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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柯尊解长篇随笔《客从何处来——金牛印象》(7)从鄂君启到金牛客——三千年薪火相传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黄石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

吴培徐铁志二位先生鼎力助我草成此文,谨致谢忱。

本文部分资料源于《武昌县志》、黄石电视台专题片《金牛客》及《金牛志》,谨此致谢。

——柯尊解

7、从鄂君启到金牛客——三千年薪火相传  

一日,我问师哥:“谚语,‘金牛客,缠不得’,何所谓?”

师哥说:“我先告诉你何谓金牛客。”

往昔,村人贫困,尝以鸡蛋向代销店换纸烟。一个鸡蛋净重通常只有9钱2分或9钱3分。鸡蛋每斤收购价5角钱,9钱3分也就值钱4分6厘5。时有经济香烟,每盒20支,9分钱一盒,每支香烟合价4厘5。照四舍五入规矩,一只鸡蛋正好可以换10根经济香烟,长期以来,交易双方约定俗成,几无异议。

有金牛人来,却不直接以鸡蛋换香烟,而是先卖鸡蛋。蛋重9钱3分,收购价每斤5角,蛋值4分6厘5,照四舍五入规矩得钱5分。然后,金牛人以那5分钱买经济香烟,应得11根烟,且只需要4分9厘5毫。

只是换了一种交易方式,多赚一根烟,且向代销店让利5毫!

“这,就是金牛客。虽图利,不逾规矩,赢在理上。”师哥如是说。

吴逢吉是鄂南山区小村吴锦村的一个普通农民,民国初年创办义丰杂货土纸行,其实就是靠肩挑背驼,长途贩运,凭力气赚点脚力钱,这与后来农民搞副业基本没有区别。事实上,长途贩运,肩挑背驼,赚一点脚力钱,也是金牛百姓的一种很传统的生存方式。从灵溪乡到马迹乡,自古以来就有“进江西”的习惯。他们在农闲时,长途贩运一些土特产,赚到很微薄的一点脚力钱,以资家用。

所不同的是,吴逢吉所走的线路不是江西,而是江苏。而且正如他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他撞上了大运。有一年,荆楚特别是鄂东一带大旱,粮食歉收,赤地千里。但江苏南京一带,却是大丰年,当地种的玉米,简直就没有人要。一斤土纸可以换到三斤玉米,而三斤玉米运回金牛,却可以救活好几条人命

在金牛,一斤玉米又可以至少换到三斤土纸,三斤土纸再运到江苏,却能够换到九斤玉米。吴逢吉以金牛遍地都是的土纸,到江苏兑换大量救命的玉米,把玉米运回金牛平价卖出,救人饥荒,再大量收购土纸,赶运江苏。如此反复,一翻三,三翻九,九翻二十七,他赚了钱,发了财,同时又救了灾荒,活人无数。

抓住商机,求利与求义兼顾,发了财又救了人——这,也是金牛客。

虬川河一条支流由偏东方向蜿蜒而来,离金牛街东向约三里处,临河有村名“当铺贺”。其祖名贺舜登,只身在外经商多年,事业鼎盛时,在全国拥有三十六个半当铺,而后回来造屋建村,故名“当铺贺村”。

贺舜登祖上即是经商的。当年兄弟分家,他仅分到安徽陆安毛坦厂镇一家收破铜烂铁的小店,其实就是一间废品收购站。他守着这份祖业,苦心经营,不逾规矩,倒也可以养家糊口。

这年寒冬,雨加雪连续半个月不开天。小镇的街道上积雪倒不是很厚,但冻雨朔风,却令人不敢将双手伸出袖笼。凄风苦雨,黄昏夜影,冷冰冰一条长街,几无行人。贺舜登准备上板打烊,伸出头去,却看见对面骑墙拐角处,蜷缩着一位破衣褴衫的老者,抖抖瑟瑟,好像要被冻僵了。

这就是一条人命啊!贺舜登于心不忍,连忙出去,把那人扶进店里,一碗热汤,一碗炒饭,将那老汉救了回来。

那老汉才说,他在家起塘泥,却在塘泥里挖出一些烂铁坨子。铁器在那时毕竟是稀罕物,老汉就想,这东西虽是肮脏,挑上街去,说不定能换些钱,便也能打些年货了。谁知他千辛万苦把这些死铁坨子挑到街上,却根本没有人要。他却又饿又累又冷,想把这死铁坨子丢了吧,又有些不忍心。正躲在街边避风的拐角犹豫,就碰到了贺舜登。

贺舜登过去看了看那些东西,的确像是生铁。铁分生熟,熟铁值钱,而生铁却不怎么值钱。不过他想,反正自己也是收破烂的,何必不做点好事呢?

他就与那老者讲好价钱,收下了一堆烂铁坨子。

那些烂铁坨子堆在堂屋一角,多日并无动静。忽一夜,堂屋大放光华。贺舜登惊讶向前,原来那些烂铁坨子,全是乌金!

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道理却非常明白:讲良心的人就能得到商机。

贺舜登后来沿长江一线的沙市、安庆、南京都设有当铺商号。他回到家乡,见虬川河隔断交通,两岸百姓往来不便,就从千里之外的湖南怀化采回石料,在河面上架了一个很壮观的石桥,名长庚桥。那些石料因为质量好,从道光四年(1842)至今,桥面完好无损。当年更是便利了咸宁、通山、阳新各地百姓。

著名中学特级教师、金牛才俊徐铁志先生,与我莫逆之交。他在专门写给我的一段回忆上个世纪金牛街的文字中说:“我记得一进街是一家门面很大的油行,字号记不得了,门联上书:‘有欺心试问这样石板街如何过去’,下联忘了。”

其实已经无须下联,只这半副上联,便透露了金牛商贸文化的主要内核。

贺高甲,字朴贞,灵溪乡人,在家排行老五,人称他“戆五翁”。他质朴诚实,却性格刚毅。《武昌县志》说他“以铁冶起家”,大约也是经营铁器,与贺舜登收购破铜烂铁相似,二贺是否同为一脉,或同为一人,未考。

贺高甲曾在长江南岸市镇经商多年,他看到很多奸商狡诈,交易不诚实,图利就无所不为,甚至欺行霸世,垄断经营不给别人活路。他就想抵制打破这种恶劣现象。每入一市,他就开诚布公说:我的货决无欺诈。他与商人打交道,感觉这人不诚实,就立即与之绝交,拒绝与其交易。有些人因此就觉得这个人太过刚硬,不懂人情世故。但时间长了,也知道他是个好人,转而钦佩信服他了。

贺高甲慢慢树起了好口碑,生意也越做越好。积累至数千金。他后来虽然成为大富人,却仗义疏财。若有募捐救难济困的事情,他立即响应,毫无吝啬,而且答应的事,一定办到,从不爽约违诺。人为又最孝。他做生意常常远行,却时刻记着母亲喜欢吃些什么。途中遍寻购买,回家让母亲得到快乐。他脾气不好,经常与人争吵,但只要母亲出来,他立即停下来,不与人争吵,换上笑容面对母亲。母亲斥责他,他唯唯是听,从不敢有半点违拗。

但他为人却有很多怪毛病。比如请人家吃饭,他强调要以吃够为限,不能弄得太多,不能浪费。平日又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总是当面指责人家的过错,不讲一点儿情面。所以,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他的妻子纪氏,是个温柔贤慧有见识的人。她在外面赞扬丈夫的美德,但也会在内室里规劝丈夫的过失。人们说,贺高甲那么戆,却能免于祸患,都是得力于他有一个贤内助。

坦诚如“戆五翁”者,也是金牛客——我以诚实求财,不以欺诈牟利。

清末,金牛人金泽生在汉口开了一间“鼎盛”麻行,因为诚信经营,麻的质量好,价格又公道,一直生意兴隆,甚至与一些外国人做了出口生意。

人上一百,种种色色,有位洋商居然在交易中动了歪心眼,他暗中贿赂鼎盛麻行的秤手,想在过称时占些便宜。这事被金泽生识破,他立即直面指责洋商。洋商却恼羞成怒,竟抓起一把椅子来砸金泽生。

金牛人向来信奉“和气生财”,做生意是来求财的,不是来找事怄气的。所以,金牛人外出经商,从不主动惹事。但事儿找上门来了,你也不必怕,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你就不如直起腰身勇往直前。

金泽生接住洋商砸过来的椅子,也狠狠给了对方一下。不打是不打,要打,下手就狠些,让你记住痛,这也是金牛人的性格。

到底是在鼎盛麻行里,洋商一是理亏,二是势孤,便倖倖而去。

第二天,洋商的领事馆出面了,官府得罪不起洋人,自然就要金泽生向那洋商“赔罪”,以此息事宁人。

中国百姓向来是官府的“孝顺好儿女”,洋商便静等着金泽生服软。可等了好几天,竟无任何动静,而他的国内老板却因为生产急需,来电催他收购苎麻。

洋商便连忙上街找麻行。却不料,满街的麻行,没有一家肯与这位洋商交易,有麻也不卖给他。他再往深处打听,原来那满街的麻行,都是金牛人开的!

那洋商不怕中国官府,却怕他自己的老板,为了买到麻,他也不得不低头认错。

金泽生后来成为汉口“八大街”首事,大约是汉口总商会会长。

——这也是金牛人。做生意是求财的,不是求气的;真的逼上门来了,也就必须抱起团来,争回这口气。

金牛人求财,是在公平交易中求,是在互市有无中求。孟子在与彭更辩论时说:“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

杨伯峻先生的译文:“你如果不互通各人的成果,交换各行业的产品,用多余的来弥补不够的,就会使农民有多余的米,[别人得不着吃;]妇女有多余的布,[别人得不着穿;]。”孟子的话,无疑强调了互市交易对社会进步的重要性。直接说就是,没有互市贸易,你就没有饭吃,没有衣穿。

金牛的互市贸易自古以来就非常发达。据《武昌县志》载,除金牛境内,除金牛街而外,还有“徐家铺市:在县西南一百四十里,市廛五六十户,北里许有周家桥,市廛亦数十户。”“高桥街,在县西南一百五十里,两岸市廛约百余户,为咸宁、崇阳、通山、兴国、嘉鱼、蒲芹等县通衢。”

至于金牛街的繁华,徐铁志先生是这样描述的:

“西街的正街(俗称短街)店铺鳞次栉比,大都木质砖混结构,清一色的二层楼。二楼临街为木板骑楼,楼下是店面,一般三重,二重堆货,后重楼上居家。从小桥进短街有高大的石角门,中椭圆两边方,三门洞,以麻石为基,红条石为框,中门洞上端为牌坊式匾额,上书“正街”,左右楹联是:门路多东西南北头头是道,经营活春夏秋冬季季丰收……那时,以小桥为中心,以正街为主轴形成商圈几百户抱团,凭我记得的老字号就有几十家;华盛、裕大、大昌、正昌、信孚、福源、志德泰、积善庆、永和祥、裕源茂、瑞生福、卢茂隆、饶义泰、柯斯泰、方茂兴、大生元、邱元盛、陈其福、汤线坊、刘义顺等,还有华济西医、同仁堂、保和堂药铺、筱松瓷器、定海纸行、梁生日杂、盛记山货、贵记面坊、郑家缸场、李记陶货、黄家秤铺、石氏笔店、姜氏修笔、唐家银铺、汪记银楼、佐才照相、王离中客栈、吴大全豆腐坊、盛明兴中伙铺等等。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划分阶级成分,常住人口不过数千的金牛镇资本家就有九十九户,小商小贩自由职业者几百。”

师哥吴培也为我专门写了一段文字,描写当年金牛贸易的繁华景象:

那时,金牛每年都要举办物资交流大会。主会场设在短街南侧后门,虬川西边的一处空旷的地方。大会期间,各商家都在会场两边用芦席和楠竹搭起一间一间的摊位,整齐统一。会场两头都有舞台,临街的一头是红沙石砌成的土台,临水的一头是木板搭建的,两边舞台都能作主席台和演出之用。

物资交流的那些日子,金牛业余剧团和外地请来的专业剧团轮番演出,那个热闹劲就像是内蒙的那达慕,云南的三月街,嗨!该怎么形容还是大作家你自个妙笔生花吧。我记得当时经常来金牛演出的专业剧团有:鄂城县京剧团、黄冈地区汉剧团、浠水县杂技团,这些专业文艺团体的参与,给物资交流大会锦上添花。具体会期不记得了,但至少在一个星期以上。最初的物资交流会举办时,我大概只有四、五岁,但我记得很清楚的是随着参与演出的父亲吃专供演职员享用的演出餐大锅饭。几个小孩在一起吃啊闹啊,那个开心,那份童趣,至今难忘!

如此盛会,今天来读师哥的这段回忆文字,仍然教人怦然心动。在六七十年前,甚至是上百年前,金牛就主办这样的物资交流会,可以说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便是今天,哪怕是一座县城,想要主办这样的盛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样的盛会,与后来被人称道的“广交会”,是完全一样的思路,金牛人的商业理念,由此可见其先进与深邃。

然而,金牛的物产,并不丰富。《武昌县志》上说:

“县境所隶,水居其七,山二,土田一耳。灵溪、马迹乡多山,生齿繁,不足以供食。乃垦为地,螺旋而上,高下相承无少隙。播种番薯秫豆之类。土脉浮薄稍旱则枯,骤雨则沙土俱下,溪涧日淤。春夏淫雨,乃有水患。”

灵溪马迹土地贫瘠,但人口却很多,就是说,一方水土不足以养活一方人。在列举金牛四乡主要物产时,煌煌一部《武昌县志》,居然只举出“番瓜”和“葛布”这两种东西。原文说:

“[主要物产]有番瓜(一名南瓜,俗呼饭瓜)。有黄瓜,即胡瓜。金牛镇产者早而肥大,亦胜于他处。或以为《礼记.月令》之王瓜,误矣。”

“布之属……有葛布,出马二里者,名马二贡葛,极细者名女儿葛。取葛藤用针擘破如丝,长数丈,惟女儿目瞭,始能治之,颇不易得。马二里有溪水浣之,色尤佳也。”

因为物产“不足以供食”,要以极小的物产养活极多的人口,金牛人在历史的进程中就养成了精打细算、物尽其用、任何事情都尽量做到极致的生活性格。

譬如一个普通的红薯,金牛人就把它吃到了极致。苕粉肉现在很多有名酒店的餐桌上,也算是道菜了,但最先把苕这种东西转化为“肉”的,却是金牛人。苕在金牛人手里,不光是救命粮,也可以让它吃出许多生活的趣味来。

苕或生或熟,可以作为各种花样的“苕果”。“苕果”却是居家待客的一种礼品。干苕片作成的“苕果”炒熟,焦香扑鼻;而把苕蒸熟再拍成薄饼加些芝麻做成“苕果”,又香又糯,实在是甜美的“零食”。

苕榨了苕粉之后,剩下苕渣,金牛就有苕渣粑,加一把香蒿,用石臼舂熟,团而成粑,或蒸或烤,味道好极了。

苕叶可以作菜,不光可以鲜炒,还可以晒干为干菜,腌制成腌菜,苕叶的那节几寸长的杆,更可以单独作菜,炒腊肉有别于泥蒿,是一种清香的味道。

就是苕藤,既可以作牛饲料,也可以作猪饲料,苕藤粉甚至可以作为饥粮。

再如豆腐吧。别人把黄豆做成豆腐,就以为是极致了。但金牛人就知道还可以更进一步,把它榨得更薄,成为独一无二的金牛千张——是不是形容一块白豆腐,在金牛人手里变成了一千张黄灿灿的豆腐皮子呢?

拿一块豆腐,别人煎煮烹炸,就算是花样翻新了。但金牛人呢,却把它与糯米结合起来,做成又酥又糯的“糯米豆腐圆子”。取糯米若干,淘净,用温水浸泡半日,复取豆腐几块,与浸泡过的糯米搅合,加少许葱花,适量食盐,团成圆子,上甑蒸熟。出甑后冷却储存,风干可以储存一个月左右。吃时复蒸一次,热油入锅,加酱油醋等翻滚出汁,入口酥而不腻,糯而不粘,妙不可言。这种美味食品,据我所知,直到现在也还只有金牛人会做!金牛人红白喜事,过年接春客,丰盛的餐桌上,头一碗菜,一定是堆尖一大海碗金牛皮子,“一人拖一把”,解馋又充饥。第二碗肯定是堆尖一大碗糯米豆腐圆子!

金牛人这种做事追求极致的性格,推而广之,就使得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永远不会安于现状,永远在寻找新的更好的生存空间和生活方式。徐铁志先生在《王老汉上街》一文中写到马迹乡从前的情形时,如是说:“一些有头脑识点字会算术的乡下人,纷纷选择出门到外地谋生,学做生意求发展,我父亲就是随着这拨人潮涌进金牛街的。当时整个大冶地区共有商户1021家,金牛街就有554家,凭我记得的马乡商人就有几十个:马一大屋金家金大昌、金正昌、老七重的金文林、金子谷、金子冠、金小轩、金南谷、金畅然,里头陈家瑞生福陈寅春兄弟;马二孙和卿、孙旭初、黄仲厚、万箫簧、刘云甫;马三卢定海、蒋家璧、胡志刚、王佐才、刘东海、刘永林、盛明兴、盛池生;马四的石琼林、石庆云……这拨人或自立门户或打伙求财。一时间,广货、百货、日杂、副食、纸坊、蔴坊、油坊、客栈、货栈、饭铺,如雨后春笋,沿街林立。”

徐季源先生即是由马迹乡走出来的人物之一。

他为人勤谨,十三岁只身离家,到金牛街“积善庆”学做糕饼,二十岁到汉口经商,开过油行、纸行、匹头号、堆货栈,生意渐渐做大,在汉口统一街、大夹街及汉阳西大街都拥有铺面,又置房产数处。国难中日寇飞机轰炸武汉,家业被毁。季源先生回马迹乡大屋金岳母家的“恒源”杂货店。日寇投降后,相邀一批乡人到金牛街经商,创办“福源栈”。经营灵活,和气生财。

福源栈相当于今天的物流仓储中转站,楼下代客堆货,楼上可以住客,容得下三十人住宿。厨房则设专职师傅为客人“打中伙”——这是一种特殊的助餐服务,客人可以自带粮食蔬菜,提供锅灶加工,也可以收小费来料加工菜品。厅柜台还有散酒、香烟、豆豉、酱菜等,一切只为方便顾客,因此生意红火。

1956年公私合营,“福源栈”一次性出资9900银元。成为当时金牛资方出资最多的一家。先生爱国,“抗美援朝,捐飞机大炮”二次,大洋一千六百块,“绿化祖国”捐八百块,各种各样的捐款累计近万元。

夫人金爱芝,马迹乡大屋金人。出身名门,通诗书,少即才女。早年随丈夫汉口创业,初,起步资金困难,为丈夫奔赴筹措。某日,随商会会长祝荪先生往球场街办事,路过万国跑马场。祝先生花一块“袁大头”随意买一注3号马奖券赠她碰运气。夫人果然收下,至星期六搭乘祝荪先生小车至跑马场观赛。夫人慧眼,独关注6号马,时此6号马几乎无人买注,夫人却毫不犹豫,以十块光洋买6号马十注。入赛半程,6号马突然发力,风驰电掣,后来居上,一马当先。

夫人中了头彩,奖金一万银元!

夫人将九千银元收入祝先生汽车内,藏妥,而取一千银元令两个伙计一路往外抛洒,众人涌而捡钱时,夫人与祝荪先生则悄然安全离开了赛马场。

九千银元助季源先生夫妇事业,如虎添翼。

夫人有文化,算术好,懂经营善管理。公私合营后,她是九十多户资方人员中唯一的女经理,主管国营食堂。她把属下二十几个人团结在一起,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各项指标都位居整个供销系统之首。夫人也因此被授予市级“劳模”称号,参加黄石市“群英会”。整个金牛镇只有两人获此殊荣。

徐季源金爱芝,是许多金牛人的一个影子。

时有谑语,谓金牛人是黄石、大冶的“犹太人”。其实金牛人更是一群锲而不舍的“牛”;一群有含金量的牛。

金牛商人中,有许许多多的优秀人物,他们共同创造金牛商业辉煌的同时,也共同创造了辉煌的金牛商贸文化。可惜相关史书志书,极少为他们立传。如果再不能及时补救,这些人物的事迹,就真的可能要被永远湮灭了。

我为写作本文,曾恳请吴培先生和徐铁志先生助我搜集相关资料。

徐铁志先生有专文介绍金牛“三儒商”,摘录如下:

“(金)南谷先生。记不清先生是做纸行还是蔴行的,只记得公私合营那会他任职金牛工商联主席,也是大冶县黄石市的工商联主委。先生娴于辞令,讲话引经据典,抑扬顿挫,热情洋溢。那次,国庆十周年虬川中学广场万人聚会,台下鸦雀无声,先生语浪频频,言毕掌声雷动。至今,先生的举手投足仪态风采宛在目前。

(金)子观先生是大屋金五房正昌的掌门人,家大业大,可先生志不在商而在书,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到后来,干脆弃商从医了。

(吴)本周先生是经营广货店的,商铺老字号裕源茂二房的少老板,出名的珠算大王,曾任大冶县政协二、三、四届常委,副主席,黄石市工商联副主委,湖北省工商联执委。先生业余是自编能导会演的老戏骨,创作并饰演的谐剧《王老汉上街》,双人快板《前途似锦》,快板词《婆婆的话》,独幕话剧《嫁女延期》,歌词《十爱农村》等,分别在大冶县黄石市获创作一等奖和演员一等奖。诗歌《积肥》还登上了文学刊物《布谷鸟》,剧本《借锅》收到文化部《小剧本》月刊的采用通知。”

被铁志先生称为“三儒商”之首的金南谷老先生,也曾在《黄石文史资料》第一辑中撰文详说“金牛帮”:

“大冶县金牛镇,背倚重山,面向梁湖,在樊口建闸之前,港可行船,通达长江。在过去交通不便的漫长岁月中,金牛是崇阳、通山、咸宁、阳新、大冶、武昌、鄂城七县部分人民(特别是山区人民)的商品集散地,是湖北和江西往来行商的中途站。曾有‘七县通衢’和‘小汉口’之称。金牛镇在过去颇有声望,主要是当时的地理条件优越。金牛的商业较为发达,熟悉商情和从事商业的人较多,他们大生意做不起,本地容不下,于是,有些人肩挑远出小本经营,有些人光身出门寻人雇请,用他们的话说,叫作‘出去混饭吃’。后来在某些城镇有金牛帮,主要是所谓‘出去混饭吃’的人们形成的。他们在某些城镇辛苦经营,从小到大,乃至开设较大的店铺……他们发展到一定程度,需要有个组织……处理对外纠纷。”

据金先生回忆,在本省蕲春、浠水、英山、罗田、阳新,在安徽的安庆、霍山,在河南归德,在江西九江、修水等城镇是都有过金牛帮的。他在文章中详细介绍各地金牛帮情况时说:

“安吉祥在鄂城,贺谦吉在阳新。这两家都是油盐号,经营百余年,在日本入侵前才收歇,即所谓‘迎牌回家’。毛金城也在阳新开设油盐店,当过阳新县商会会长。泰生恒百货店在本县城关开设有年(同时在黄石也有店子),1920年前后收歇,其老板沈秀林当过商会会长。吴瑞记、吴庆记,在清末民初时,都在英山、浠水开有大店子。他们经营棉纱、布匹、桐油、木油等货进出口。吴康成当过英山商会会长,柯宝臣是吴庆记在浠水的代理人,当过浠水商会会长。姜生茂、姜立茂、邹源兴、吴立生,都是清末民初在浠水经营杂货、布匹、糕点的大店子。吴立生由第二代经营到1956年参加公私合营……在安庆的金牛帮也很有名,一般是经营铁炭油盐,听说有个贺六爷曾任安庆商会会长,其他情况不详。胡石夫在霍山是大商,经营工业品进口,土特产(主要是茶叶)出口,本人当过霍山商会会长,其时间也在清末民初。汤联生油盐店在九江颇有名望,直到日本入侵才收歇,其老板汤鹏程当过九江商会会长。周命之、刘主山,在修水都是大店的老板,先后担任修水县商会会长……清军入关以后,金牛人在河南归德、商丘、开封等地开设丝烟店如雨后春笋,一直到卷烟兴起才逐渐衰落。金牛商人在各地发财回乡的,要算贺舜登最大,他是清朝中期人,他是光身到长江下游一个叫马炭厂(疑为音误)的地方,先是挑担子收废品,后来发展到在下江一带开设三十六个半典当铺,所谓半个典当铺就是一家银号……

“凡是金牛商人较多的地方,一般有金牛同乡会。

“据我幼时的耳闻目睹,金牛人在武汉商场(业)中确实有比较重要的一席地,汉口之麻行、纸行(山羊纸),创始于金牛人,直到晚清之时,麻、纸两业还为金年人所独占。在汉口河街一带,麻行发展到十余家,在汉口草纸街和汉正街,纸行发展到二十余家。金仪卿开设的金大昌麻行,胡定安开设的胡义盛纸行,是晚清汉口麻行、纸行两业执牛耳的店子。他们经营之久,致富之巨,超过一般,闻名全市。

“在外国资本主义商业开始入侵时,即有金牛人在汉口经营匹头(布匹批发商),一言堂(布匹零售商)。那时金牛人在汉开设林春生、致德泰,是当时金牛人在汉口经营洋货布匹的代表店子,也是当时列于汉口这类店子中的大店。还有棉纱号(当时叫洋纱号)若干家,金牛人纪轩在汉口开设的同昌和棉纱号,当时在纱号同业中名列第二。

“在清末民初到武汉沦陷前夕,汉口有条大商店林立的黄陂街。这条街上的匹头店,金年人占十之七八,其中以余模候开设的复咸和、徐和卿开设的仁和店子最大,其资金之雄厚,为武汉匹头同业之冠。后来仁和及金牛其他匹头号还到无锡开设工厂。还有上下两家‘怡和’布店,上怡和雇工百余人,下怡和雇工数十人,这两家店子是与武汉最大的上下两家‘谦祥益’布店并驾齐驱的。上下怡和虽有外帮股东,但其创始人、经理人中有不少金牛人,上怡和经理吴利锋,下怡和经理姜治臣,还有陈淦川开设的复昌祥,在武汉沦陷前,以汉口药材帮里首屈一指。”

金南谷先生留下如此宝贵的历史资料,令后辈感佩不已。

很多年前,黄石电视台制作专题片《金牛客》时,曾采访到一条金牛人走江西的古道。

走江西,是金牛人的另一种经商模式,在金牛,这叫行商,以别于坐商。

那时候,商路有时要经过很长的人烟稀少的山沟,单独行动多有危险,于是,人们便结成商队。或许最初就是简单的长途贩运。比如,挑一担土纸进江西的某地。但肩挑背驼,单向运输,行程长,时日久,显然成本太高。于是,渐渐就有灵活的人以卖土纸的钱,在江西当地购些瓷器山货,运回金牛出售。这样一担去一担回,一块钱的赚头,就可能变成了两块钱的赚头。

再慢慢积累经验,就有更灵活的模式出来——从金牛上一担杂货出发,一路走,一路叫卖;一面卖出自己货郎担里的百货,一面收购当地的土物产。挑着这些随时收购到的土特产继续向前,在适当的地方、适当的时候卖掉那些土物产,又换上别的货物,继续向前,继续销售,继续收购……这是一支不断行走着的金牛客,他们可能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却一定有固定的目标——赚钱。

从金牛出发,往西南经秦家畈,金牛人用石板铺成了一条80华里的商道,过咸宁、通山,翻过九宫山进入江西的船滩镇。几百上千年的荒凉,不能湮没这条古商道,在电视镜头下,我们今天仍然可以看到历史的车轮,在那条石板古商道上留下的深深的车辄。

车轮沿着那些车辄,一直走向历史纵深,我们可能会追踪到两千五百年前,鄂君启和他庞大的车队、船队……

那是我们金牛人的祖先,我们的身体里,有他们的遗传基因。

公元前328年,楚怀王即位,封他的亲弟弟启为鄂君。

启,成为鄂王城的新一代主人,他英姿勃勃,风度翩翩。

初临鄂,鄂君启良久徘徊在高河河畔,这位年轻的鄂君,他一定要思考一个迫切的问题:贫瘠的鄂,富裕的路在哪里?

那时候的高河是宽阔的,河水滔滔复滔滔,奔腾不息,直入梁子湖,而后浩浩汇入长江。是的,水,只有奔腾不息,才能彰显它强大的生命力,彰显它的磅礴与豪迈!

同样豪迈的鄂君启,向他的哥哥楚怀王,提出了一个大胆要求:

他要建立一支庞大的商队,开辟一条气势恢宏的环楚商道!

怀王宠爱他的这个弟弟启,但他刚刚即位,对启提出建立商队开辟环楚商道的计划,仍然有些犹豫。直到怀王六年,公元323年,大司马昭阳在襄陵地区大败魏军,夺取了魏国八座城池,举国欢腾!怀王更是大喜过望,觉得必须以一种隆重的方式把这次胜利记载下来。

他想到了批准启的计划,赐予启金节,并在金节上铭文记载襄陵之战。

1957年前后,在安徽寿县等地先后出土鄂君启节五件,其中舟节二件,车节三件,见证了这一辉煌的历史事件。

鄂君启节五件合在一起,呈竹筒状,节面文字错金,各有发9行,共317字。

车节铭文154字:

大司马昭阳败晋师于襄陵之岁,夏囗之月,乙亥之日,王居于茂郢之游宫。大工尹囗以王命,命集尹囗囗,囗尹逆,囗令阢为鄂君启之囗囗铸金节。车五十乘,岁能返。毋载金、革、黾(渑)、箭,如马、如牛、如特,屯十以当车;车如棓(棒)徒,屯廿廿(二十)棓以当一车,车以毁于五十乘之中。自鄂往,庚昜丘,庚邡城,庚囗禾,庚畐焚(或作埜),庚繁昜,庚高丘,庚下囗(蔡),庚居鄛,庚郢。见其金节毋征,毋舍桴饲,不见其金节则征。

舟节铭文163字:

大司马昭阳败晋师于襄陵之岁,夏囗之月,乙亥之日,王居于茂郢之游宫。大工尹囗囗铸金节。屯三舟为舿,五十舿,舿岁能返。自鄂往,逾湖,徒(涉)汉,庚邔,庚芑昜,逾汉,庚郢,逾夏,内囗,逾江,庚囗(彭)囗,庚松昜,内浍江,庚爰陵,徒(涉)江,内湘,庚囗,庚囗昜,内囗,庚鄙,内囗,沅、澧、囗、徒(涉)江,庚木关,庚郢。见其金节毋征,毋舍桴饲;不见其金节则征。如载马、牛、差以出内关,则征于大府,毋征于关。

下图即是1957年在安徽省寿县城东丘家花园出土的鄂君启节原件。

舟节车节的头一句铭文都是“大司马昭阳败晋师于襄陵之岁”,这并不只是要指明铸节的时间,而是要记载那次“败晋师于襄陵”的伟大胜利——商周时期,国家凡遇大事件,都会铸一件铜器,铭文把大事件记载下来。楚怀王铸鄂君启节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铭文记载“大司马败晋师于襄陵”这一重大事件。
后半部分是规定鄂君启的船队和车队的规模,行走的线路,哪些物资可以免税,哪些不能免,哪些东西你可以经营,哪些东西不能经营,并规定鄂君启节的有效期为一年,铭文中“岁能返”这三个字,是说拿着这副舟节车节,每年只能免税一次。或者与我们现在说的“年检”大致一样。

鄂君启船队船只数量可达150艘,总吨位约1800吨,车辆可达50乘。这在战国时期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鄂君启节上面标明营运范围以鄂为中心,西至江陵,南到全州(今属广西),北抵河南南阳以北,东达安徽宣城。船队水路经营范围包括长江及其支流汉水、湘江、资水、沅水、澧水与淮水、邗沟等众多河流,总航程超过一万华里,舟船过税关20余处,其中国都、城邑11处,其经营腹地囊括鄂、湘、皖、豫、赣、苏、桂等七省。这样一支车船队规模宏大、路线悠长的联运编队,其水陆联运线是世界上最早有明确文字记载的、系统完整的商业水陆通道,它比举世闻名的修于公元前312年的古罗马亚平通道还早11年。

启,无疑是个非常成功的商人,大企业家。

贯穿历史隧道,越两千年,我们来到1978年冬,那是一个干燥寒冷的冬天。

又是在鄂君启的故乡鄂王城附近,那个名叫夏仙的村子。夏祖汉几位村民,像他们的祖先鄂君启一样,挑着货郎担,从高河河畔出发了。这一次,他们无意于开辟一条伟大的商道,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一路向南走,卖货,上货,再卖货,再上货。出咸宁,过岳阳,穿长沙,却莫名其妙地终于停在了株洲。

那时候,他们落脚的地方,只是一片滩涂,别说市场,连栖身的棚子都没有。他们却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找到几块被丢弃的竹跳板,把他们货郎担里的拉练、纽扣、花线一类小百货摆成一排小摊位,晚上也睡在这里,占着这些摊位。

谁也不会预料到,这些竹跳板摆成的摊位,只在十几年内,就会形成一个繁华的大市场。传说,后来在株洲经商的金牛人,多达三万。

更多的金牛人,沿着他们的祖先鄂君启的足迹,走进了汉正街,走进了洛阳,走进了北上广深……

从鄂君启到金牛客,三千年薪火相传。纵观历史,我们似乎有时与古人重叠了,但那真的并非重复,历史进步的规律,总是像这样螺旋式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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