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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把他领到家里来那年，她十七岁，上高三。 刚进门的他对她憨笑着，她没有理他。父亲去世已经七八年了，音容笑貌已有些模糊，但父亲对她的爱，对她的好却是刻骨铭心的。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将他带回家，她去质问母亲。正在摘菜的母亲说：“这几年，咱母女相依为命，我起早贪黑忙完家里忙地里，虽说没有缺吃少穿，但日子紧巴巴的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你已上高三，眼看就要上大学，可学费还没有着落，闺女，妈就是累死，也不能耽搁你的学习；再说我年纪大了，干地里的活远不如以前，他来了可以帮着干些。” “妈，我现在的学习情况你是知道的，考上大学是不可能的。我不念书了，我可以去城市打工，我挣钱养活你。”她说。 “什么？你不念书！”母亲惊愕地看着她，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这不可能，你要念，要下工夫念，今年考不上，明年复习再考，直到考上大学为止，出外打工，门都没有！”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念书，考上大学。” “我就要去打工！” “你！你想气死我！”母亲手扶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赶紧扶着母亲坐下，倒了一杯水给母亲。母亲喝了几口水，气息平息了许多：“妈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在山窝窝里转了一辈子。闺女，听妈的劝，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以后到大城市上班，到大天地去生活，这是你的福分，也是妈的名望，妈累死累活一辈子也就值了。”看着母亲两鬓的白发，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天吃完晚饭，她回到自己房间做作业。他拿着一本书和一个小板凳来到她的房间靠着门坐下，借着灯光看起了书。这是她没有想到，也是无法容忍的。她很气愤，冷漠地看着他，狠狠地把书摔在桌子。她想用这个举动让他走开或者知道她是不会接受他的。他抬起头，憨厚地望着她笑了笑，又去看他的书。她的示威没有收到理想的结果，她把身子扭到一边，一声不吭地做着作业。 做完了作业，她想出去看会儿电视，昨天电视剧的情节纠结着她的心，但他杵在门口，她实在懒得跟他说一声，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又拿起课本看了起来。他坐在那儿，一会儿打呵欠，一会儿捶捶腰，一会儿伸伸腿，眼睛却始终瞅着书，一直到她该睡的时候才很吃力地起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起床准备做早饭，却发现他早已经做好了，他对她笑着，她没有理他，但对他做早饭还是心存感激的。他做的饭很可口，吃着吃着就想起了她小时候爸爸给她做饭吃的情景，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晚上放学，她匆匆走进自己的卧室，顺手把门带上，然后坐下来写作业。一会儿后，她听到他在她门口放下小凳子并坐下了。她把门关了，外边一片黑，他还来干什么？她仰头思索着，看到了亮晶晶的灯泡，顺着灯泡发出的光线，看到了大开的窗户，她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轻轻的把窗子关上，慢慢的把窗帘拉上，把整个窗户苫得严严实实，扭头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确定屋内的灯光没有一丝顺着窗户泄露出去才满意。她庆幸自己的意外发现，也满意自己的及时纠错，她就以这样急切心情站在窗户旁边，仔细聆听着窗外的动静。果不其然，她听到了他离去的脚步声。等脚步声彻底消失了，外边非常安静。她小心翼翼拉开门，门口什么也没有，立刻，她被一种巨大的胜利感包围，自第上次失败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胜利，一次大胜利。她快乐地哼着歌曲，重新又把门关上，鼻腔里狠狠地“哼”了一声，“跟我斗……”她说了半句话，后半句不知怎么说合适。 也许是今天心情好的缘故，她很快做完了作业。她看了看时间，昨天错过的电视剧今天不能再错过了。她几步走到门口，伸手拉开了门。 “啊！”她一手还抓着门把手，前面的脚刚抬起来，她愣住了。 院子里的灯开，把她门口及院子照的亮亮的。他坐在她门口，正聚精会神的看书。看着她打开门，他对着她笑着。 她收回脚，一扭身，把门狠狠地关上，浑身哆嗦着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她两手抓着桌，扭头看着已关上的门，刚才他对着她笑着，好像嘲笑她的失败似。她有几次想冲出门去，把他赶走，但她没有那么做，并不是她没有那样做的胆量和勇气，而是多年所受的教育和理智使她打消了自己一时的念头。她坐在那里想到了父亲活着时的事，记得有一次，父亲把她高高的驮在肩上，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她头上戴着父亲用各种各样野花编的漂亮花环，父亲说她是个美丽小公主。她快乐极了。一会儿要父亲抓蝴蝶，一会儿要父亲追逐一蹦一跳从他们身边跑过的兔子……想着想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父亲在病中的时候，她时常在父亲的床边唱歌跳舞，父亲说她是他的快乐小天使，她永远要快乐。想到这儿，她拭干了眼泪，她不愿让天堂的父亲看到她哭啼的样子，那样父亲也会伤心的。想到这儿，她记起了一个同学对她也说过有关快乐的话，而且那位同学还说，遇事会气的气别人，不会气的气自己。她想，自己这样生闷气，也许他正高兴呢。我偏不生气，让他看到我高兴的样子。想到这儿，她觉得一点都不气恼了，于是走过去，大大方方的把门打开，哼着歌，轻快地走回来坐下看起了书。“好吧，我一定不是给他。”她想。 一直到她要休息的时候，他才起身准备回去休息。他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有站起身，她几乎要过去扶他了，但她硬是愣愣地站在那儿没有动，看着他双手扶着门框慢慢地站起来，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了出去。此时，她对他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复仇的快感，他是自找的。 以后的日子，只要她在家写作业或学习时，他都会到她房间来看书，从未间断过一次，直到她参加完高考。 那次她发高烧，高烧折磨的她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她只觉得她被驼在一个宽实强健的背上。懵懵懂懂地听见母亲的哭声和他厚沉急促的喘气声。她挣扎了几下，又晕了过去。当她醒来时，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和母亲站在床边看着她。母亲拉着她的手说：“你可醒来了，把我的魂都吓没了，这下可好了！”他望着她笑了笑跌着半边身子出去买饭了。母亲对她说：“昨晚多亏了他，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结果就不好说了。昨夜，他背着你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医院跑，进医院门时，一只脚踩空把脚腕子崴了……。” 他买回来馄饨，她吃着可香了，心里升起了浅浅的暖意。 “闺女，看在他对咱娘俩好的份上，你应该好好对他……。” 那夜，她失眠了，想着他到家里后的一言一行，她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也是那次，她从母亲那里才知道他也是个苦命的人，早年丧妻，和自己女儿相依为命。他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女儿，虽然家中没有了女主人，但女儿很懂事，日子过得很幸福。眼看女儿要考大学了，一场车祸无情的夺走了女儿的生命，他伤心欲绝，一下子苍老许多。后来经人介绍，他才来到她家。 自从他来到家里，她上学的生活费和学费他总会提前交给她。有一次他和母亲来学校看她，她突然发现他们苍老了许多。他对她说，要把自己照顾好，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别舍不得花钱。那天送走他们，她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报答他们。 日子平淡无奇的滑了过去，母亲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她觉得学习比以前轻松多了，各科成绩明显提高，她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了。她心里明白，这些都有他很大的功劳，她越觉得他顺眼了，也更亲切了。 一年后，她考上了大学，她拿着录取通知书让他看，他却摇头说：他不识字！她愣了，好半天后，她突然张开双臂抱着他，激动地说：“谢谢你，爸爸！”他也是一愣，随后搂紧了她，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笑了：“好闺女！”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  精彩悦读  ©原创作品 授权发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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