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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菲 | 家在此心安处

 时光捡漏 2020-08-03

从我有记忆起,对家的印象就是:有一个院子,院子里生长着四季开不败的花儿;再有几棵繁茂的果树,几杆青青翠竹和几片芭蕉;还有一两株梅花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没有花朵,蝴蝶在哪里飞舞?没有繁枝,鸟儿在哪里筑巢,蝉儿在哪里鸣叫?没有芭蕉,绵绵细雨将少了诗情;没有翠竹红梅,漫天飞雪就失了意境。
如果一个孩子没有看过清晨花开,没有在花径里追过蝴蝶,没有用竹杆捕过鸣蝉,没有爬树摘过果子,没有听过雨打芭蕉,没有在大雪里仰望过寒梅,那该是多么无趣的童年哪。
我小时候第一次见街坊吵架,是位拄拐杖的老爷爷对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奶奶气声说到:“你出去!女子生来没有家!女人八十也无家!”听了这句话,老奶奶竟像个孩子一样跌坐在门前嚎啕大哭起来。老爷爷的话像一支利箭射中了老奶奶的心脏,让她血如泉涌,泪雨倾盆。它还无意间伤到了我小小的心呢。多年来我像一只惊弓之鸟,记住了这话。看着老奶奶声嘶力竭地哭着,我在那一刻人生首次感受到了身为女子的悲哀。女子生来没有家,嫁出去成了娘家的客人。女人八十也无家,若薄情的郎君要赶你出门,婆家也不是你的家。
我是远嫁的女子。第一次踏进婆家的乡下院子,着实吃了一惊:裂缝的土坯墙,光秃秃的泥巴地,不要说花和树,连根草儿都没有。一片近似荒凉的茫茫土黄色,使我恍如穿越了一般,又仿佛做了一场梦。
没关系,年轻无敌,一腔豪情付诸行动就可改旧貌换新颜。 
暑假里近两个月时间,我们拆旧房,建新房,一座崭新的小院拔地而起。因为只有三分多地的宅基,盖了一院房子后,除了东墙边主屋和厨房之间可栽一棵树外,再就是靠西墙根处仅留三米长,两米宽的一片土地可以栽花种树。好在大门外面临着公路还建有一个七米长,两米宽的花园,够种好些花和树了。
次年春天植树节,我们在文化路买了几棵树苗和花苗回来。不一会儿功夫,一棵春梅和两棵女贞子在大门旁边的小花园里迎风而立,我还在树下的空地处撒了些菜籽;院里照壁后面一棵葡萄树苗喝足了水,生机勃勃;旁边一棵杏树初绽了几朵粉白的小花,含羞带怯;主屋和厨房之间亦有一棵葡萄树苗在春风里含笑;我又买了些盆栽,把热心的芳邻们赠送的月季花、天人菊、马兰花、指甲花栽种在树下的花园里。
在几位淳朴的邻居大叔齐心协力帮助下,家里闲置路边数年的一个约三米长两尺深的石槽,非常不易地被请进了院子。这个重达千斤的石槽就在照壁前稳稳当当落了脚,放一槽清水,几尾红色的金鱼像花儿一样游来游去分外美丽。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这个农家小院也不是呢!我们从拆旧到建新一直跟进工程,细致到从陈村买砖瓦到方圆数十里寻觅匠人,几次酷暑天气里走岐山再去卧龙寺买松木谈价格直至跟车运回,从挖地基到上木梁,两个几乎没干过体力活儿的年轻人身兼数职:采购、运沙、拉石、搬砖、挑瓦、扛木料、用刀削去檩条的木皮、烧水、煮茶,房子建成后两人都瘦了一圈儿。回想起来我都不相信自己这么能吃苦耐劳,禁不住感叹艰苦的环境能让人潜力无限。 
在县城买房时,我跑遍了全城的楼盘,挑了一个园林景观打造得较好的小区。我爱那一棵棵玉兰花洁白娇艳,爱那一杆杆翠竹清雅俊秀,爱那一枚枚银杏叶美如小扇,爱那一株株蜡梅花傲雪含香。
装修房子时我的设计师朋友问我:“你理想的家是什么样子?大胆地说,我出的设计图一定让你满意。”看着坐在茶桌对面的他自信满满的样子,我慢慢喝完半杯茶,方一脸认真向他说道:“一打开门就是碧波荡漾的湖面,清澈的湖水里鹅卵石闪着光芒,一条条色彩斑斓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踩着玻璃湖面走到阳台,盆景石山上,小溪入花间。百花盛开,争奇斗艳香气怡人;每个房间都长着一棵大树,繁星一样的灯挂在树枝上,床都是盛开的莲花状......”他的表情由微笑变成惊呆,继而用看白痴的眼神怜悯地望着我:“姑奶奶,你的梦该醒了!”
房子装修好和众多的鸽子笼大同小异,这当然不是理想的家。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大人工作,孩子上学,目前来说这是最便利的栖身之所,我心中的家还是那座乡下小院呢。
葡萄是第四年才长满了架的,杏树是第五年方开出繁花的。为了这些树和花儿,不论严寒酷暑,我得闲都会回去浇水,施肥。它们是最会感恩的小可爱,铆足了劲儿天天努力扎根生长,四季含笑迎接我。 
春风一吹,门口花园里的女贞子树就青翠欲滴,旁边的春梅粉雾濛濛;紧接着院内的杏花,月季,天人菊,马兰花次第开放;碧绿的萄萄藤已迅速爬满了木架,绿莹莹的撒下半院荫凉;过不了多久,一颗颗圆圆的杏子就从绿叶下露出了小脑袋,像顽皮的孩子在阳光下四处张望。葡萄架上的粒粒小花也很快长成了小葡萄,像一个爱美的小姑娘在青丝上缀满了碧绿的玛瑙,在清风里露出青涩的微笑。
到了端午节,满树的杏子就黄了,依然小脑袋一样调皮地挤在碧青的枝头。踏上木梯,爬上树杈,小心地摘下来放进竹篮。分享给芳邻、亲戚、朋友们,入口酸甜可口,生津止渴。增进感情同时又让彼此心中暗生欢喜。
葡萄要耐心等到七夕过后才能成熟,如果那段时间回去勤些,就能欣赏到葡萄由青绿到黄绿,再由黄绿变紫红,直至黑紫透亮美妙的着色过程。正值暑假,亲朋好友带着孩子来做客时随意摘取,将新鲜水灵的葡萄洗净,放一颗口中轻轻咬破,顿时蜜汁四溢,甜沁心脾。孩子们吃得嘴角和小手都紫渲轻染,笑逐颜开。待客人回时我会再摘些让他们带给家人品尝,他们会客气地表扬我这个女主人周到知礼。
很快,我疑惑女主人这称呼仅是一句客气。今年由于疫情村子封锁了很长时间,待解封已是五月份了。我带孩子回去看望老人。刚到门口就惊见女贞子不见了,春梅消失了,所有的花儿都失踪了。孩子的爷爷正在花园里给几棵茄子苗浇水。我们向他问了好,提着点心和水果进到院子里,一眼就望见那棵杏树也被砍伐了,只留一截木桩触目惊心,我默默无言。
有什么好说的呢?在一位从小受尽饥寒,如今又没有土地可种的的老人心里,在这两片极其有限的土地上,种什么能比种可随时采摘的蔬菜来得实惠呢!再说了,一个家庭没有相互尊重,理解,包容,多么漂亮的院子也称不上家呀。
我看着唯一幸存的两棵葡萄树,提了清水给予浇灌。希望它们能用一颗玲珑剔透的心,结出更多甘甜如蜜的果实,被未来的岁月温柔以待。
儿子把水果提到爷爷的房里,用稚嫩的童音和爷爷一问一答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孩子突然一声笑惊飞了两只杏树桩上的麻雀,刺棱一声飞走了。
站在曾经花开如雪的杏树桩旁,我想起去年端午节带孩子去他舅爷家送节礼的事情来。他的大舅爷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三舅婆也过了古稀之年,两位老人家非常疼爱我的孩子。无意间看到孩子站在舅爷家门口的杏树下,抬起乌溜溜的眼睛在望树梢上红红的杏子,两位白发老人颤巍巍的每人拿一把铁叉出门,我伸手想接过来说:“舅舅,舅妈,让我来吧!”两位老人不肯,执意要亲自给孩子打了很多杏子。孩子看着这一场红红的杏子雨,捡拾着柔软的土地滚来跳去的红杏子,“咯咯”的笑声传递着他无尽的欢欣。我想,两位老人慈祥的笑容一定也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吧。
回到城里的房子,我把所有的花草都认真打理了一遍,给每一盆绿植浇水,除草,施肥。这里,是我日日付出心血和辛勤劳动的又一个地方,是我的家吗? 
孩子说饿了,我去做饭。在厨房剥着一颗紫洋葱,顿时辣得我泪如泉涌。
待乖巧懂事的孩子睡着了,我望着他甜甜的睡颜,波涛澎湃的心海渐渐平静。 
窗外一轮上弦月挂在夜空。此时,明月照着我,明月就是我的家;我白天浇过的那盆水仙,“啪”一声又绽开了一朵金色的花,水仙花儿就是我的家;睡梦中的儿子呓语了一声“妈妈”,血脉亲情就是我的家。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满天繁星闪亮,万家灯火渐渐入眠。我解开那句关于女子无家的沉重枷锁,奋力将它扔进无边的流年。世界之大,此心安处,无一不是家。


作者简介


刘小菲,笔名。实名:刘会丽 ,网名:warmangel。陕西省凤翔县人。现供职于陕西世纪恒源置业有限公司。自幼喜欢诗词,诗歌,散文。有作品散见于中国诗歌网  西部作家文学  雍州文学等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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