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作者 | 孙相德
暑假才刚刚开始，老婆就为儿子假后上学的事奔波了。每次考察学校回来，总是带回一大堆的抱怨理由：不是饭堂里伙食不好，就是教室里设施差。望着比我已高出半头的儿子，一副汗涔涔的样子，顿时升起恻隐之心。蓦然间，脑海呈现出一个学生娃搬砖的景象……
盛夏的骄阳，毫不吝啬的炙烤着大地，试图要榨干人们身上每一滴水分，迎面扑来的热浪令人几乎窒息，路旁的野草似乎也要燃烧起来。而工地上一个角落，一个瘦弱的身影在烈日下毫不退缩，踮着脚尖、弯伸着胳膊；一块一块往竹排架摆放砖头；时不时地撩起褂子，擦拭迷湿眼睛的汗珠，砖堆旁放着已将见底的大号水瓶。
那还是几年前的事，原谅我已模糊了他的名字，只清楚记着他的家乡在秦岭深处，就叫他小秦岭吧！
开发的工程在荒郊野外，工地数百米内不见一处树荫，唯有几棵低矮的灌木相伴，宿舍是依傍着工地围墙搭架的石棉瓦房。日晒下如同蒸房一般，难以在里面安生睡觉，只当是放被褥的库房罢了，晚上都是工人们拖着凉席睡在马路上。
暴晒多日的工人们，逐渐打起疲劳战来，三天两头不是这个头疼就是那个脑热；休息半日也算是一种享受，恰逢暑期工荒期，工地普遍缺少人手。
公司里的张工一到工地，就来施工现场清点上班人数，发现竟然人数大少了，便大声喊道:“老郭，老郭，人哪里去了？”
“诶！诶！在这里呢，”戴着草帽，躲在墙荫下偷懒的郭组长闻声赶过来。
张工一见此状劈头盖面的开始骂娘了:“如果不想干的，赶紧滚人，要钱没钱，工地不养闲人。想干的就限你们俩月内必须把A段交工，不然罚款没商量。”话说完后，头都不回的走了。郭组长一阵直楞，开始抓耳挠腮起来了，工头不在啊！自己也当不了多大的家啊！只得去墙体外央求“病”工友们：“兄弟们，都乡里乡亲的，你们就凑合着上班吧！老板招工人回来了，你们也能歇歇两天，现在工地上人少，去充充人数也好……”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反驳道:“不去，不去，工地上也没小工，自己既得当爹又得当娘的搬砖铲泥，干的活少了又不落好，再说这天干站在太阳地下，谁能熬住。”回话者是王二楞，野蛮气壮的二愣子说的话糙理不糙，人群中也有和工头是亲戚关系，但是谁也不想傻乎乎的充英雄上前堵枪眼啊！没有小工配合不能干活，就是理直气壮歇班的借口。
此阵子，老郭好比风箱里的老鼠——里外受气，不得不想法去联系工头看看解决的办法了。
街道上公用电话旁，老郭终于拨通工头的电话着急问:“喂喂！到哪里了，人咋样了？”
那边也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有人了，已到车站了，才下车，一会就到工地了，回去了再说。”听完后，老郭总算松了一口气。
一小时过后，几辆面包车停在工地门口，接二连三下来数帮人，稍微整顿一下，就拢着人员进入工地，工头提前给伙夫招呼，赶紧做饭。
工地骤然人多了，领导自然也高兴，马上召开动员大会振奋人心：“这段时间啊！大家受苦了，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啊！工地上的条件也不好，暑伏天干的又是露天工程，望大家多多谅解。”接着就又说:“工地上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扶贫单位，既然你在我这里干活，就必须把工程给干下来，你们的工资才有保证，不然大河没水小河干，这个道理大伙谁都懂得。”不愧带工多年，用人的经验又丰富，思想工作做的让人无可挑剔，软硬兼施的方法不得不佩服。
午饭过后，郭组长开始安排小工。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小工，都让别的瓦工师傅们挑选走了；只剩下一个瘦小、黑不溜秋的小个子，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有十八岁，看他那一身农民打扮，粗布的褂子，补丁的裤子，稻草编制的草鞋，活脱脱的土生土长的农村娃。
“他就是你的小工了，你俩也挺般配的，以后你俩就是合作伙伴了。”郭组长说。
我心里立马极不平衡起来，这不就是明摆着看人下菜碟的吗?
我找郭组长理论，“谁让你和工头是亲戚关系了，特意对你照顾吧！”郭组长诡异的笑着回答。
局势已定，有个活人总比没有强吧！出来就是来挣钱的，不干活没人给钱，我只能将就着上工了。
初来乍到，小秦岭什么也不懂，笨手笨脚样子。真不明白，大热天不在家好好待着，干嘛非要出来受这种“洋”罪。我窝着一肚子恼火，把所有的不满全都施压在他身上。工作时，我懒得理他，俩人好似都是草木之人，我不言他不语。搭架时，我就躲着荫凉处，让他独自往架子上放砖，好让他自感无趣。没灰时，我眯瞪着双眼假装没看到，刮着灰槽底发出声音；好在他也心领神会，迅速端着铁锨，把灰槽打满灰。不耐烦时，冲着他咆哮，朝着他挖苦；然而面对一个既听话又不还口的他，心里的火气总是被莫名其妙又无声无息的浇灭。
在我眼里，小秦岭就是一块木头，就是一个哑巴；就是……不知拿什么来形容他了。
开饭时，工友们讥笑小秦岭饭量:“你看你看吧！那碗堆尖的饭，就像在一座山后吃饭。炮小吧还不少装药哩！”
“你们吃你们的吧！闲不住那张嘴，又不是吃你家的，能吃就能干。”我不耐烦的反驳回去。
是啊！人与人之间相处久了会有感情，逐渐也发现他身上不少的优点，小秦岭虽然算不上活泼机灵，但从不偷奸耍滑。不像其他的小工避重就轻，会时不时借上厕所或喝水的理由，躲避轻松一会。而他宛如一名坚守阵地的战士，对自己的工作忠于职守。
正值晌午，工人都在午休，他不歇息，早早在工地往架子上摆放砖头，忙一阵后钻进脚手架底荫凉处。稍歇一会，然后找来我的水瓶去灶房里打满开水，做好上班前的准备。
几天下来，我的工作进度不但没有落后，反而提前了，惹得不少工友羡慕而嫉妒，暗地里和我商量着调换小工。我肯定不让了。
有件让我铭记于心的事。那次我在墙上砌砖，突然间一阵晃动，架子急速向一边倾斜，架上的我惊慌失措，满满的一架砖岌岌可危……说时迟那时快，小秦岭一个箭步钻到架子底下，死死用肩膀的把架管扛住，才得以安稳。我从架板上跳了下来，瞪眼一看，原来是垫架腿的砖碎了，导致下沉了。闻讯赶过来的工友们急忙加固好架子。好险啊！如果没有小秦岭的那一扛，后果不堪设想，很有可能墙倒人伤了，望着他的肩膀上硌破的红印，小腿肚不知什么时候被擦破了，红红的血直往外冒。我感激的说不出话来，急忙上前掏出卫生纸去敷住他的伤口，“没事，没事的，这都是皮外小伤，”木头说话了，木头终于说话了，说的是一口纯正的陕南方言！
至那以后，我改变了看他的态度，不但在语言上主动交流，工作上还互帮互助。也是在交谈中得知，他的家乡在秦岭深处的一个山村，今年还不满16岁，利用放暑假来工地上勤工俭学，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病亡了，母亲改嫁到很远的地方，家里只有奶奶和他相依为命，家里也比较困难，上学的费用都是靠乡亲们集资帮助。如今奶奶已老眼昏花，生活极其不便，只想在暑假中勤工俭学为奶奶配一副老花眼镜，再挣点钱来缓解家庭的困境。明明知道工地上种种煎熬，依然义无反顾地去迎接这种磨炼，离开家门那一天，就有了破釜沉舟的念头，身上不带多余的盘缠，决不当半路回家的逃兵。
一场急雨突如其来，正在酣战的工人们措手不及，只能匆忙寻找避雨的地方，只有他站在雨地里，挥舞着褂子，嘴里呐喊着啥，任凭雨水肆意的洗刷，在泪水、汗水、雨水的交融下任意的放纵，安抚被炎热折磨得烦躁不堪的身心。避雨的几个工友在窃窃私语，说他精神不正常，只有我理解。本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年华，像他一样岁数的孩子大多都在父母的羽翼下，被细心呵护着成长。而他却别无选择的上了工地。
两个月时间很快过去了，小秦岭要回家上学了，相处俩月的伙伴，就要分开了。小秦岭临走时对我说，有机会一定要去他的家乡做客，那里的山高水美人也善良……
多年过去了，小秦岭你还好吗？或许你不知道，几年来我已多次走过你的家乡，只是没有看见你的身影。或许你已金榜题名、事业有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