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那些渗入脑髓的记忆 (散文诗组章) 庭 院 儿时,庭院长得像个长方形的搓板。三口之家,只有爸爸像只离群散失的孤雁,形单影只圪蹴在煤矿上生存,一年回不了两三趟。他对妈妈说,经常梦到有了大小如两个并排搓板的庭院。 爸爸回庭院少了。 我快要上小学的时候,我家在村北头竖起了三间房。 秫秸朽枯了换一茬。土胚墙替代秫秸长队,木质大门接替秫秸捆扎的摇摇晃晃的门。天不亮,孩子提起书包离开,摸黑了才回。 大人小孩一年回不了庭院两三次。 庭院像一只孤雁,挺立在离煤矿百十公里以外的老家。仅有父亲的魂灵相伴,孤零零地。 当年那三个小伙子都有了自己的庭院。 躺在自家庭院新购的藤条沙发上,我对妻子说,经常梦到那个庭院。那个深深镌刻在心底渗入脑髓的庭院。 天井 一轮明月照天井,斑驳的桐影搂住许多光阴。 天井,自有独立、没有聒噪、可以静下来聆听鸟叫虫鸣的一方小田地,是一块知晓天晴雨露、感受冬暖夏凉、体受奶奶嘱咐、欣赏雨打桐叶、团圆家庭氛围的心里亮堂堂的小天地。 妈妈忙碌一天,进了天井,就可以长吁短叹; 兄弟们进了天井,就可以大声喊叫; 奶奶在天井里坐等一个个回家,才拿着马扎,小脚蹒跚,到自己的领地,笑眯眯地看着听着…… 一方天井,能坐在“井”里仰望井上的天空。那天,回到曾经的庭院,同样坐在天井里,却是别有洞天。 院墙 有院必有墙。无墙不成院。 院外的人想进来,不能越过墙。院内的人想出去,不能跨过墙。 没有院墙的时候,家,敞开着,似乎是大家的,即使邻居拿了家什不还,心里也不用自责。有了院墙,就像派驻了一个不分五冬六夏、没有节假日的全勤哨兵,一有风吹草动,它便给院内的大鹅发出警报。 院墙,像极了一个家国的城墙,抵御只是个形式,提防才是内容。 水井 水井,天井的眼睛。它始终年轻,啥时候见它都是泪眼婆娑。 接纳阳光,反哺树苗;映照月光,传递思念;清新花草,知遇报答,它都能做得到。 水井,思念的眼睛。平静的井水,只要我掀开井盖,趴在井沿一照,恰似远在煤矿井下的爸爸也在某一口井旁张望,井水相通,心灵相犀,了却了丝丝挂牵。 一个梦里,我的眼睛与井眼对视,与井水对峙,一滴泪水不慎掉入井水,立刻沸腾了我涌泉相报的热血,分散了我对故去父亲思念的成分,扩散了我照顾好母亲的承诺…… 石磨 那天,一觉醒来,发现母亲不在,破门而出,石磨上流淌出的乳汁,打湿了我的双眼。 放学回家,和石磨拉呱,我发现,对于粮食,它从不讲情面;它身上横竖有序的条纹就是它战斗的武器。它们像一对情敌,先是听得石磨咬牙切齿,不一会儿俩人就开始撕咬扯拽,但是每次相遇,都以粮食的服帖而告终,清完战场,洗洗身子,石磨才进入了梦乡。 石磨,也有累的时候,条纹磨平了,牙齿退化了,不能吃东西了,家人请来石匠看病,重凿纹络,像老鹰换了一副喙,石磨生机重塑,征程再续。 石磨 人,离不开土,从生到死。 土气,是接地气,接地气的人,身上什么维生素也不缺。 乡下兴土炕。奶奶睡了一辈子土炕,八十多岁了还耳不聋眼不花。 人身亲近土炕,冬暖夏凉。土炕,与人身最接近,也才有了感知体温的作为,有了冷暖互知的感应。 土炕,土炕上面铺的是麦秸,麦秸是收成,睡在收成上,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满足。麦秸上面是褥子,褥子是用土地里的棉花续的料,睡在雪白的棉花上,感知天作被地当床,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慰藉。 手推车 那辆手推车,是我家第一辆“敞篷式货车”。 驾着它,我即使谨慎有加,还是歪歪扭扭,扭扭歪歪,进过沟,入过坑,和它滚在一起,我们成了好朋友,但是我学会了推车。 坐着它,一边是当新媳妇的姐姐,一边就是我,那得意劲,那心花怒放,够回忆半辈子。 在妈妈家闲谈,我和妈妈不时会想起因为手推车产权,与家族人的纠纷。曾经参与争车的那些家人,走了,哪怕手推车上留着他们的手印;手推车,现在也不知魂归何处,去向何方?回家吊唁逝去的亲人,都是在想他们过去的好,忘却了关乎手推车的争斗。 时间再长些,都会放下的。 时间再长些,手推车也该轮回了。 END 作者简介 张修东,山东莱芜人,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山东省散文学会、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第21届作家班学员。多篇作品见于《山东文学》《中国煤炭报》《大众日报》《散文诗世界》《当代小说》《散文时代》《阳光》《当代汉诗》《当代文学》《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小拇指诗刊》等。作品收录《中国散文大系》《齐鲁文学作品年展2014》《世界华文散文诗年选2015》《现代文阅读》等。曾获中国散文学会“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最佳美文奖”“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金奖”《当代汉诗》第二届“骑士杯”等。 散文集《纸上河流》,获首届“国际东方散文奖”。 《鲁西诗人》编辑部: 主编:张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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