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农村匠人系列

大集体时，虽说不鼓励农村匠人们支铺立户，专门从业，但生产队和村民们，生产、生活中，那是离不开匠人们做的生产工具、生活用品。比如盖房起屋，制作梨耙农具，打制家具等，都离不开木匠。木匠在过去的农村，也算是能人序列。

我们生产队的木匠，绰号叫黑脸，个不高，眼毒，手准，惜力。可能是长期乜斜着眼，边弹墨线、锯、刨，边瞅木件的缘故，一只眼早晚有点眯缝着。一天到晚噙着个旱烟袋，说话头微别，简短有力，有点难听，还有点难说话。虽有手艺，不是那个人，一般请不动。只有生产队干部和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才使得动。当然，哪家有红白喜事，给报酬，那也跑得快。

生产队队里盖牛屋，起仓房，做农具的木工活，他是首当其选，也是独一无二的。做这些活，生产队给他记工分，他做的认真过细，活做的那倒是晚秋的芝麻——没得梭（说）的。

一年邻居盖房起屋，我见识了他的功夫和手艺。过去农村房子都木列架，土坯房。木匠既是设计师，又是工程师。房屋的结构和承重部分，木匠起主要作用，泥匠得和他商量，有时也得听他的。

破土动工前，主人家好吃好喝的先请他。然后，他看了主人家宅基地上的树木，够不够屋架和门窗。不够，他叫主人家买多粗的，买几根，多长，一一交待清楚。等主人家木料备齐，他和助手，开始放树，砍根去梢，剥皮，弹墨线，解锯，做二三列几分水的屋架。当时已有扒钉，在屋架上下弦、立撑、斜撑连接地方，对应的钉上扒钉，屋架更为结实牢固。屋架做好，黑脸又紧接着开始做门窗框。

等门窗框有了，泥瓦工开始破土打地基，砌墙。这期间，黑脸开始砍削通条的木杆，加工成檩条，又解粗点的木头，做瓦板、挂瓦条。

墙砌平座后，开始上屋架，安檩条，稀铺瓦板，钉瓦条。趁泥瓦工铺芭箔，苫瓦的时候，黑脸开始做门扇。当时农村的窗子，基本上都是木格子窗，没有活扇。条件差的，木料少，只做个窗框，中间竖几个木棍，就是一个窗户。这在当时的农村，也是常见的。

门扇安好，木匠算是大功告成。木料若有剩的，主人家，还会再请黑脸，做成饭桌，板凳，矮椅什么的，工钱另算。

在整个建房过程中，主人家省吃俭用，待木匠，如同上神，好吃好喝，好烟好酒，小心翼翼的招待，为的是，让木匠能把自己的木工活，做好做细。木匠做活时受到尊敬，和这一段受到款待的好生活，引来了好多人的艳羡的目光。有的人，想叫自己的下学的孩子，跟黑脸拜师学艺。可不是那个人，黑脸还不收。可惜黑脸做家具、嫁妆的手艺，我没领略过。

爷爷年轻时，跑江湖，讲义气，爱朋友，为人豪爽，一度参加过小教。玩的朋友中，有一个柳堰汪的，姓汪，眼睛不好，外号叫汪瞎子的。会点木匠，能说会道，还有点爱吹嘘。有一年，家里放了几年的一段粗梨木，爷爷想做一个八仙桌，他知道了，主动请缨说，他来做，包保你满意。爷爷念是朋友，也不好拒绝。

他带来工具，叫爷爷又找个了助手，把梨木，解成板子和方木。然后，一个人，开始像模像样，慢工细活的做起来。一块块木板和方料，解了又解，刨了又刨。刨出了花梨木的精致的天然花纹，又开榫凿眼，还做了桌子的饰边，桌四围二档立衬。做的过程中，还向围观的人讲，过去的好木匠，不管盖房起屋，还是做家具，都不用铁钉拿，接头全靠开榫嵌合，严丝合缝。缝隙处，顶多灌点熬的乳胶。像做好的桌椅，桐油漆后，光可鉴影。所以，我做家具，从来不用钉子。

快要组装桌子时，听奶奶说，喂的一只母猪娃，到了要劁的时候，他又自告奋勇的说，他来劁。这让奶奶又高瞧了他一眼，打心里敬佩他，这人可谓多才多艺，真是隔河作揖——承情不过。他要了一个人帮他摁住小娃头，他一只脚踩在小猪两只后腿上，用小刀在猪肚上，划开一个口子，用把带钩的小刀，钩出小猪的输卵管，扎住后，又放回肚里，用针线将刀口缝上。然后，抹点腆酒了事。

汪瞎子，在奶奶好吃好喝的款待里，哩哩啦啦做了一个月多，才把八仙桌做好，爷爷还兴冲冲的拿出了收藏多年的一点桐油，也叫他给刷上。

他走了没几天，家里有客，八仙桌刚好派用上场。谁知挪桌子，放不稳，还以为地下不平。小心过细的摆了半天，才算搁稳。喝酒吃菜时，有个客人胳膊肘蹭到桌边，桌子晃动。一扶，又向另一边歪斜。至此爷爷算清楚，汪瞎子的桌子，外表还可以，可结构不咋的。嘴里直念叨，一段好梨木，叫他给糟塌了。不久，桌子散架，拆了堆放一处。劁了的猪娃，肠子划破，刀口化脓，吃的饭食，都从刀口处，像拉稀屎一样，流出来。不到半个月，猪娃也死了。气得奶奶，直骂汪瞎子，害人精，吹牛皮一个。又直埋怨爷爷，爷爷也是哭丧着脸，有苦难言。

汪瞎子做“贼”心虚，后来也不好意思再来找爷爷混吃混喝了。几十年的朋友，因言过其辞、言行不符，也不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