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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江作协】刘汉才︱办低保(小说连载一 )

 陈晓春 2020-07-30

  

办 低 保

文/刘汉才

(1)

        国富民强,农民家家盖瓦房。

        香艳如云的杏花还没有褪净,枝头仍残留着一点点星红。大杨树村就有两户人家前后相继戳起了大瓦房,胡海家先点鞭炮上梁,预备酒席。

        柳大刚随一百元礼,酒喝得老不高兴了,內心失衡,闷闷不乐。看人家,因为弟媳是村妇女主任,姑爷子的堂兄是镇上财政所长,批下28X9的大房跟仓房连体平高的大瓦房,有儿有女,去年卖玉米加养牛收入二十万。越肥越添膘,胡大叔只是股骨头有毛病,还没坏死,酒桌上听到新闻,低保下来了。再看看胡大叔的邻居,自己爷爷的亲老弟,大刚叫他老爷,却没人管,无人问。接到父亲电话:你二姑回来了,给你奶烧三周年,你开车上县火车站去接。大刚放下筷子,离席而走,回头瞅眼给老胡家抱柴烧火、不随礼混酒蹭饭的老爷。老爷一贯如此。

        姑侄见面,柳玉双问大刚:咱家都买轿车啦?侄子呲牙一笑,大大咧咧,才十四万。大刚把二姑带来的大包小包、左一箱右一箱的东西装进后备箱,五十分钟,车子驶进村子。看见熟悉又陌生的故乡,眼泪潮水般涌了上来。二姑想起了去世的父亲母亲。父亲去世五年,母亲去世三年,想来想去,已有三年没踏进娘家的门槛。

        门前一片一人高的挺拔清秀的杨树随着初春的大风摇曳着,手舞足蹈的泛着绿意欢迎二姑柳玉双。

        哥家院子里拴着大黑狗汪汪狂叫,鸡鸭鹅嘎嘎乱跑,哥哥嫂子姐姐姐夫,还有侄女外甥外甥女,一大帮人出来迎接……

        一进房门,柳玉双嗅到炖鱼炖肉炖小鸡的香味,烧柴禾冒出的烟味,竟也那么香。水缸火炕大镜子,半新不旧的家具,电视播着响着,屋里烟气腾腾,杂七杂八的东西零零乱乱的,大人喊小孩叫,柳玉双脱去风衣鞋子,上炕,小侄女给倒水,二姑抱过大侄子的三岁孩子,大哥让孩子管二姑叫姑奶。二姑才四十出头,如狼似虎的年龄,回到娘家已见到第三代人,二姑的女儿才读高二呀。

        平辈的,每人给买了一套中档的衣裳,晚辈的,每人买一件高档的羊绒衫,男孩女孩样式不一,给大哥的孙子、大姐的外孙女每个孩子五百元,水果呀,烟酒啥的,分配权给了大哥,看着分吧。 

        大哥说,玉双三年没回娘家啦,一家一天,集体伙食,热闹热闹,咱家出息了一位大教授,还是医大第一医院的大主任,明天给咱爸咱妈上上坟。二姑告诉大哥,别耽误农活,不要整那些菜,浪费……

(2 )

        晚饭放了三桌,往上端菜,倒酒。大哥支派大刚:“去前院叫你老爷,说你二姑回来了,来喝酒。二姑父亲那辈哥俩,大侄子去找的,是二姑老叔。老叔叫柳祥,没成家光棍一人,五十四,他倒是做梦想娶媳妇,谁肯嫁他呀?养活起女人吗?怎么说呢,不傻不苶不缺胳膊不少腿儿,却体弱少力不壮实,又干又瘦半残疾,像到老秋也没长够个的蔫巴茄包子。走路堆堆水水一摇三晃,坐着从来没直过腰板,弯着腰杆耷拉着脑袋,叼着旱烟锅成天冒烟,开不了农用四轮车,骑不了摩托车,出门骑自行车,也很少出门,超过十五亩的土地,便经营不过来了,手脚慢,话语迟,住着三十来平米的土房,住房仓房合二为一,房檐子像赵本山的帽檐儿一样耷拉着,吃的穿的总是对付,好像一直以来,他对吃的穿的住的,没有过高的要求似的。窝窝囊囊埋埋汰汰破破乱乱。平常人家,大米白面鸡鱼肉蛋稀松平常,吃腻了,他却买不起,上顿苞米碴子咸菜,下顿土豆大酱。二十一世纪一十年代了,他的生活仍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水准。这些年来,都是大哥大嫂一家在帮扶拉扯着他。他对付凑合着,仅仅是活着而已。

        老叔尾随着大刚身后,风刮柳条似得进了屋,诺诺蔫蔫的靠在了门边,朝二姑一笑,旱烟锅呼呼冒着呛人的浓烟,说了一句,“二丫头回来啦”便不声不响了。大哥把礼物让老叔看,玉双给你买的一套衣裳,一条烟,两瓶酒。老叔抚摸着衣服,嘟囔着说,这么好的衣裳我上哪穿啊,烟没劲,给大刚吧,好酒俺喝。说完朝玉双感激的咧嘴一笑。大哥逗老叔,衣服你舍不得穿,给我呗。老叔抱紧衣裳袋子,好像他的侄子会抢似的,理直气壮的说,俺二侄女给俺买的,不给。

        童年的时候,二姑、大哥和大姐,没少欺负老叔,抓他当马骑,当枪使,玩藏猫猫,总是他寻找侄儿、侄女的时候多,玩抓坏蛋,扮演坏蛋的角色几乎都是他……长大了,懂事了,尽管不欺负他了,却不怎么拿他当回事,不怎么尊敬他,他软弱,无能,他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嫂的相继离世,他失去了赖以依靠的大树,贫困潦倒的生活。二姑工作在省城,然而,即便二姑生活在乡村,又能待老叔怎样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工作和孩子,你可以一时两回三次的照顾他,却不能每时每天,日复一日的时时刻刻的经营他。亲情温暖关爱感恩也是需要条件的。总不能让二姑放下手术刀,放弃省会医大医院的工作和职位,回到乡下,一日三顿给他天长日久的做饭吧。二姑是教授,主任,而且想更上一层楼……更不会把老叔接到二姑家生活,没有这个想法和念头,他只是叔父,不是父亲,隔层肚皮差座山,要是父母,在不触碰婚姻红线的情况下,宁肯打破脑袋,但老叔不适合城市生活,也不会为他去和丈夫求情说小话。二姑说的是现实,难道不是吗?

        见到老叔喝酒吃肉,大口咧嘛狼吞虎咽,二姑问大哥,现在国家惠民政策好,改革红利惠及每一个老百姓,为啥不给老叔申请低保呢?大哥面有难色的说,“咱都是翻土坷垃的农民,衙门口没有认识的熟人,拎着猪头找不着庙门,没权没势咋能办下来低保,想都别想!”大刚说:“咱这疙瘩,就村支书的老丈人和新起瓦房的胡大叔有低保,没人,办事老难了!二姑若是有关系有门子,给我老爷活动活动呗?”

二姑说,镇里县里,我的同学有干事的,我托人,试试给老叔办个低保。

        大哥气鼓鼓的说,“有人咋不早说,俺家遇事,挖窟盗洞找不着门子,你大侄子结婚不够登记年龄,村支书上家笑哈的罚走五百,咱连张小票也没看着。生这孙子,说是计划外,镇上计生办、派出所的人,村长妇女主任引领,进门要咱交社会抚养费,五千开正式票据,三千打白条,又没人给报销,管它票据白条干啥,咱害怕呀,乖乖交三千,借的,换张白条子,卷烟还嫌厚。扒土房,盖这座瓦房,得找乡建批,乡建助理开车来的,要油钱要饭钱,这还不算,又话里话外暗示你拿一千块钱,你要是揣明白装糊涂,不出血,人家就四处找你毛病,不给痛快批件,不批,你就不敢动工,麻溜拿钱吧!这些都是大爷,惹不起。要是有人,有关系,政策放宽,一顿酒一条烟解决了。整个社会,垫底的是农民,谁都可以来欺负,来熊人。农民有啥能耐,逆来顺受呗,找哪个爹说理去?上边讲执政为民,到下边是卡民黑民勒民。你要早说镇里县上有硬人有关系,你一个电话,咱家得少花多少冤枉钱!这大头钱拿的,打水漂都不响。要是国家得着了也行,还不是揣进了个人的腰包。”二姑劝大哥:“钱都拿出去了,进老虎嘴了,还生哪门子的气,你也没打电话问我呀。消消气吧,喝酒吧。”“农民吃亏,但不吃香,谁都不拿当回事,唉,喝酒!”哥说。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刘汉才,1963年生人,龙江县景星镇北沟村农民,齐齐哈尔市作家协会会员,龙江县作家协会会员。在《章回小说》、《北方文学》等刊物发表《没有童话的年代》、《民办教师》、《女纪委书记》、《暴雨来袭》、《秋色醉人》、《我要告倒你》等小说二十万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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