,却是一直犹豫到元月21日,即农历腊月二十七才决定退掉的。

都不能回来,我突然有些想回到乡下去过年了。细算起来,我竟差不多有三十年没有回老家过春节了!

我以前,是一定要回到我的那个小山村里去过春节的。

那时候,我在大冶一中教书,我的叔父还很健旺。我每年都会写信告诉他,学校什么时候放假,我们一家人哪一天回家。他接到我的信,就会把庭院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赶在我回家的那天早上,他老人家会派出我的一个弟弟,到金牛街去接我们一家。然后,他会把我们家那张特别大的圆桌,摆到大堂屋的正中间。

我们家住的房子和这张大圆桌,都是土改分的。房子是清末进士柯逢时公的后人遗留下来的,雕梁画栋,屏风望板,大堂屋三个天井,隔着天井还有一座据西朝东的小戏台,是村子里最好的房子。而逢时公的后人早已迁居他乡,无一人住在村里,房子本也无人管业。那张大圆桌的属主是谁,我却不知道,或许它也是进士家的东西,但它真漂亮。不记得它是不是什么名贵木材制成的,只记得它的木质光滑温润,没有上油漆,或者只刷过清漆,能清晰看到细腻流畅的树纹,像一幅幅抽象派的画。记忆特别深刻的是,有一只桌腿上的树纹,像一位长袖善舞的仕女,且线条极有飘动的感觉。我小时候就非常痴迷这条神奇的圆桌腿,及至长大一些,有了羞耻之心,就再也不好意思去抚摸它。

这张圆桌由两爿半月组合而成,可拆可合,紧挨着桌面还有八寸宽薄板雕花桌裙,四条桌腿略向外弯,整张圆桌的造型极像一面金鼓。

我们全村就只有一张这样的圆桌,而且我后来再也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和谐的圆桌。平常日子,叔父是不会把它摆出来的。但我由大冶一中回家过年的那一天,他一定会把大圆桌摆到堂屋里,桌子上面用一张旧报纸垫着,再在报纸上面摆好毛笔和砚台,等着我回家写春联。

我的叔父特别喜欢看着我为乡亲们写春联。笔墨都是他掏钱买的,他甚至会预备下好几张红纸,遇到想要一副春联,却又没有买红纸的人家,我的叔父就总是乐滋滋对我说:“有红纸,给他家也写一副吧。”

于是,他就笑眯眯地看着我裁纸,看着我举笔舔墨,有兴趣的时候,还会为我讲逢时公的弟弟机智教字的故事。

传说逢时公有个弟弟,比他还聪明。有一次也是过年写对子。俗话说,秀才提笔忘记了字,还真有这种情况,眼眉头很熟的字,有时候突然就忘记怎么写了。那次逢时公也遇到这种情况,促迫中竟忘了神龛的“龛”字该怎么写。他越急还越是想不起来,手中的毛笔,就总是不停地在砚池里舔来舔去。站在旁边看哥哥写对子的弟弟,突然发现哥哥写了个神字,就老是舔墨不往下写,心里明白,哥哥这是提笔忘了字了。他要照顾哥哥的颜面,也不能说破,便对别人夸赞说:“你们看我哥的手多灵活啊,舔墨的样子,像合龙似的。”

逢时公一听,立马就想起来合龙为龛,他不由得在心里轻轻笑了。

这个故事,其实是我们村的公共创作,一大半有些年纪的人,都会讲这个故事,我就听到过很多别的老人讲过。可在我写春联的时候,听我叔父讲这个故事,心里就特别暖和。

这一天,大圆桌四面八方就总是围着很多半大的孩子,他们踩着高跷看我写春联。

踩高跷是我们村子里独有的技艺,别的村都好像都不太会,而我们村里的孩子,真奇怪,学会走路了,就会踩高跷。高跷甚至成为他们的一种生活工具。寒冬腊月雨雪天,孩子们没有雨鞋,全都踩着高跷满村跑。我的七弟,经常踩高跷去放牛,甚至可以踩高跷下到水田里去把鸭子赶回家。

平时踩的高跷,是手提的。就是两根比锄头柄略粗一点的杉树,在离地一两尺高的地方打眼,装上松木的踏板(我们叫码子),人踩上去靠两只手提着走路。这种高跷我也会,估计现在还会。

另外一种高跷是用来表演的。高跷棒就要粗些,结实些。在离地五尺高的地方打眼装脚踏码子。脚踏码子以上,只留一尺多长,用棉布带子绑着小腿,人就踩在上面,甩开手走路。

每逢春节,村人是必会组织高跷队表演。

表演的人数总是八副高跷上场,但预备的至少是十二副高跷,节目大都是戏文里的故事,最常见的是《八仙过海》《白蛇传》之类。八副高跷上的人都须彩妆,扮八仙过海,男的太多女的只有一个,不好看,就经常改扮《白蛇传》。白素珍正旦,小青,武旦,法海正净,许仙小生,还有四个扮成僧兵和水族的龟鳖,就都是小花脸,生旦净丑样样有, 戏就好看得多了。

高跷表演,也不是真的唱戏,他们八个人扮好后,只是在场上插花走来走去,变换队形。锣鼓伴奏和歌唱的,是另外一伙人。

唱歌的人,都是读过书的,因为走到哪村唱什么,要唱歌人随口编。一般开场白是个“帽子”,比如:

锣鼓打得喜连天,来到贵府贺新年。

一贺老者多康健,二贺翩翩好少年。

三贺弟媳和大嫂,春风杨柳万千条。

 里里外外你辛苦,计划生育要记牢。

会编的能一口气唱到“十二贺”,把队长、会计、妇女队长全贺到,中间可以四句换次韵。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村有一套特别的锣鼓谱子“斤求两”,就是按照珠算斤求两的口诀,分配锣鼓点子,打出来特别好听。口诀我还记得:

一退625,二125,三1875,四25,五3125,六375,七4375,八5,九5625,十625,十一6875,十二75,十三8125,十四875,十五9375

但具体怎么分配锣鼓点子,我却不知道,这套锣鼓的操作方法失传了。

这套锣鼓谱子太复杂,学起来很困难,所以,长期以来,村里就只有那五个人会打。最内行的是掌大锣的尊茂哥。他掌大锣,也能打马锣、小锣和钹。他目不识丁,斤求两口诀却倒背如流。尊茂哥大约年长我三十岁,我曾经想向他请教,也不是他不肯教我,实在是因为他只会打,不会教。而且打斤求两要五个人配合,缺一个就打不成。等到我想学的时候,其实已经无法学完全了。

高跷表演,却是年年都会如期进行的。

大年三十白天,就开始彩排了,除夕夜就在村里表演,由当年办过喜事的人家接待。从大年初一,表演队伍就会到各个相邻的村庄去拜年。

天擦黑,队伍出发。走在最前面,是两盏高亮的牌子灯,就像是大官出巡前面那两面“肃静”的大牌子,特别有气派。牌子灯后面是十六盏各种造型的花灯。两副锣鼓中间,夹着已经扮好的踩高跷的人。锣鼓声,在空旷的夜空里,特别嘹亮悦耳,于是,远远的就有村庄往高空甩出点燃的鞭炮,辟辟剥剥,在新年的夜幕下灿烂热烈地绽放,那就欢迎我们前去表演的信号。

哪怕是相邻很近的两个村子,平时大家忙于农活,也可能一年半载也没见过面,现在,踩高跷的来了,乡亲们在节日里握手言欢,共致祝福,真的是别有一番情谊。

事实上,乡村春节玩花灯,图的并不是表演,而是乡情,这是城里不会有的。

乡村里过年,总是非常讲究各种固定的仪式。比如拜年,比如守岁,比如贴春联,比如点长明灯,比如玩花灯,这些仪式,几十年几百年一成不变,舍弃了那些仪式,就没有年味了。

事实上,每一种仪式,都包含着浓浓的乡情。

[今日头条]柯尊解的随笔《乱弹》之一

[今日头条]柯尊解的随笔《乱弹》之二

[今日头条]柯尊解的随笔《乱弹》之三

[今日头条]柯尊解的随笔《乱弹》之四

[今日头条]柯尊解的随笔《乱弹》之五

[今日头条]柯尊解的随笔《乱弹》之六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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