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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昱开 | 我的启蒙老师们

 时光捡漏 2020-08-03

我小时候不爱上学,七岁了还想着玩,一点也不想去学校。

其实这个不怪我,一九八零年前后的农村,纯粹是孩子们的乐园。生产队的庄稼地,饲养室和蔬菜地都是好去处。大多数家里都有三四个孩子,所以生产队的麦草堆后面,沟壕老窑里面,都是孩子们“探险”疯玩的地方。这种恣意的自然发展更符合人的自然属性,所以那时候提起学校村里的孩子个个头疼,这一点我记忆特别深刻。

眼看着村里的孩子一个个去了校园,我的奶奶急了,准备好书包小板凳劝我不成,她就直接替我去报名了。我拽着她的衣服,她迈着小脚,拄着拐杖坚定地向前走着。一个字不认识的奶奶,不知道她为什么对学习文化有这么大的信念,我一概不知。知道的是她有一个人称“秀才”的堂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还能看懂古书。

看来年龄太小了,不是掌握命运的时候,尽管拽衣服也拽了,奶奶的拐杖也给抢来扔了,哭也哭了,奶奶还是给我报了名。所幸,村里再顽劣的村童,都还是懂道理的,就像村里的牛儿戴上了笼头,就明白了规则道理,我知道逃不脱了,终于乖乖地背着书包去学校了。

走出大人疼爱的家里,在学校里我知道了敬畏,村野的我一下子变得腼腆温和了许多,害怕起了人,尤其是害怕老师。一年级第一位老师是村里的一位年轻人,尽管我在村里的时候天天见,见了还按辈分称呼他叫爷呢,可是在教室里竟然怕得出了奇。

记得有一天去上学的时候奶奶给我一片苜蓿锅盔,眼看上课铃声响了,我一大口含在嘴里起立然后坐下,咽不下去又怕得不敢嚼。年轻高大的爷看见了,只说了一句话“赶紧嚼嘎咽下去!”,我那时候那么小不知道这是关照我,只知道害臊脸红。

等上了二年级,我已经步入正规军的行列,看读说写算,从来不落后,可是想找个伴陪我走五六里路回家,我还得帮学不动的伙伴做作业,做完了才一起回家。二年级的老师是新毕业的两位师范生,一位姓王,他圆圆爱笑的脸庞,经常眼睛亮亮地微笑着,可那种微笑和眼神有一种不匹配的严肃,加上他话语少,所以让我感到很害怕。他经常穿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上面口袋老插着几只笔,其中一只是亮晃晃的钢笔,其它的现在想可能是彩笔。他这个打扮加上神态看着很洋气。因为他爱画画,画我们班一位大眼睛女生的线条染色画我看过,跟真的一样,我老想不来他是怎么画出来的。不过大家都说他教数学教得好,我没有记忆,他话语不多,给我的神秘感和崇高感是我在课堂上的主要感觉,所以我没记下他的课讲得怎么样,或许是因为那时我的数学学得不赖。

另一位老师姓张,教语文,他穿一身蓝颜色的中山装,长一点的脸庞总是很平整,鼻子下面从没刮过的淡淡的八字胡很好看。很少见他笑,他笑了也是一种不自然尴尬的笑容,牙齿都亮了出来。记得那位张老师非常严格,绝不允许我们上自习交头接耳说话,甚至是借个铅笔刀橡皮都不行。那时候我是很遵守纪律的,可还是因为回头借铅笔刀,被张老师站在教室窗玻璃后面看到了。他把我和伙伴叫出教室,站在教室东侧与学校围墙的巷道,先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我猛一趔趄,紧接着就听见下一声更响,然后伙伴的头和我弹回来的头又“咣”撞到了一块。我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打击,惊恐万分,眯着眼睛看伙伴,伙伴可怜的鼻子留下了鲜红的血,又滴到衣服上,半天也不见停。张老师急了,让我去他房间端盆水。后来我俩自己弄,费了好长时间才清理完痕迹。放学回家后根本没有告诉父母,只是晚上偷偷给奶奶说了说,奶奶很气愤,可也没太当回事。

这一幕我记得太清晰了,但说这个绝对不是记仇。那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老师就是管教孩子的,这是应该的,不打怎么管呢?这就是我们那一代,比较耐打击一点而已。但说实在话两位新老师这种方式态度没有让我记下他们给我教了什么,只记下了他们很厉害的形象,或许是因为在课堂上我早已经紧张过度了的关系。

不过,再丑再不招人爱的孩子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到了三年级,我碰到了一位疼爱我的老师。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他是我们北边邻村姓马的老师。他是民办教师,方方正正的寸头,挺直而高的身材,常穿的一身军绿色解放军制服经常干干净净的,经常面带怒色的样子,以致于看起来嘴巴边上都起了鼓了劲的浅浅竖条皱纹,眼睛也瞪着,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很奇怪,他看起来凶,但是对我却不一样,还让我这个腼腆的学生当班长。我们既不是亲戚,他和我家大人也没有什么联系,真是特殊的缘份。

当了班长,我下课就得喊“立正”“向右看齐”“齐步走”和”一二一”,可是我们班那时候留级生有好几个,比我大几岁的多了。他(她)们不好好听我的,或许是因为我的声音没有气势。但马老师却严肃地站在我后面,鼓励我喊,我慢慢就适应了。

奇怪的是他从来不批评我,我反而更加努力了,考试成绩更好了。尤其是我写的作文他还在班上读过,说我写得好。所以我每次看见马老师,我都怀着崇敬的心理。他会吹口琴,记得最牢的两首歌《晚霞中的红蜻蜓》和《军港之夜》,都是他吹着口琴教的,我一唱就是十多年。他好像对我寄托了厚望,希望我学得更好,一直好下去。这些都是后来多年中我慢慢在蹒跚前进中找到的感觉。他跟我后来并没有再多的交流,也再没有特意的关照,甚至我上了四年级后,他就和我不再说话了。但是,三年级得到的这些照顾已经是我小学五年得到的最好教育和锻炼了,不知恩师用意何在。

后来我上初中骑自行车一天两趟要跑十多公里路,路过的村子头上就是马老师家,他家是土门楼,其实就像是土墙上开了一个洞。马老师最小的妹子和我们是同学,我们认识,但是没说过几句话。我打心里对他们家什么都是怀着感激之情的,或许这都与马老师优待我有关。可我平时见了马老师最多也就是打个招呼,后来还慢慢连招呼都不打了,一是因为那时候村里的孩子的礼节教育还是不好;二是我的伙伴告诉我他教的又不是我一个,我听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对和错。

我后来念书的道路也不平坦,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一位面容和蔼的黎老师看我学习还行,又一次让我当起了班长,那时我已经懂了点事,所以还知道督促同学早上来了打扫卫生等等。好日子从来不长,后面刚上初三就挨了一位姓王的数学老师的一顿威胁,说是我骂他了,事实是我没有,应该是他听错了。他的威胁让我不想去学校,父亲只好让当老师的老同学给那位王老师说了情,我才去了学校,但心里乱哄哄的。最后,我初三念了两年,第二年我考得还算不错,最终进了县上一中。

高一年级上完我们放了暑假,当时正值改革开放的大发展期,乡镇企业如火如荼。看着人们都说做生意好,我就和伙伴开始了贩菜,我们雇拖拉机下虢镇拉菜,在周围村子过会的时候去卖。几次下来我们小有收获,我不仅还了父亲给的本钱,兜里还能剩几十块钱,我终于感觉自己腰包硬了,我就准备辍学不念了。这种劳有所获的兴奋和激动我感觉可以激励我的一生似的,我准备继续下去。可是,高二分班开学了,我被分在了重点班,我又犹豫了,父亲也绝对不让我辍学,我的钱买了一身衣服和一双板鞋也花完了。我的求学命运又一次在犹犹豫豫中发生了改变,我自己悄悄去报了名。

其实八九年到九零年我十六七岁,父母那时忙着家里的农活,我经常还得回家搭把手,根本没有人指导我该向何方。家里连个电视都没有,见识和农村孩子是无缘的,我经常处在念书和不念书的犹豫之中,现在想起来让人都有点辛酸难过。何况,疼爱我的奶奶也在九零年春季去世了,大妹也上了初中,小妹也上了小学。家里我是老大,所以我也算是长大成人了,我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压力。我只好在高中住着大通铺,吃着大锅煮的面片,艰难地继续着我的求学奋斗。

后来的求学路因为自己大了,虽然也没有多少轻松和快乐,但也没有让我感到多么困难。而在我未成年的那一段时光里,我的启蒙老师们给我的那些看似简单的照顾却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尤其是我的马老师和黎老师在他们管我的那一年好好地管了拉了我一把,让我感受到了学校学习的快乐,让我的学习得以继续,他们给我的那种心理上的亲近,现在想起来是那么地难能可贵,让我一生也忘怀不了。

今天,想起来那些老师的恩情是根本没法回报的。好在我和他们是同行,他们给我的影响是我从来不打骂我的学生,哪怕他们欺负欺负我,我也从来不记仇,不责骂。我对每一位学生都很公平,从不偏爱。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我对待好的学生,我也从来没想着让他(她)们记恩,因为,我觉得一位好老师的恩情是永远也还不起的。或许,这都是受我启蒙老师们的影响。

罗昱开,凤翔人,原凤师教师,喜欢写写随心古诗或者随感的文字,喜品读各位文友文章,以求取人之长,补己之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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