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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利 | 忆我的外婆

 时光捡漏 2020-08-03

您生活的笔记本

张建利

忆我的外婆

       

常常想起外婆。

外婆是2007年去世的,享年88岁。推算起来,应该是1919年前后生人。她可以说经历了民国以及解放后的大跃进、人民公社、食堂化、低标准、文革、改革开放和责任制等中国农村诸种社会变迁,是亲历者,也是见证者。

我的娘是外爷家里的长女。在我小的时候,诸姨、舅都还没有成亲,也就没有下一代。所以,外爷、外婆以及舅舅们全部的爱都聚集到了我们兄妹几个的身上,对我们的珍爱和亲切可想而知。而外婆对我们的亲切关爱、严格管教以及她自身的言传声教、身体力行,却给我以深刻的印象并一直伴随着我。

在中国传统家庭中,母亲往往主导着一个家庭的“家道”、“家风”。所以自古就有周文王的母亲、儿媳、孙媳“三太”从自身做起、注重个人的品德修养并从胎儿起就对孩子实施有效的教育与影响的传说。古人云:水,喻予女子,一则以柔,一则以善;或如智者,随缘而处、顺势而为。一个家庭,往往会因为娶了一个好媳妇而夫妻、父子、兄弟、妯娌和睦,家道兴旺。而女性自身良好的家庭教养,对于“母亲”这一角色来说,则是一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慧小溪、一部家庭管理的“百科全书”。

外婆的娘家在当时长青公社所属孙家南头大队一个叫瓦王寺的小村落。村子背靠北塬,面向千河。属于黄土高原的南缘,夹在贾村塬与北塬之间,中间隔了一条千河,相当于盆地。那里气候温和,自然条件优越。一湾湾清泉长年流淌,吃是它、饮牲口是它,灌溉庄稼更是靠它。依赖丰富而优质的自流水、肥沃的土壤和人们的勤劳与精耕细作,那里盛产蔬菜、瓜果、芦苇、小麦、玉米、水稻、辣椒和鱼虾螃蟹等农产品;地杰人灵,出自“女人手”的刺绣、纺织、剪纸等手工工艺品以及主要出自男人手的编织、陶器、木器、漆器、铁器制作等工副业产品也很著名。千百年来,这些产品畅销方圆三县,成就了长青地区的繁荣与富庶。外婆的娘家姓王,家里也比较富足,可能是属于“地富”这一个档次,当时给定的是“上中农”成分,应该也算是个小康之家吧。我们过去讲“相府丫环七品官”,又讲“大家闺秀”,都充分说明“大家庭”的成员处事为人有章法、有讲究,家庭有礼数并且代代因袭。

我的舅家也可以算是一个“老财主”家庭,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舅家的祖上曾出过一个进士,是清末的武举,人称“何进士”。听说当时家里还有皇帝御赐的牌匾。据我的父亲讲,进士府第的家有高大的门楼、青石铺就的石阶;门前还曾有上马石、拴马桩;家里有几进院落,都是青砖灰瓦、飞檐斗拱,门额和墙面镶嵌有各种花鸟走兽;房檐台是一溜的青石铺就;家里还有落地的自鸣钟、名人字画,有单独的书房,后院还建有亭台楼阁、花园水池等;外面的广场似乎比生产队的碾麦场还要大,广场有高高的铁“旗杆”、“方斗”等显示荣耀的设施。进士及第,为方圆几十里令人叹为观止的名门旺族。

外爷与外婆两个家庭这样的“组合”,也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吧。能够想见,其夫妻之唱和与家庭之和谐安宁。

我的家离舅家不远,也就五、六里路吧。记得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就是舅家,因为在舅家就不用干家务活了,也远离了母亲的唠叨,还可以享受到来自多人的关心和疼爱,也可以翻腾出舅家的藏书躲在角落里看。但是有一件事却是我不大喜欢的,那就是早晨想多睡一会就过不了外婆的“关”!每天,在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外婆就起来忙活了。她先是烧全家人的洗脸水(那时还没有暖水瓶),然后是叫外爷和舅舅们起来洗漱;接着是扫炕、叠被子、扫脚地。顺便就把我也“打”起来了。迷迷糊糊之中,我强睁着惺忪的眼睛,迎着朝阳,到大门外溜达。家家炊烟升起,鸡鸣狗吠猪叫;田地里一片翠绿。烟气氤氲之中,爷爷们、舅舅们都在地里忙活。一派平安祥和的景象。那时“低标准”,粮食紧缺,家家吃饭都是个问题。好在舅家劳力充足吧,似乎总是有给我们吃的。记得每次一到舅家,外爷就立即催促外婆:赶紧给娃拾掇饭!听说我哥就在舅家过了三个“年”;我更是去得频繁,因为舅家有吃的,有玩的,还有拿的!现在想想,一个七、八口之家,那么大的锅现在已经很少了;那锅台之宽大,如果放到现在都可能成为古董了;那长而大的风匣,也大多已经在民俗村作为展品了。农家,一般中午吃的是面条。外婆一个人,要擀好几案才够一家人吃,那擀面杖似乎要有一人多长!外婆个子不高,又是半放的小脚。在和面、揉面和擀面的时候,有时要跪在那比床板还要大的梨木面案上来操作!外婆这样用“心”做出来的面条,其劲道,不是用两枝筷子可以拌得出来的;那柔韧,也是不可能用机器轧得出来的!每天,从天明到天黑,外婆都是脚不沾地忙活,就为了那个家、那个自己的家、那个有好多张嘴的家!我们兄妹几个一去,外婆就更忙了,她就要高兴地变着法儿给我们做各种好吃的“改样”饭、与我们逗玩、给我们做针线活。我们几个有调皮的地方,外婆就拿出一种声色俱厉的姿态,“严厉”呵斥,没有松动!

舅家除了我娘三姊妹以外,还有三个舅舅。生产队的时候,如果哪个家里的儿子多,就有劳动力挣工分、也就有了“势”。但同时却还得考虑给他们娶亲,这就需要钱。生产队集体出工,大家都凭工分或按家里人口数来领取队里分发的口粮、柴草及其它的副食品;到年底才有现金分红,情况不好的生产队一个壮劳力每个劳动日只值几分钱!在劳动时间,大家也没有什么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与精力可以“发家致富”——那时也不敢!于是,在生产队下工以后,外爷就带领几个舅舅成半夜地做手工活。我记得他们做过拴羊和拴狗的铁链、做过烟锅头、做过灯笼、贩过酒……总之能多挣几个钱就想办法去挣。外婆是一家人的总管、也是帮手。她总是陪着熬夜、打下手,或者为大家做夜宵,最后再揽后稍。我三个舅舅的小“家”,就是这样一分一毛地攒起来、成起来的!外婆总是默默地付出,只是为了这个大“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生气、发火或者对谁发脾气——也许她根本就没有脾气吧?她是中国传统妇女的典型,对自己的老伴尊重和理解、对家庭尽心、对子女操心、对邻居热心、对下一代充满爱心。那么大的家庭,在她的精心操持下,生活有序、其乐融融;外婆总是一付乐呵呵的笑脸应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话话语语。爽朗、慈祥,是她的性格;宽容、大度,是她的习惯;梳得纹丝不乱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的头帕以及扎得整整齐齐的裤角,是她永远的形象。

今天,当我们都在探讨“幸福”、“与人为善”等等的话题时当我们都在纠结于子女教育的问题时,我不由得想:真正的幸福,其实就在于生活、在于平凡、朴实的家庭生活、那种男耕女织、男外女内互不逾越、配合默契、相互理解与尊重;真正的教育,其实就来自家庭、来自父母的言传身教;真正的早教,其实就是家庭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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