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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于报生 | 红薯的味道(耐人咀嚼的红薯“人生”)

 昵称71028402 2020-07-31

孩子一家三口从大老远的城市回家探亲。举家团圆,其乐融融。我和老伴忙得不可开交,筹备了大鱼大肉,还外卖了烤鸭,只怕少了硬菜委屈了孩子们。因老家亲戚从乡下送来刚出的红薯,老伴赶忙蒸熟了也端上来让孩子们尝尝鲜。谁知孩子们抢着吃红薯,好菜却剩下了不少。

孙子大口大口地吃着红薯,满心地欢喜。“爷爷,爷爷,这盘菜这么好吃,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红薯,是咱老家山区种的。爷爷从小就是吃着它长大的。”我笑着回答孙子。

看到孩子们爱吃红薯。几天来老伴变着样地做着,芥茉拌凉粉,蒸红薯窝窝头,还切成薄片炒着吃,蒸一笼皮渣,炸一盆红薯丸子,再做上一锅粉条老锅菜。无论吃哪样儿,他们都吃得有滋有味。

“爷爷,您小时候很幸福吧,天天能吃上红薯,还有这么多的花样!”孙子羡慕地摇着我的胳膊非要让我给他讲讲。

看着孙子稚嫩的表情,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辛五味俱全。儿时的记忆中,全家人一年四季中就有半年都在指望红薯,用它来填充饥饿,哪会有什么幸福感?然而,在那样艰难的岁月,红薯却成为生命里的一份情结。

记忆中的乡村,每年惊蜇前后,是人们育养红薯秧苗的时节。村里人选择向阳处,用土打起几十公分高的围墙,隔断成像我们睡觉床大小一样的格格,故称“苗床”。填上沤好的农家肥,撒上一些细土,用爪钩倒翻均匀。从贮藏的红薯窖子里挑出鲜红鲜红的红薯,一个挤一个地摆放到苗床内,蒙上一层搅好的薄薄的湿润的粪土,再盖上塑料薄膜或用谷草编织好的草帘。之后按时检查苗床温度和湿度,没几天时间红薯就生芽吐绿。望着一床碧绿,村人们就在计划:把它们往哪安置呢?

他们舍不得把它栽到平坦肥沃的土地上。好地块都留给了麦子、玉米、稻谷等“贵族级农作物”。红薯秧苗不是栽在山坡地,就是栽在大地块的岸头上。红薯秧苗却既不与其它农作物争宠,又不因受到不公正待遇而偷懒,栽到哪里它就在哪里生根,甚至只要剪上一根秧苗,随意插在一个地方,秋后它都会结出大小一串串的红薯来。

对栽植者,这期间要是风调雨顺,那可是上天的恩赐,不知要省多少劲,少吃多少苦,少受多少罪。可往往是春雨贵如油。尤其遇上大旱,人们就得肩挑驴驮地从池塘或远道取水,一担一担地挑到地里。那时节,只要是不用去学校,甚至在插秧紧要的时候,我都要请假去帮大人们去挑水插秧,有时往山坡上担水不用几次就把肩膀头压得红肿红肿。那些红薯秧苗似乎很善解人意,白天看着被太阳晒得倒在地上,晚上经土地返潮一下,第二天它就又坚强地直立了起来。

红薯的生长不像其它农作物一样需要不断打理,只需简单的除草,把长长的秧子翻个两三次,不让它扎下“路根”就行。虽屡经风雨、旱涝等自然灾害的磨难,可红薯还是自自然然地成熟了。

对红薯的记亿,最感人的场面是生产队组织男女老少挖掘红薯的大会战,人们把它简称为“出红薯”。天不亮人们就提前吃过了早饭,等生产队的钟声敲响,男女老少就推车挑担,拿起刨挖的工具上工了。中午都是送饭到田间地头,边吃边说边笑,好不热闹。稍作休息,马上又投入了战斗。随着割秧,刨挖,人们身后便躺满了像新生儿一样鲜红的红薯。紧随其后妇女们用手扒去红薯身上的泥土放入箩头,再按十斤或二十斤秤好,排成行地堆放在地里。直到傍晚收工时,才开始按农户抓号,按人头点堆。为了公平,还要大致依当天出来红薯的好坏,一遍又一遍地进行分配。点着点着,夜幕就降临下来。随着分点红薯的喊号声,人们提着马灯在山坡土地间跳来跳去。忽明忽闪的灯光,大声小声的呼喊,装车挑担的忙碌,构成一幅令人眼花缭乱而且非常壮观的丰收图景。

每家每户把红薯挑回家中,还要进行筛选,除去吃的、晒的和要加工的外,还要挑出完好无损的红薯下窖贮藏。不知从哪朝哪代起,家家户户的院子里或在一些闲散场地,都有往地下打五六米直桶,再横向掏几个深洞的红薯窖子。贮藏的红薯既能留作下年栽植作薯种,又能一直供人们新鲜地蒸煮着吃。可当红薯贮藏到春季,有的红薯身上就会出现一些褐色的斑点,我们叫它为“烂疙丁”,吃到嘴里很苦很苦。母亲不舍得把这些红薯扔掉,就用刀把烂疙丁削去。这样的红薯只能蒸着吃,如煮着吃,汤也就成了苦的。但由于不舍得削得太多,所以总会吃到苦味。

“可你们知道吗?有一次我吃红薯差点送了命。”

小孙子惊讶地盯着我,问:“这么好吃的东西还会要命?”仿佛觉得我说的是天方夜谭。

我告诉他,有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中午放学后来到生产队育红薯苗的苗床跟前玩耍。红薯秧苗刚移栽到地里,苗床剩下那么多发过芽苗的红薯。这时肚子里已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饥不择食,我们拿出小刀,削去红薯的黑皮和烂疙丁,把剩下发白的薯块放入口中,虽有点苦味,但还好吃。我们吃得差不多了,也玩够了,各自回家。没曾想到,下午在学校时,几个伙伴都突然出现头晕恶心,我和另外一个还呕吐不止。老师联系家长并急忙找村干部派牛车把我们几个送到了乡卫生院。经诊断说是食物中毒,后来知道是红薯黑斑病菌,毒性很大,无论水煮或火烤,活性都不易被破坏。幸亏我们吃得量小,加上医生的紧急抢救,我们才幸免了此劫。

红薯菜的酸味,至今回忆起来,口舌生津。久违的“沤缸菜”那种酸味,一下唤醒了我的味蕾。每逢秋后,家家户户都会做沤缸菜。沤缸菜是在出红薯之前把红薯的茎叶淘洗干净,切碎后放进陶制的大小水缸内,缸口用树叶和玉米杆封上再压上一块大石头,经过沤制就成为人们从冬到春吃红薯或小米饭时搭配的主菜了。有一次因为我不愿吃它的酸味而偷偷将其倒在猪槽内,还受到奶奶的严厉数说。就现在我们这一代人还有偶尔从乡下弄点沤缸菜来吃个稀罕的习惯。

从我记事起,吃得最多的就是红薯。“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

烤红薯是我的最爱。几个小伙伴相约到山坡上割草。割到半晌,找个地块挖个小坑,用石块盖顶,捡来干柴、豆荚或树叶子,用火柴点燃。到红薯地里,看薯垅上哪里裂口大,哪里就有个头大的红薯,只挖大的,不挖小的,还不影响小红薯的生长,再把薯叶捋顺盖好,让大人们看不出挖了红薯。柴火在坑里燃烧成了火炭,把扒来的红薯丢在火中,用石块和土封住坑口。我们围着火坑,讲着故事,做着游戏,翻着跟头。随着缕缕饮烟腾升弥漫,闻到香味扑鼻时,扒开土坑,用木根把红薯拨开来,一个个熟透的、香气怡人的红薯让人垂涎三尺。哪里顾得上热和烫,揭掉薯皮,送进嘴里,甜津津、香喷喷。我们一个个手上带着灰,脸上染着黑,哼着小曲儿,尽情放怀地享受着野炊的美味。

从秋到春,红薯就成了人们一日三餐的主食。为了调节我们兄弟姊妹的胃口,母亲便变着花样,要么煮糠饼,要么摊煎饼,要么蒸窝窝头,要么用木制饸饹饸饹面条。让我感到最温暖的就是吃窝窝头。母亲做窝窝头时,捧起适量活好的面,在手中经过几次简单的转动,然后把指插入面中,再经过几次转动,一个窝窝头就做成了。放上铁锅的篦子,头朝上,一个个好看的窝窝头就像乳房一样展现在眼前。里面的中孔,大概是为了加快窝窝头的成熟。大火烧着,母亲不时地听听锅中的水耗下去了多少。凭着经验,听着快没水了,蒸锅里冒出特有的香气时,窝窝头就蒸熟了。每当看到出锅的窝窝头,就不由得想起了母亲的哺育,暖暖爱意在心中流淌。勤劳的农民把窝窝头做成乳房的形状,应该是代表百姓对粮食崇拜的最好的诠释吧!

“是啊,我们这一代人,尤其是我们的前辈们,对于红薯有着特殊的情愫。在饥荒的年代,红薯曾救过几代人的命。每个人都能讲出与红薯有关的很多故事,大多都裹着诸多的喟叹和生命的甜酸苦辣。斗转星移,人们的幸福感也是不断变化的。儿时吃红薯,那是被动的,不吃红薯就得挨饿。吃多了胀气、烧心、吐酸水,那是一种苦涩的滋味。如今农村种的红薯少了,人民生活富裕了,红薯成了餐桌上的美味。现在咱们山区成为旅游风景区,城里人来得多了,红薯也成了他们农家游、农家乐餐桌上的抢手食品。”我正说着,儿媳看着手机插话道:“网上说,红薯不仅含有丰富的红萝卜素,膳食纤维,还有补气血、美容减肥、通肠润便、抗衰老、预防肺气肿和有益于心血等多项功能,能使人长寿少疾,还真是正儿八经的保健食品呢!”

“其实,红薯的味道还和原来的味道一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吃红薯的心境也就发生了改变。现在年轻一代体味到的只是它的香甜美味。”我舒了一口气继续着,“这次你们带着孙子回来,吃到了红薯的多样口味,也了解了红薯的许多情况,它也像人一样是有生命的。它适土而生,耐旱耐贫瘠,浑身透出的是泥土的质朴与憨厚。红薯的味道,也是人生的味道,有苦有辛有酸,也有甜有趣有香。要品出生活甘甜的滋味,也须历经风雨,才能品得到。这些都是人生走向成熟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历程。

孩子们会意地点着头,孙子两手托腮,含着笑脸,似乎也懂了许多。

于报生      退休公务员,网名海阔天空。喜欢写作,偶有散文、诗词散见于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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