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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王玉芳 | 故乡的酸枣

 昵称71028402 2020-07-31

封面设计/曲海庆

【原创首发】作者  |  王玉芳(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小村。绕着小村扯拽着的两道山。山之间横着、竖着、斜着的三道沟。

这便是故乡了。

故乡很小,很薄,很随意,是夹在太行山里的一幅小小的毛边画儿。

酸枣树,就布在这画中,这儿几簇,那儿几棵,或相偎相拥,或恣意散列。扎在斜坡儿的,攀在崖边儿的,高的,矮的,壮的,嫩的,都有。看似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整体却像一篇散文,形散而神不散。

酸枣树,根本不能叫树,它是“棘”,很难长成树,长到杯口粗细就自然干枯,由根部再滋生新芽。因枝上对生角针,俗称“圪针”。天生圪针,注定了它凛然不易犯。没有叶子的酸枣树就是灰褐色的桀骜不屈和裸露着的锋芒。酸枣树不怕旱,遇旱结果更稠。

所以,记忆里,故乡就没有酸枣不稠的秋天。

“七月十五放火鞭,崩得酸枣红圆圈;八月十五放炮仗,崩得酸枣红杠杠。”七、八月间,正嘻嘻哈哈学着娘念叨这谚语,一道道岭一道道梁就花花绿绿起来了——青酸枣,红酸枣,屁股上戴个红圈儿的酸枣,一串串,一颗颗,在枝上晃,在绿叶怀里笑,诱人去追,等人去采;酸味甜味儿早冒出了枣皮,在阳光下闪,在风里飘,在心头撞来撞去。

瘪着肚子的孩子们,肯定把酸枣当宝贝,咽了枣肉还舍不得吐枣胡儿,舌尖挑,舌尖舔,吮着,吸着,硬把酸枣胡儿当成了“口香糖”。吃是其次,更要紧的是枣胡儿是药材可卖钱啊,小村便为之心动了,姑娘媳妇们尤其着了迷——若卖得几块钱揣进兜儿里,脚步也会铿锵几响,添些油盐酱醋,扯几尺花洋布,买一双新袜子,再放了手给孩子买一本小人书……瘪瘪的时光里就开出了一朵又一朵丰盈的花。

可是,对山,对山里的一切,生产队是禁囿的!看坡人和他脚下蹦跳的大黄狗一样嗅觉灵敏,慑于此,人们只得蜷着腿,按捺着一颗蠢蠢欲动之心。

忽一日,有人传言:“要解放摘酸枣了!”

“解放”,意即放开,允许。“解放摘酸枣”就是定于某日某时,所有的山全都放开,允许所有人随心所欲地摘酸枣。

得着信儿的又以最快的速度传给最亲近的人,末了还不忘轻而有力地强调,“可不要对旁人说啊。”

但,消息还是生了翅膀,扑棱棱地匝遍了全村,每个旮旯都呼啦啦地有了动静。

“要解放摘酸枣了!”

正洗碗的女人们,一听愣了神,随便哗啦哗啦几下,就在小围裙上匆匆擦了手。仰头四下里望,脑子里飞速转——西山,北山,南山,西沟,里沟,东沟,哪条沟里的酸枣树多,哪道岭上的酸枣大,哪个洼里的酸枣稠……找一个轻巧的竹篮子,门口一放,再翻腾一条装粮食的长布袋,只等村西老柿树上那口铁钟“当当当”一响,一竹篮子就可以直接朝西奔!

        等待着解放,等待着抢摘酸枣,简直有点像等待娶媳妇般激动和紧张。

 “卖了酸枣,扯二尺灯芯绒去——城里正时兴穿灯芯绒皮底儿鞋哩。”东邻荣婶儿一说话就会连着城里,说得眉毛一翘一扬的。

“俺也有心——多扯一尺…………”秀姑姑吞吞吐吐,双颊飘了两朵红云,一猜就知道是想给对象做鞋哩。

三奶奶挪着一双小脚,啧着嘴,浑浊的眼睛闪着光:“跑不动了哟,就在人家屁股后面拾摘些吧,卖一毛是一毛。”

娘悄悄许我:“卖了钱,就给你买了那件粉底儿绿花的秋衣。”

“娘,给二蛋儿买成语词典吧,省得他老抢俺的。”

“加把劲儿,二蛋儿的词典和你的花秋衣咱都要。”

娘有娘的生活窍门,我信!她通过她的手,会把枝儿上长的、土里埋的统统都变成钱,再变成我们的书本和衣服。我也尝过甜头的,去年摘酸枣薅草药卖了三块五毛钱,除买了本成语词典,还买了双红尼龙袜子!一冬天脚底下都踩着霞,霍霍地冒热气呢。还有,集镇书店里那个“立体几何经典练”,俺早瞄了好几次。

所以,“当当当”的钟声,就是投入战斗的冲锋号。号一响,全村男女老少,都会踩着梦,呼哧呼哧往山里跑。

小孩子们往往跑得快,兔子似的冲在最前。可他们就是图个新鲜,打一枪换一炮,总觉得到手的酸枣不够稠,不够大,就东跑西颠的,一直向远方追寻——他们就是放归的小兽啊,三五结群,吆五喝六,又如没王子蜂儿,“嗡嗡嗡”乱飞乱撞。当然,这样最终是摘不了多少酸枣的,除去吃的,所剩无几。

女人们,大多手快,似乎又不怕圪针扎手,连叶子带酸枣往下捋,弄得篮儿满袋儿鼓的。

  娘踏月回来,肩上扛的,臂里的,都是酸枣;腿上扎了密密麻麻的鬼圪针,发上粘了几个酸枣叶子,像绿发卡。

“娘,你摘了恁多!是找到了蒜辫子吧?”我们把特稠的酸枣叫做“蒜辫子”。

“傻孩子,哪有那么多蒜辫子!——摘酸枣,要的是耐心,守着一个地儿摘,完了再换地方——你东山盼着西山稠,只顾乱跑,把时间都跑在路上了。”

 月色如语,枣香温馨,我明白了,摘酸枣不能只凭兴致,须得有耐性。我还知道娘手上准扎了刺——拿来针,左手使劲掐着娘的手,右手一针一针地往外挑,每挑出一尖刺,一松手,娘的手上就是个小血洞。

 孩子们,拣着又大又红的酸枣,可大快朵颐,可公开私藏。其余的,统统倒进一口大缸里,加水,沤上。等枣儿皮泡烂软了,再下手搓皮,滤皮,淘洗——女人的手,浸得红红的,在水里舞,把枣核一颗一颗抠出来,晾在竹筐里。可惜,这样弄出的枣核色泽很黯;品相差,自然就降了等级,卖不上好价儿。

女人们觉得亏大了,凑在一起嘀咕,嘀咕来嘀咕去,便嘀咕出了新的脱皮法——煮!把酸枣倒进灶锅里,先煮熟,再搓皮。木柴烧得噼噼啪啪,火苗舔着灶脸儿,酸枣在沸水里跳跃着,成了青青红红的小舞女。果然,枣胡儿全是白亮亮的——女人们的笑声啊,也白亮亮的。

 酸枣,是故乡女人的魂儿。一茬一茬的酸枣在,女人们就不安神,不停的跋涉,不停的期盼,攀比着,鼓励着,争抢着,谁也觉着别人摘得多,谁也想偷偷去多摘一回。

 娘守着秋天的每一个早晚晨昏,守着酸枣的稠和稀,一直守到叶落枣零,她卖的钱总比别人多……自然,我穿的花衣服也比别人的多,上的学也比发小们的大……

 酸枣小小,味道永浓。酸酸甜甜的故乡,酸酸甜甜的母亲们,永远酸酸甜甜在心中。酸枣树本是棘,棘枯繁新绿,子孙自葳蕤,年年岁岁,永无穷尽——故乡的酸枣,是永远的酸枣。

王玉芳  芝兰园特邀撰稿人  

网名兰韵,林州市第三中学教师,林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作文》《师心有痕》《师者行吟》《师意盎然》《老年教育》《文源》《蒲公英》《安阳晚报》《红旗渠》报等报刊以及《芝兰园》《爱林州》《中学语文教参》等网络平台。在2017年安阳市“砥砺奋进的五年,喜迎党的十九大”征稿大赛散文类中,荣获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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