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鸡
少年时候，经常玩的一种游戏叫斗鸡。
不过，莫要误会，此斗鸡非彼斗鸡，事实不是真的要找两只公鸡来斗。所谓“斗鸡”，不过是男孩子间的一种游戏。一腿抬起，然后蜷曲于身子一侧，由另一只手端其脚尖或是脚踝，以保持平衡。当然，如果觉得如此还不放心，就两只手持着好了。怎么持呢？还是一只腿抬起蜷曲，放置身子一侧，一手握着脚尖或是脚踝，同侧另一只手则抱着它的膝盖。有点儿像金鸡独立。游戏开始，就是两个人冲撞。谁先倒下，或是谁先松开手脚，让蜷曲的腿儿散了架，谁就输啦。
至于抬哪一只腿，没有讲究，任由喜欢。抬左腿可以，抬右腿也可以。于是，这里面就有名堂可讲。譬如，对方抬起左腿，你抬起是右腿，如此便更有杀伤力。干吗呢？这就好似做镜面操，敌人从对面杀过来，你从这一面杀过去，面对面开战，他右你左，便刚好对路。于是，无需任何技巧，逮着就冲在一起，逮着就撞在一起。但同样是左腿抬起，或是同样右腿抬起，便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你来我往，径直过来撞不了一起。于是，办法就要多想一想。
好似很野蛮的游戏，完全只凭力气，是吧？其实不然。细细推敲，大有技巧可言的。举个例子来说，楚河汉界一划定，说声“开始”，冲撞就可以继续。这时候，就得观察，看对方实力个子大小，厚实与否，如果明显不是一个重量级别，自然不可硬抗。但很明显，对方已经杀过来啦。不怕，也假装杀过去，并且保持足够的速度。那阵势，外面人看来，两人必定撞个满怀。可是，眼瞅着就要撞在一处，你却突然一个刹车，并且立刻往一侧略跨出一步。好了，杀得对方措手不及，想刹也刹不住。通常用力过猛，很自然就会自个儿扑倒在地。即便底子过硬，再跑一截并无摔倒在地，你猛地转身，紧追几步，然后屁股后面猛地一击，他也就必然倒地。莫怪，天下功夫，唯快不破。这一招，关键只在一个字：快。
还有没有必胜的招势呢？自然有。两军对垒，鼓声响过，两方几乎同时跑起。他冲过来，你撞过去。都是怀抱必撞之心，只听“嘭”的一声，撞在一处。撞完了，其鼓相当，各自后退一步。这就算是短兵相接了。怎么继续呢？必然站稳了之后，立刻各自抱着膝盖又杀回来。不过，因为近在咫尺，冲将起来显然力度不够。是故，这时候便主要是以膝盖砸膝盖为主。当然，也可砸腿砸手。毕竟，一只腿儿高抬蜷在那儿，手抱在那里。逮谁砸谁，砸谁方便就砸谁。腿砸散了，就赢了。手砸痛了，松开了，腿掉下去了，也就赢了。这就是所谓“退而求其次”。于是，策略就有了。眼看他眼疾手快，搬了膝盖狠狠砸下，看似你必死无疑。可是，你算好了，就待他高高落下的片刻，猛地身子一转，将抬起的腿儿快速一闪。结果，你该猜出来了。对头，对方用力过猛，却突然砸空，重心不稳，便顺势扑地。
他倒地，你还安然立在那儿，自然胜利归你所有。这叫什么？准。所以，这都得看清形势，看准对方破绽，细观察，巧判断。最好一招制敌。并且，同一人身上，同样的招式莫要使用第二次。要不然，必有破绽。有句古语咋说来着？吃一堑，长一智。谁也不是傻子，不是么？
不过，即便快招之后准招之后，敌方仍旧屹立不倒，也无甚紧要。另一必杀之技在于，瞅准地势，才听得“开始”之后，你便立刻向高处跑过去。当然，之前你与敌手之间得有眼神交流。交流的主题是：你得瑟吧，看我怎么撞翻你！你小心了，我只需一下就可将你掀翻在地。此外，就是手脚也得架起来，做一个迫不及待冲出去撞上去的架势。总之，一切表相都给敌手感觉，刻不容缓，势必三下五除二就除了他而后快。可是，真的鼓声一响，你却跑向别外——你早暗中观察到的高地。这叫出其不意。敌手自然不傻，知道你意图高地，居高临下，所以风一般就追你而去。但毕竟失了先机。一着输，满盘皆输。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咋的呢？你翻山越岭，稳居高地，转个身，等他近来，三四步的距离，不必犹豫，猛地腾空而起，随即高高落下去，直接将整个身子当成炮弹一样弹射出去。他正在冲杀途中，你顺势落下，简直势不可当。
好，完胜！此为绝杀，无招胜有招。关键一个字：狠。不要闭眼睛，直直落下去的时候，看清了落点。硬碰硬是必然，落下去站稳脚跟也是必须。要不然，一起倒地，尽管有先后之分，但同样没有输赢，只当打个平局。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见得简单。干吗呢？莫怪，斗一回，如果傻，可以理解。斗两回，如果傻，也可以接受。但斗三回四回，还是输在这三招之上，便会遭人笑话。于是，就得讲究谋略。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到假时假亦真，假到真时真亦假。得动脑筋，得想办法，得凭借身体和眼神的表相让敌人误判。只要有误判，便可一招制敌。但，这个需要时间。考验人的，实力固然生根，但更重要的还是定力和耐心。也许正因为如此，方有看谁笑到最后一说。
另一个困难是，这种游戏，往往不是单打独斗。时间有限，课间只十分钟。若是只是两个两个对战，一旦势均力敌，又计谋相当，就很是麻烦。胶着是必定的。时间有限，总不能让大家只是观战，对吧？怎么办？一对一不好玩，索性“群殴”，一拨对阵另一拨。哈，这就好玩。眼看实力不济，惹不起，躲得起。躲远了，瞅个空档，看准一个敌方后背，百米冲刺的速度，猛撞过去。如果没有意外，自然撞得对方人仰马翻，嘴巴啃泥。意外是个什么情况呢？你应该读过卞之琳的那一首《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没读过也不打紧。你总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吧？是了，有时候不凑巧，你就成了那个站在桥上的人，抑或就是螳螂一只。正想着撞人砸人，却不料，正跑着，斜刺里突然冲出另一个猛将。
好在，只是一个游戏。输了还有翻盘的机会。一节课间不够，第二节课间再战。第二节课间不过瘾，第三节课间继续就是。大不了，也预约了第二天、第三天。反正，有的是时间。乡下孩子，读书、游戏两不耽误。谁说的来着？学要学得踏实，玩要玩得痛快。既然上课要有上课的样子，那么，下课就一定要有下课的样子。下课是个什么样子呢？自然是玩，疯子一样的玩。撞痛也不哭，砸伤了也不哭。嘴巴啃泥了，牙齿出血了，吐口唾沫，转个身子，仍旧要继续。
好玩的是，看久了，眼馋了，有时候年轻的男老师们也会参战。那时候，很自然就分成两拨，老师一拨，学生一拨——即便刚刚还战在一处的学生，完全没有商量，立刻就不约而同挤在一起。结果自不待说，老师们必输无疑。没有多少道理，寡不敌众呗。你对付得了这个，对付得了那个，但同一时间，你岂能左右前后兼顾？更何况，平时有气不敢撒，现在是游戏，正是报仇的最佳时刻。于是，逮着机会，是个娃儿，都会将所有智慧与狠劲使出来。冲啊——，杀啊——，撞呀——，一时间，风起云涌，恨不得将老师们杀得片甲不留。
好在，还有上课的铃声。于是，踩着悦耳的铃声，呼的一下，小伙伴们作鸟兽散，瞬间没了踪影。只是战场之上，仍旧狼烟四起。“咳——咳——”，年轻的老师们面面相觑。等得终于缓上几口气了，便接二连三地“嘿嘿”“嘿嘿”，以缓解彼此的尴尬。
没有办法，关于斗鸡这件事，那时节，乡下娃儿就是这么强大。
2018年12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