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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池|竹林居夜话

 挑燈看劍r7wtm5 2020-08-02

老家围墙外面,有一口鱼塘,与“长池”灰篱墙相隔,呈圆形,有一个诗一般的名字——“湖池”。

湖池|绘图:阿鹏

那里,有我童年五彩斑斓的记忆。解放后“打土豪分田地”,我家作为贫农,父亲又曾以卖鱼为生,便分到了这口鱼塘和几亩田地。湖池,像一个亮晶晶的镜头,摄下了父亲带领我们劳作的身影,也留下了我挥之不去的情结。

在湖池,我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课。每年,父亲都要买来小得像蝌蚪一样的鱼苗,一盆一盆放进池里,然后细心地喂养。根据鱼的长势,饲料不断变换着:开始是很小的萍卵,然后是浮萍、青草、水浮莲,看到鱼跃水面,父亲会及时放上营养丰富的豆饼。看到白花花的鱼儿快乐地觅食,仿佛明白了自己是如何长大的。

湖池放养草鱼、松鱼和鳞鱼,草鱼食草,其它鱼食“草鱼屎”。父亲腰间的浴布上常别着一把镰刀,路旁池边哪儿青草茂盛,哪儿有他的身影。看到野溪有水浮莲、田头有牛粪,都会想到湖池里的鱼。割草有手法,只见父亲的手与镰刀巧妙配合,在草丛中翻滚几下,便提起一大团的草来,我慢慢也学会了。

为了降低成本,父亲自己育鱼苗。在池边开辟出一个小小的浅水池,放上了针头大的鱼崽,黑压压一片。堤上开了一个灌水口,人站在大池里,用“水斗”往小池里送水。这活儿我也会,只是水斗挥动不了几下,手便酸软了。鱼崽放进湖池那天,围观者不少,也有来买少量鱼崽的。父亲在大池边围起“网箱”,把小池里的鱼崽引了过来。请来的“数鱼崽”师傅站在网箱边上,用青花碗一碗一碗地把鱼送进大池里,嘴里念念有词,声韵如歌:“……五哩没多,六哩欠一,七哩还去……”

转眼鱼崽养成大鱼,父亲便该“巡池”了。夏夜,虫叫蛙鸣,湖池映着一钩弯月。蹲守池边的父亲见有两三个人说说笑笑像是洗澡来了,却迟迟不见下水,引起警觉。忽然发现,水面跳动一串水花,有鱼儿跃出水面,旋即回归平静。父亲赶忙走了过去,对佯装洗澡的人大喝一声:“把浴布拿起来!”对方不由愣住了。原来,他们用活蟑螂当钓饵,蟑螂在水面上挣扎泛起水花,发现的大鱼连同鱼钩一口吞下,收线时一挣扎便跃出水面,到了池边立即被裹在浴布里了。父亲识破这套把戏,偷钓者尴尬地把浴布里的鱼放了,在父亲的责骂声中逃之夭夭。

节日临近,看到父亲正在做“药池”的准备,就知道我家快要捕鱼了。捕鱼的前一个晚上,父亲先要把“路藤”煮制的“毒药”适量倒进池塘里,第二天一早,轻微中毒的鱼儿便像醉汉一样在水面跌跌撞撞,乖乖地落入鱼网。“药池”这光景,也是“偷药鱼”的时候,父亲要在池边临时搭上“草寮”,严加看守。

捕鱼那天,是我家的节日。

后来,“合作化”湖池收归集体,父亲依然在湖池为集体养鱼。按约定,池中主要的鱼种归集体,杂鱼归个人。

这天,湖池捕鱼了,池边围滿了人。父亲在船上撒网,捕到一条大“五笋”,看上去有好几斤,父亲高兴地把它举过头顶,转了一圈,连声喊:“五笋是杂鱼,归我们家了!”

湖池也是我的“老师”。它的无言教诲,受益终身。

大雨连天时,湖池四周农田受淹,危及所有农作物,若不及时排涝,在望的丰收景象即将化为乌有。就在这个时候,湖池忍痛忘我,任凭父亲开口破堤,接纳四周的排水。汩汩的田水日夜流淌,池水满了,眼看就要漫过堤围。但是,只要池水与田水还有一点点的落差,湖池依旧接纳着,那怕自己已经满得喘不过气来……

遇到久日无雨,旱情紧急,几部踏水车同时架在湖池,像水牛喝水“咕咕”不停。水位不断下降,裸露出来的池底烈日一晒,散发出灼人的热气,深深的裂痕如同一道道伤口。只剩下池底深处一洼水了,水车没能够着,稻田还在求救,父亲又借来一架水车,进行“接力”。池底的水,越来越见混浊,已经所剩无几,湖池始终默不作声。水车的“吱呀”声,仿佛是它在咬牙坚持……

冬天来了,池水下降,露出了半拉池底,乌黑的池涂(土)也隐约可见。池涂是很好的田肥,是湖池一年的“积蓄”。一个难得的艳阳天,父亲领着我们来到池边,用特制的工具,把池涂打捞上来,洒在干爽的池壁上。几天后,平展展的池涂收水了,不软不硬,父亲拿着长长的竹竿,像我用铅笔在纸上打格子一样,在池涂上横竖有序地切割着,太阳一晒,切割线悄悄开裂,成了一块块可以搬动的池涂。待它完全晒干之后,父亲一声唤,又是全家出动,把池涂挑到柑园或稻田里,作为不花钱的肥料。池涂挑走了,湖池顿时瘦了许多,少了几分丰腴的神韵。但它依旧那么坦然,默默等待着春天。

离开家乡之后,湖池莹莹的池水,父亲宽宽的肩膀,成为永远的记忆。不知怎的,每当想起父亲,总会想起湖池;每当想起湖池,总会想起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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